◇◇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fangzhouzi.me)◇◇   “箱子”事件   作者:唐简   一   蒲鸣子没想到,周一上班后被勒令写检查。被勒令写检查的不止她一人。   早上七点半,鸣子转着舞步滑进她在G省税务局的办公室。七月的太阳火球 般挂在天上,无比的威力透过双层玻璃和百叶窗也感觉得到,但又有什么关系, 自己有间十五平米的办公室,足够舒适,宽敞,角落的立式空调轻轻易易就能保 持房间的凉爽。当官的确不坏,她想,身为副科长,因兼着科长的职责,分得了 这间办公室。   离上班时间还有半小时。鸣子哼着歌打开计算机,准备检查八月的工作计划, 并打印出来交给处长余长飞。她断定老余已经来了。不管她多早来,他总是比她 早。局里带个“长”的人人响应一把手舒旺松的号召,每天提前来上班,级别越 高的,到得越早。   “嗯,不错嘛!”鸣子看完计划,夸夸自己。话音刚落,电话响了。“你上 来。”老余声音低沉,甩出三个字就挂了。鸣子有些不快,又有些忐忑,自己是 局里公认的美女、才女,直爽,泼辣,有几分脾气,处长们跟自己讲话都比较注 意。老余今天怎么了?鸣子一边上楼去老余的办公室,一边在心里检视自己的表 现:近期并没有不到的地方。当副科长一年半来,在各方面都有了改进,基本上 习惯了政府部门的各种调调。   老余的办公室三十多平米,设施比科级的高出许多。在所有处长中,鸣子认 为他最随和,最好说话。有时她想,老余也不容易:刚四十岁的人,一张黄脸锐 气尽失,整个人只有眯缝着的眼睛有点精神,头上“地方包围中央”,中间地带 完全光秃,周围一圈耷拉的头发也已出现褪落的迹象。   看到老余的脸反常地阴着,似笑非笑,鸣子皱了皱眉。“舒局刚在我这大发 雷霆,你们究竟在N市干了什么?”老余问。鸣子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舒局一大早就来你这发脾气?为什么?”鸣子冷冷的,没了心情。   “你不知道?”   “知道我就不问你了。”   气氛有些紧张。老余笑了:“姑奶奶,你真不知道啊?”   “到底什么事?你直说不就完了!”鸣子有点不耐烦,丰满的嘴唇略略一撇。 “姑奶奶”她不介意,其中有老余对她的器重与尊重,她感到自在的同时,又有 一丝得意。   “唉,你们六个年轻的为啥让老梅拎着一箱子书上北京?他好歹是老同志 嘛。”老余苦笑着。   “原来为这么点芝麻小事,莫名其妙!”鸣子很是不屑,“我们问了老梅几 次,要不要我们把箱子先带回来,他自己坚持不干。关我们什么事!”   “是么?”老余看了鸣子一眼,没说话。   “再说帮不帮老梅拿箱子,又跟舒局有什么关系!舒局怎么说?”   “唉,他认为你们不尊重老同志。他要你们写检查,说不写检查就不考虑提 拔!”   鸣子本来坐在老余对面的椅子上,听了这话,猛然站起来,质问道:“你就 没帮我们说句话?”   “你看看我,我怎么说啊?”老余可怜巴巴的样,“舒局的脾气你也知道, 他说出的话啥时收回过!”   “我是问你,为什么不跟他说你先了解一下情况?”   “领导决定的事,我吃了豹子胆啊,哪敢去调查,那不成了怀疑领导!”老 余的眼睛、眉毛挤在一处,一脸苦相。   “你不敢说,那我去找他!”鸣子推开椅子,转身就要冲出房间。   老余从背后跑过来拉住她, 鸣子眼睛一横,喊道:“你干什么?放手!”老 余立即松开了抓住鸣子右臂的手。   “哎呀,姑奶奶,我是怕劝不住你。”老余解释道,神态自若。“你听我说, 舒局正在气头上,你去找他,他凶你几句,你心里还能爽!还不立马跟他吵起 来!”   “不会,我只会跟他讲道理。”   “不会?你讲道理啥样,你自己知道!别跟他闹,对你一点没好处,关键是 舒局从不收回说过的话,你去找他也解决不了问题。”   这话奏了效。   “好,我就不去找他。”鸣子忍着火气说,“不过跟你说清楚,第一,我们 的确主动跟老梅讲过我们帮他拿箱子,是他自己不肯,你去问他,问邹健他们; 第二,即使不帮老梅拿箱子,也没有错。”   “好好好,姑奶奶,我知道了,我去问!你可别忘了,如果不写检查,会影 响咱们处的评分,舒局也不会提拨你。检查你先开始写,写好了给我看。”老余 满脸堆笑,像什么也没发生。   鸣子没接话,走了。真是冤枉,这事从何说起,何况去比赛还受苦受累的!   二   一周前,税务总局在N市办的全国税务系统乒乓球赛,鸣子是和邹健、罗一 兵、林旭松、刘莺、陈梅等五个同事代表局里参加的。   总局举办球赛的通知一下达,鸣子和多人报名参加省局的选拔,最后鸣子等 六人胜出。大伙每天下班刻苦训练,局里直到参赛前一周才允许他们在上班时间 练球。由于级别不够,六人到N市,是坐火车往返的,返程还跑到始发站北京上 火车,来回六十几个小时,又闷又热,住的是一百元一晚的酒店。而老梅——带 队的处长,是坐飞机往返的,住的是四百元一晚的酒店。各省税务局的乒乓球队 都时兴领导带队。老梅带队,既因他是人教处处长,也因球赛结束后他要上北京 和舒局碰头,一同参加全国税务系统人事工作会议。   老梅是广东人,个子很矮,脸孔黝黑,油腻的头发二八开,界限分明。到达 N市的当天,在大型聚餐晚会上,老梅喝兴奋了,说了四五回:“这几个是我的 兵,他们打球,我干他们。”他的广东普通话“管”、“干”不分。有人问: “你干他们?”他嘿嘿干笑,加重了语气,“是,干他们!”旁边鸣子们脸上挂 不住了,只能装做没听见。   参赛的省、直辖市、税务学校及培训中心球队共三十六个,分成六组进行小 组赛,每组出线两队。G省队从小组赛胜出,进入四分之一决赛时,遭遇了两个 强队,在与一个强队争夺出线权的那轮比赛中,老梅到了现场压阵。鸣子几个那 天打得特别顽强,玩命似地咬牙坚持,发挥出超级水平。老梅在旁看得高兴,球 出界时,一再跳起来,嘻嘻哈哈追着去捡球,捡到后又远远地扔给场上的球员, 举止投足间似蚯蚓戴帽,土里土气。鸣子和队友最终打赢了强队,但胜利的喜悦 被老梅这么一搅,稀释了不少。下来后,有好些人问他们:“那个捡球的是你们 的处长么?”问的人表情雷同,都似笑非笑、欲言又止的。后来鸣子们谈到过, 如果老梅预知球队在晋级二分之一决赛时被淘汰,还会那么忘形吗?结论是,一 定会的。   鸣子气的是,到此为止,老梅不再给他们丢脸就托福了,偏生老梅听说N市 税务局刚到了几箱《国家税法新编》,纸箱子装的,跟人家要了一箱,硬要自己 带回局里,惹得人在鸣子几个面前一番说嘴:“你们处长挺有意思,这种书跟宝 贝似的,等个把月总局就会发到你们局里的呀。”   整件事情鸣子回想起来,觉得像狗尾巴熬西葫芦,怎么巴嗒怎么不是滋味。 她打电话给球队队友,叫他们中午到办公大楼对面的餐馆吃饭,顺便商量对策。   还没到中午,球队成员已经接到了各自处室的正式通知,让他们就“箱子” 事件写检查,必须写得深刻,发自内心。舒局的意见“不写检查就不考虑提拔” 也传达了。   中午,鸣子和队友聚在一起商量,人人都感到心凉,为局里辛辛苦苦办事, 不说功劳也有苦劳,到头来还落个不是。   “舒局怎么这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邹健说。邹健是计算机博士,刚调 进局里不久,局里正在考虑给他个合适的职位。   “有什么好误会的?老梅再憨也知道给舒局解释。”罗一兵眉头紧皱,嘟哝 道。他和鸣子在同一个处,前不久得到局里表彰,看来局里要提拔他。   “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搞不好老梅干了憨事,得罪了舒局。不过舒局这么 做的确无聊。”林旭松摇摇头。他在局办公室做秘书,局里在考察他是否符合提 拨的条件。   刘莺和陈梅,一个在档案处,一个在财务处,安于普通职务,对当官不关心。 刘莺说老梅真不是个东西,不跟大伙去就没事。陈梅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在局里 混,有时只能受些委屈。但说归说,两人并不痛快。   鸣子也面临升职的坎。她副科长当了一年半,工作出色,马上就要满两年— —规定的副科年限,党也入了,眼看就有资格成为正科候选人。鸣子看了众人一 眼,说道:“我们主动提出帮老梅把箱子先带回来,他自己坚持不干的。不管背 后的原因怎样,舒局都不应该怪罪我们,更不应该拿升职来要挟!”   大家明白眼下的处境,如果不写检查,肯定过不了关,还会影响到其中四个 人的提拔机会;如果写检查吧,冤死了不说,只有昧着良心瞎写;可就算写了检 查,又怎会甘心!大伙七嘴八舌说来说去,一顿饭吃得没点儿兴致,下午上班也 毫无心思,内心都感到困扰。   三   鸣子尤其困惑,自己尊敬的舒局怎会突然变得蛮不讲理?怎会小题大作,无 理取闹?当初的胸怀肚量呢?自己这个副科长可是他一手提拔的呀!   舒局大个子,戴眼镜,圆脸,一年半前,鸣子对他还看不顺眼,觉得他说话 搭官腔,做事搭官架,常常一副冷脸,像隔宿的猪头,令人发怵。她懂得官场上 需要拍领导的马屁,但要她讨好她不喜欢也不尊敬的领导,实在是白天盼月亮, 休想,所以她从来不去巴结舒局。那时,鸣子在业务一处从事风险管理及风险分 析,随时监控企业动态,每月向全局各级领导提供一份详尽的综合分析报告,有 时,企业管理科人手不够,她也帮着下厂考察企业。有一次,在业务一处的会议 上,鸣子和主管一处的舒局顶了起来,原因是舒局认为她对企业管理科的支持不 够力度,突然在会上点了她的名。   当时鸣子正因计算机出现病毒心里烦乱,她站起来,大声说道:“这不公平, 明明是你作为主管领导,管得太细,对工作的分工又不明确。”   对面的老余急得连连递眼色,鸣子视而不见。   “你工作没做好,还推卸责任?”舒局火了。   “我是实事求是,你要么别管这么细,要么分工明确,我自然明白什么是我 的责任。”   那次会议结束时,舒局狠狠地瞪了鸣子一眼。事后老余找鸣子谈话。   “姑奶奶,你悠着点啊!还没谁这样跟舒局讲话的。你脾气来了,也得为我 想想吧!”老余满脸担心。   “说都说了,你要我怎么办?”鸣子笑了笑。   “你还笑,看你挨个处分记过还笑不笑得出!你这不是害咱们全处的评分受 影响么!”老余唉声叹气。   鸣子心里不是没有悔意。老余平时待她不薄,拿她没脾气,他自己也说他像 摆在角落的痰盂,下级上级谁不高兴,谁就踹他,拿他撒气。算了,别为难他了。   鸣子以为完了,反而抛开了,没放在心上。谁知过了两周,老余通知她局里 马上要提拔她当副科长。鸣子犯了糊涂,不明白舒局的心思。自己七年前大学毕 业进局里的,历年来工作能力得到了广泛认可,早就交了入党申请,前回又参加 了干部提拔考试,考得还不错,局里始终没有提拔她。追究原因,应该是自己不 懂钻刺,不愿溜须拍马,跟老余虽然熟络,关系还没到他推荐自己的地步。难道 这次反而因祸得福?她问老余为什么,老余说:“你个姑奶奶,人家局长大人不 计小人过。