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fangzhouzi.me)◇◇   花跑鞋   作者:施韵   傍晚六点半,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可仁推开虚掩的铁门,放下沉重的书包, 换了鞋,走进屋里。厨房里昏黄的灯光下,妈妈正在水池里洗着菜,并没有抬起 头来看一下。   可仁换了家里穿的衣服,进到自己的房间里写作业。过了一刻钟,妈妈叫她: “仁仁,过来帮我把饭搅一搅,等会儿饭要粘底了。”可仁走进厨房,掀开锅盖, 手被炙热的锅盖烫了一下。一缩手间,锅盖被甩在灶旁的石板上,发出“哐”的 一声。   “当心点,”妈妈不耐烦地说,“那里我刚擦过的,你又弄上米汤了。赶紧 擦掉,要不等会儿干了擦也擦不掉。”   “妈,去买个电饭煲吧,插上电就能烧,不用把火一会儿开大一会儿开小的, 也不会粘底。”   “用锅烧得好好的,买什么电饭煲?买这个买那个,都是要钱的!”妈妈换 了另一种菜在洗,依然没有抬起头来看一眼可仁。   “现在的电饭煲又不贵,还经常有商店打折的。”可仁说。   “你看什么都不贵,你又不挣钱!嘴巴上说说都很容易的!”   可仁觉得很烦,没好气地换了个话题,说:“妈,我不想坐公交车去上学 了。”妈妈抬起头来,看着她问:“不坐公交车?不坐公交车坐什么?”   “不知道,就是不想再乘公交车了。公交车太挤。”可仁瞟着地面说。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不懂事?”妈妈抬高声音说,“你想坐小车?你想享 乐?你有什么资格享乐?!谁不是每天人挤人地乘公交车去上班上学?”   “我就是不想再乘了!”可仁带着哭腔地向妈妈吼了一下,转身跑回自己的 小房间。   “你作好了!”妈妈在她身后喊,“你爸已经给你作进了医院,这么大的小 姑娘一点也不急,一点也不为家人操心,就知道自己,自私!”   可仁把耳朵捂起来,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作业本上。   中午吃过饭后,可仁走进学校的小红楼。上了小红楼的二楼再左转,是校刊 《听诵》的活动室。今天早上校广播里说,《听诵》正在招募新成员,需要新的 编辑和记者,希望有志为校刊出力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同学都能踊跃报名。   校刊的活动室不大,墙上贴满了各种海报,有招募新成员的海报,新刊发行 的海报,介绍校刊成员的海报。地上的边边角角里堆了一叠叠的往期刊物。靠墙 的一张小书桌上散放着一些稿件和其它文件,桌角摆着一台电脑,显得有点凌乱。 正对着门的窗下放着另一张小书桌,书桌后坐了一位戴眼镜的男生,正在登记前 来报名的同学。书桌前右侧的椅子上坐着一位女生,正和报了名的同学聊天;左 侧则站着一位高个子男生,背对着门。可仁排了一会儿队,轮到了她。   “你好同学!”书桌后的男生说,“请把你的姓名,年级和报名的职位告诉 我。”   “张可仁,初二四班,我想报名做编辑。”   “编辑啊?”男生抬起头来看看可仁,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那你待会儿 先和我们的副主编聊聊。”说罢指了指站在桌旁的男生。男生回过头,微笑着向 可仁伸出手:“你好,我叫杨梵,‘林’字底下‘凡是’的‘凡’,在读高二。 你的ren字,是‘人类’的‘人’吗?”   可仁有些害羞地跟杨梵握了握手,这才发现负责登记的男生写错了自己的名 字。   “不是,是‘仁慈’的‘仁’。”她对两个男生说。   “既取其音,又取其意,好名字呢。”杨梵赞道,“你为什么想要做编辑? 有过相关的经验吗?”可仁是个爱好文学的女生,平时喜欢写散文,读五四时期 作家的作品,早上听校广播里说校刊招人,想做点文字工作的她就来报名了。为 什么要做编辑?因为不报名编辑就是报名记者了,可是可仁不是一个喜欢和陌生 人打交道的女孩,做记者也许不太合适。可是她不想告诉校刊的学长,自己报名 当编辑是因为不想当记者,所以她说:“我喜欢文学,喜欢处理文字,我想帮助 校刊整理稿件,还有排版。”杨梵笑着点了点头,指着右侧的女生说:“我得和 我们的主编商量一下。”   杨梵和主编低声交谈了几句,主编抬头看了看可仁,然后两人一起向她走过 来。   “你好,我叫伍美瞳,是《听诵》的主编,和杨梵一样在读高二。”伍美瞳 说罢也向可仁微笑着伸出手来。可仁在成熟自信的高年级学长面前有些局促,依 旧害羞地跟她握了握手。   “杨梵说你报名做《听诵》的编辑?”   可仁轻轻地点点头。   “《听诵》的情况是这样的,因为上届的几位记者和编辑升到了初三和高三, 中考和高考的压力太大,他们退出了,所以我们要招新人。比起编辑来,我们更 缺记者。你还比较小,编辑是个很需要经验的工作,所以我们希望你可以担任记 者。”   “可是,当记者我也没有什么经验。”可仁有些紧张地说。   “大家都是从新人开始的。”伍美瞳说,“正好这里还有一位初中的同学, 刚报名成为我们的记者。你们可以一起学习、合作。”说罢指了指一旁的一个女 生。可仁认出她是比自己高一级的同学,在校运动会上的长跑比赛中见过她,有 些奇怪她念初三了怎么还来参加校刊的活动。女生大方地向可仁挥挥手,咧开嘴 一笑,说:“你好!我是初三五班的刘妮,喜欢跑步,以后我们要一起合作呢!” 可仁见她活泼、开朗,更有些局促了。杨梵看出可仁的些许不安,说道:“放轻 松,新人都是要培训的。一开始就由我来带你们。”   不知是被杨梵真诚的目光打动,还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说“不”,可仁点点头, 成了《听诵》的一名记者。   下午五点过了十分,可仁已经在车站上等了半个多小时,公交车还是没有来。 车站上站满了人,都露着不耐烦的神情。又过了五分钟,塞满了人的公交车好像 一条吃撑了的蟒蛇,扭捏着开进车站。刚才还散在各处的人们蜂拥而上,堵挤在 车门口。车上想要下车的人找不到落脚点,稍微迟疑一下,便被抢着上车的人推 回了车里,叫骂声、埋怨声,夹杂一片。可仁不知道为什么,不管她事先站在什 么位置,车子停下来时车门是靠近她还是远离她,一眨眼的功夫,她总是站在人 群的最后。可是她一定要上车,天已经开始暗下来,她不想再在车站等半小时, 而且即使再等半小时,下一趟车还是挤不上怎么办?今天的作业特别多,她每天 早上六点就要起床,如果因为做作业而晚睡,明天上课又要打瞌睡了。   一阵天旋地转的推搡后,可仁被人群带上了车。车慢吞吞地开动了。可仁提 着沉重的书包,惦着脚站着,只要把脚放平,就会踩到别人,惹来白眼。车开开 停停,可仁四周黑压压的都是人,看不见车外,不知道车开到了哪里。这时公交 车一个急刹车,人们纷纷顺势向前倒去。等到众人骂骂咧咧地重新站稳,可仁突 然感到有个东西贴在她的大腿上。那是一只男人的手。一种不祥的感觉侵满可仁 的全身,她恐惧地向身旁瞟了一眼,看见一个身材壮硕,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 男子并没有看可仁,也没有看任何其他人,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几乎纹丝 不动。他的手却在动,渐渐从可仁的腿部移到她的股部,又从后面移到了前面。 大手停在了那里,开始上下来回地按压。可仁害怕极了,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试 图离开那男子,挤到别的地方去,可是周身的人群密密实实。一个中年女子埋怨 道:“小姑娘挤什么挤啦,你下车吗?”可仁想要下车,可是车才开出去不久, 离家还很远,现在下车,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下一辆?   中年男子依然面无表情,眼睛看着前方,几乎纹丝不动。他的另一只手突然 一把握住了可仁的胸。男子的这种姿势从身后扣住了可仁,使她难以动弹。可仁 一阵眩晕,她鼓起勇气摸到男人的其中一只手,拿起它把它甩开,但手很快就摸 了回来,回到原地,并且按压地更厉害了。可仁想要去踩那男子的脚,可是根本 分不清哪只脚是他的。车外的路灯光透过层层人头中的一丝缝隙钻过来,可仁发 现天已经半黑了。人们的脸上呈现着由计划外晚归而引起的疲惫、厌恶。男人的 动作幅度越来越大,他的两只手一刻不停地按压、揉搓着,鼻子里甚至开始喘出 粗气。旁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人注意到男子不太正常的气息,和开始泛 红的脸色。   