舒局刚开始是很生气,后来一想,你个女同志敢公然跟他对抗,直抒 己见,算是有胆有识。再后来舒局仔细查看了你一系列的分析报告,认为你有思 想有才。怎么,你不信?”鸣子想,管它的,真也好,假也好,你提拨我总是好 事,我还拒绝不成!   这么一来,鸣子当上了风险管理科和企业管理科两个科的副科长——原来的 副科长被调离了,因为正科位置暂时没安排人,鸣子实际上肩负正科的职责。渐 渐地,老余开始带她参加局里的业务会议,鸣子有机会更多地接触舒局,觉得他 并非只是个政客,消除了对他的偏见。舒局的形象因此在鸣子眼里高大起来。她 感到舒局对官场上的套路,犹如斑马的脑袋,头头是道,人聪明之极,还算通情 达理,尽管依然官腔官架十足。自然而然地,不论舒局说什么做什么,鸣子听着 顺耳看着顺眼了,即便有些地方她不认同,也都包容了。她觉得舒局对她是另眼 相看的,是欣赏她的,因为舒局跟她单独谈过两次话,夸奖她工作做得好,要她 继续发扬。   四   舒局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让鸣子无法理解。连续两天,“箱 子”事件像只苍蝇噎在鸣子喉咙里。她看见舒局时,远远避着,实在避不开了, 就低着头稍微打个招呼。老余发现了,赶紧把鸣子叫到他办公室。   “我说姑奶奶,你见到舒局,可不能这样!我正要问你,你的检查写了吗?”   “我根本就不想写。舒局凭什么叫我们写检查,我们又没错。你问了老梅和 邹健他们没有?”   “唉,姑奶奶,这还用问吗!有什么好问的,问了又有什么用!你是知道舒 局的。”老余的口气很是无可奈何。   “你答应了要问的!为什么说话不算数?”鸣子不高兴老余糊弄她。   “好好好,是我不对,如果你愿意,我请你吃海鲜!” 老余双手合十,跟 鸣子作了个揖,“不是我不想帮你去问,实在是问了也没用。”   “这不跟文革那套差不多!还上纲上线的,什么‘箱子’事件!”鸣子火冒。   “姑奶奶,有气在我这里撒吧,可别出去乱说!”   “你要我怎么写?就说无论如何应该死皮赖脸把箱子从老梅手里抢过来?”   “你这么写就完蛋了。”老余换了副脸,“你不想当科长了?现在这么好的 机会摆在这里,别人求都求不到,你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   老余的话让鸣子想了很久,想来想去要低头认错,给自己无端抹黑,总是做 不到。鸣子问队友们,个个垂头丧气,都说没有办法,只好写了。鸣子看大伙都 在写,又挣扎了一阵,故意用文言文写了检查:   “箱子”事件,击案自省,盖因己明理尚浅,德行有亏所致。梅先生,元老 也,淡乎无为,憺乎自持,又谦逊为人,克己利他。叹予顽鲁,而立之年,心若 浮云,状若流沙,勤滞于嬉,行没于随,枉具爽直之性,而无纤迂之美,遂有种 种不妥,诸般不周。悔之晚矣,痛之,恨之,伤之!   鸣子把检查拿给老余过目。老余看了,笑也不是气也不是,说道:“你就是 不肯服服帖帖的,是吧?检查怎么能用古文来写!再说你这检查不关痛痒,没说 到点子上,舒局会觉得你不服气,认为你跟他对着干,对你有啥好?”   “这种事情谁会服气?如果是你,你会心服口服吗?”   老余沉默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说:“我给你交个底,免得你气鼓鼓的。当 下属的嘛,自然应该站在领导的立场考虑才对。”鸣子正要接过话头,老余阻止 了她。“你听我说完。你真以为如果没有别的原因,舒局会为了这种小事大动肝 火?你先想想老梅是个啥人,你们回来不是说他干了些二百五的事么?他这种人, 跟舒局去开会肯定出乖露丑,而且和纸箱子有关。舒局不高兴老梅吧,又不好骂 他,只能冲你们这帮年轻的来。”   “那我们不就成了他的出气筒!明明自己没错,还得深刻检讨自己,档案里 还要被记上一笔!”鸣子觉得更没道理了,对舒局前后的变化,还是不能释怀, 他既然欣赏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老余仿佛懂得鸣子的心思,淡淡地说:“舒局对老梅是恨铁不成钢,但是, 对你,对你们当然是器重的,他是培养你们,想教你们既要尊重老同志,又不能 像老梅那样子办事。”   鸣子寻思,什么屁话,有这样培养的吗!她想了想,觉得要消除困扰,还得 摸清楚舒局对她真实的态度。她问:“舒局当初究竟为什么提拨我?真的是欣赏 我吗?”   老余盯着鸣子深深地看了几秒,点了根烟,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边吐烟 圈边说:“好,我今天什么都告诉你。这些话就你我二人在这里说,出了这个门, 别怪我不认帐。”   “你放心,我绝不会出去讲。”鸣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老余吐烟圈,也是第一 次见他这么郑重其事,有点不适应,心想自己对老余的了解太少了。   “任何聪明的领导,在那种下不来台的情况下,怎样善后很关键,因为大家 都在看。你确实是让舒局丢了面子,但是,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顶撞他的人, 你也算是有才干的下属,又是女同志,如果我是舒局,我也会提拨你,这跟我个 人欣赏不欣赏你没有关系。你明白了吗?”   鸣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原来自己是多么幼稚,对舒局的认知又是多么浅 薄啊!搞了半天,自己是舒局树立的“典型”,是他的一项政绩,自己这个“典 型”的价值就是为他所用,现在他要“培养”自己,那么就让他继续“培养”, 他总不至于砸了他自己树立的“典型”吧。想通了这一关节,鸣子反而觉得轻松 了,不再纠结。   “好了,我明白了。那么‘箱子事件’背后的真正原因是什么?”鸣子问。   老余微微笑,“嗯,不错,你一点就通。”他说,“‘箱子事件’嘛,这次 去开会的都是各省的局长,跟的都是各自的人教处处长,个个西装革履,精神, 利落,只有舒局身后跟着个老梅。老梅那形象,你我心里有数。他进机场过安检 还到处拖着个纸箱,你想象一下那场景,舒局肯定觉得在大家面前丢了面子。”   原来是为这个!鸣子恍然大悟,又感到匪夷所思,舒局竟为这么点儿破事不 爽!不过,同样是丢了面子,舒局的手段却不一样,之前是提拨自己,这次是勒 令自己和球队队友写检查。   “那他丢了面子,拿我们出气又不能挽回面子,”鸣子说,“再说让我们写 检查也起不到指桑骂槐的作用,也不能让老梅醒悟吧。”   “好了好了,姑奶奶,”老余不再解释,“算我求你,你回去重新写,不要 再用古文,要多动脑筋,要恰到好处,多体会舒局的深意,把检查写好。相信我, 事情是会变的。”他把“变”字拖得很长。老余话说到这份上,鸣子不得不买账。 鸣子很清楚,没有他的指导和帮助,这一年半她不可能做得那么好,那份石沉大 海的入党申请还不知会沉到什么时候,那间舒适的办公室她也拿不到。入党是老 余给老梅打了招呼,老梅才专门把鸣子的申请书调出来放入考核程序的。那间办 公室,也是老余跟局里提出分派给她的。   鸣子信了老余的话,仔细琢磨,掂量,重新写了检查,也按潜规则加上了套 话、虚话。