可仁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时间流逝得如此之慢,好似停止了一样。男人的喘 气声越来越响,像一阵阵滚雷般侵进可仁的耳朵里。突然,男人做了一个很大的 动作,本来握着可仁胸的手顺着她的身体迅速向上提起,狠狠地捏了一把她的耳 朵。这个异常的动作引起了近旁一个民工的注意。民工诧异地看着男子和可仁, 迟疑了一阵,终究没有说什么。也许他才进城不久,完全搞不懂这些城里人在做 什么。也许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这时车到了一个大站,许多人下了车,车里松动了许多。可仁再也无法忍受, 趁势挣脱了男子的脏手,跟着人群下了车。从这个车站往后走几步是另一个车站, 在那里可以换乘另一辆开往可仁家的公交车。可仁向后走的时候,迎面走来两个 身材魁梧的正在巡逻的警察。她非常想上前告诉他们刚才公交车上发生的事。可 是她连那男子长得什么样子都没敢看清楚。而且她的恐惧还在继续蔓延:“他是 谁?是不是黑社会的?如果我告诉了警察,他会不会来报复我,找到我,找到我 的家人?”警察经过她的身旁,她快步地走了过去。   在第二个车站上又等了一刻钟,车来了。这辆车不如先前那么拥挤,但是也 绝不空。可仁依旧排在人群的最后,费了点劲才上了车。车才开动,可仁又绝望 地察觉到一只手贴在了她下身的前面。这只手没有像刚才的那只一样有大幅度的 动作,只是一动不动地贴在那里。可仁向一旁瞟去,只见一个小个子男子,头发 油腻腻地贴在头上,戴了一副厚厚的黑边眼镜。男子也调过头来瞟了可仁一眼。 可仁一阵恶心,她把书包往上一提,碰掉了男人的手,然后努力地挤着人群向车 尾走去。她不再理会其他乘客的埋怨,比起在刚才那辆车上的恐惧,现在的她更 感到愤怒,非常愤怒。   过了两三站,可仁看见那个小个子男子正渐渐地向车尾靠近。车到站的时候, 可仁便下了车。这里离家还有两站路,可仁决定走回去。天已经全黑,家家都亮 起了灯。一对年轻的夫妻带着他们的小儿子走过。男孩抓着爸爸和妈妈的手,双 脚腾空,荡起秋千。爸爸妈妈假意数落他,小男孩欢快地笑起来。可仁回头看着 他们,想起生病住院的爸爸,鼻子一酸,一阵伤心好像一记重拳般袭在心上,涌 到喉咙口。她想,我今天又做错了什么事,天神这样惩罚我?她努力地想,很努 力地想,在黑夜中向前走。   星期二下午两节课过后是全校各社团活动的时间。《听诵》举行了招新人后 的第一次集会。伍美瞳向大家介绍了校刊的办刊主旨,鼓励新成员和旧成员一起 努力把校刊一如既往地办好。讲完了套话后,她对大家说:“我们的《听诵》是 月刊,寒暑假停刊。这次开学以后的第一个月因为走了好些老生,所以额外停刊 了一次。全校师生都对我们的十月号十分期待。新来的同学要向老成员多学习, 多请教。我们每个老生也会定向地帮带几个新成员。新老成员一起把下一期的 《听诵》办成功。”说完后美瞳把成员们进行了分配,她自己带三个高一的同学, 杨梵则负责带可仁和刘妮。   杨梵把两个女生领到活动室的一角,自己倚坐在写字桌上问她们:“对新一 期《听诵》,你们有什么想法?有没有什么好的题材?”可仁轻轻摇了摇头。刘 妮说:“还没想过呢!等着领导分配任务!”说罢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杨梵说: “作为一名记者,要学会自己观察身边的生活,挖掘题材;要善于发现热点。” 刘妮问:“热点是什么?”杨梵说:“这正是我要问你们的。你们说现在学校里 的热点是什么?”刘妮一边想一边说:“现在刚开学不久,考试什么的还远着呢。 马上要过国庆节了,每个班级都在搞主题班会。”杨梵说:“对呀,那班会的热 门话题又是什么?”刘妮兴奋地说:“是香港回归!明年香港就要回归了,几乎 每个班级的主题班会都是围绕着香港回归的话题来展开的。”杨梵提起手中的一 支笔向空中一挥,称赞道:“对极了!你的任务就是在全校的班会时间,选择几 个班级走访,观察和报道香港回归这样一件大事我们少年人的影响,思想上和生 活上的。”   说罢杨梵转过身来看着可仁:“现在你说。”可仁愣了一下。其实她一开始 也想到了主题班会这个话题,但是一直没有找到说话的机会。现在她一时没有别 的主意,心中泛着羞愧和紧张,脸上渐渐红起来。杨梵没有让她尴尬多久,便说: “我这里倒是有个有意思的题材。你知道宋颖颖吧?”可仁点点头。谁不知道曾 经的大明星李芳的独生女儿宋颖颖?她可是校园里的大红人。