鸣子的检查,主要内容总结如下:   “箱子”事件,前因后果皆是自己考虑不周,遇事不明引起。局领导要求我 们写检查,实际给了我们一次反思自己的机会。梅处长是局里的元老,为人质朴 率性,热情诚恳,对下不摆架子,对外不矫揉造作。梅处长不同意我们将箱子带 回局里,我想到了箱子由他携带,对他不大合适,却不敢阻止他,想来一是对自 己的认知不够自信,二是习惯了在老同志处事不妥时保持沉默。重要的是,自己 没想到梅处长此举可能给舒局长造成不便,致使不便最终发生。这次教训对我处 事的态度是一种警醒,值得铭记。   这一次,老余对鸣子的检查点头赞赏,边读边说:“嗯,没白教你,你总算 明白了花花轿子人抬人的道理。你把‘致使不便最终发生’删掉,领导心里的事 嘛,不要搞得太清楚。你这篇检查说不定是你们几个中最好的。”鸣子按老余的 意见修改了,把检查交给了舒局。   五   两天后,局里公布了一封表扬信,表扬乒乓球队的同志勇于拼搏,取得了进 入四分之一决赛的好成绩,以及敢于承认错误,认真检讨的精神。   一周后,局里下红头文件到各处室,内容是:业务一处处长余长飞同志兢兢 业业,育人有方。其手下的蒲鸣子同志任风险管理科及企业管理科副科长以来, 大胆创新,屡有建树,颇识大体,现破格提拔为该两个科正科长,以滋鼓励。   第二天,邹健、罗一兵、林旭松也因识大体得到了提拔。   鸣子反应过来,这大概也算是舒局的一项政绩,看起来他的政绩还真不少, 包括干部们每天提早到办公室。既然这样,以后就随他鼓捣吧,只要自己不吃亏 就行。   思前想后,鸣子不得不佩服老余。她对老余的印象已完全改变,老余对付手 下真是招数百出,仅那张脸就千变万化。   “余处,还是你厉害!今后你就继续罩着我,我一切都听你的。”鸣子由衷 地说,心里对老余很是感激,一张俏脸绽放如春花。   老余笑开了,第一次跟鸣子开起了玩笑:“罩着你?你先得像我这样,能喝 能陪能熬,没这应酬的功夫,咋行?你看我这功夫都练得登峰绝顶了。”   登峰绝顶!鸣子咯咯笑着,发现老余还蛮幽默。   “你这个科长现在名正言顺了,”老余边说边瞟着鸣子,“以后会有些应酬, 我慢慢教你。先说说你怎么谢我。”   “谢你?以后多多支持你的工作呀!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尽管说!”   老余微笑不语。鸣子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意思?难道……?不会吧!不 管他是为了什么帮自己,别人的好还是应该记住的。可是,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男人?鸣子想起那天老余抓她的手臂,后来又说请自己吃饭,难道他想打自己的 主意?鸣子于是问:“余处,你为什么关心我?”   老余敛住笑,吐了口烟圈,用鸣子从未听过的严肃口气慢慢地说道:“你是 个刺头,的确是个难管的下属,但你有才,人也聪明,总算我还治得了你,也教 得了你。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作为上级,任何时候搞不定下属是自己无能, 只能让人看笑话。你可把我这话记好了,别让我犯难。好好干吧。”那一瞬老余 的眯缝眼里精光一闪,鸣子见了竟有些胆寒。 ◇◇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fangzhouz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