她继承了母亲的美 貌和文艺天赋,是学校里大小活动的台柱子,主持节目、领唱、演讲,样样都拿 手。听说她的父亲是位教授,而她也同时继承了父亲的才华,读书成绩相当出色。 杨梵说:“宋颖颖是我的同班同学呢。我们高二快要开始文理分班了,你可想知 道她的理想是什么?将来想从事什么职业?是会进文科班呢还是理科班?”   “很多同学都会想知道呢。”可仁说。   “是的!记者就是不光要关心自己感兴趣什么,更要关心大家都感兴趣什么。 我可以帮你联系宋颖颖,然后你和她约个时间做采访。”   “学长很偏心呢!”刘妮似乎有些不满地说,“让我去做枯燥的主旋律,却 把那么好玩儿的题材藏到最后才拿出来。”   “主旋律的题材可是你自己选的哦。”杨梵笑着对刘妮说,又向可仁眨了眨 眼睛。可仁不好意思地笑笑,微红着脸得到了她的第一个采访任务。   早上七点二十分,可仁站在拥挤的公交车上,时不时地试图从人堆里抽出自 己的手看时间。车子好像毛毛虫一样一扭一停地向前开,可仁担心她快要迟到了。 她尝试着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要太去关注快速流逝的时间。她开始想今天的采 访任务:她约好了宋颖颖,午休的时候就可以去采访她。“要问她些什么问题呢? 她会不会不太容易亲近?她讲的话怎样才能准确快速地记下来?”正出神间,可 仁突然觉得有个事物顶在了她的大腿上。可仁心里一沉,她最担心的事又发生了。 她向边上望去,见一个壮硕白皙的男子,穿着格子衬衫,衣冠楚楚,鼻梁上架着 一副金丝眼镜。她想是不是因为车挤乘客凑得近,所以不小心碰到了?可是那事 物却越顶越紧。可仁一如既往地没有申张,只是尝试拿手去推开那事物。她以为 会碰到一只手,却不想摸到了一个光溜溜的东西。她心里一惊,低头看去,只见 一根粉红色的肉棍从那男人拉开的裤子拉链里钻出来。可仁吓得一缩手,那男人 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睛看着别处。可仁从来没有 见过这样的肉棍,却也猜到了几分那是什么东西。她的心怦怦乱跳,强烈地渴望 着在公交车的顶上或地上出现一个大洞,可以让自己快速地逃出去。她拼命地向 门边挤去,完全听不到其他乘客此起彼伏的埋怨声。车终于到了学校的一站。可 仁迅速地冲下车,差点撞上迎面骑来的一辆自行车。她的脑子嗡嗡作响,回想起 生理卫生课上教过的内容,开始胡思乱想:“那男人会不会在我的衣服上留下白 色的斑点?如果别人看见了,我该怎么说?……就说是牛奶打翻了……我的手好 脏,待会在早读课前还来不来得及去厕所洗手?”   “张可仁!”正思绪间的可仁听见有人叫她名字。她抬头一看,是同班同学 黄不换。黄不换刚从同一辆公交车的前门下来,头发和衣服都被挤得乱糟糟的。 可仁赶紧低头看自己的衣服,没发现什么异常后才向等着她的黄不换走去。   “这车子也太挤了,我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呢。”黄不换抓抓自己的头发说。   “你也坐这辆车吗?以前没见过你呢。”   “我们上个星期才搬家的,”不换乐呵呵地说,“没想到乘公交车那么辛苦, 还好我只乘五站。”可仁脸上掠过一丝苦笑,没有回答。   “数学老师昨天布置的趣味思考题你做了吗?”不换突然换了话题。可仁所 在的中学很重视学生对各学科兴趣的培养。老师们在教学大纲所要求的作业之外 都会布置一些开放性的问题,比如语文课不限体裁的练笔、英语课的看原版电影 写影评,数学课的趣味思考题。这些开放问题并不强求学生完成,有兴趣的同学 可以选择做,但凡做了的学生都会得到老师们认真的批语。因此真正喜欢某一学 科的学生会非常乐意完成这些额外的作业。数学并不是可仁非常喜欢的学科,她 向不换摇了摇头。不换并没有理会可仁的不做声,饶有兴味地说:“给篮球和乒 乓球各打一个箍,然后故意都打长一厘米,那是篮球和它的箍之间的空隙大呢, 还是乒乓球和它的箍之间的空隙大?”说完看着可仁。可仁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问:“你问我啊?”   “是啊,你怎么想?”不换认真又急迫地盯着可仁。   “我想,我觉得……乒乓球大吧……”可仁不知道怎么着手去思考这个问题, 礼貌性地努力想了想后回答说。   “哈哈!错啦!是一样大!”不换边说边眼里放光,“没想到吧?设任意一 个球的周长是L厘米,那它的直径就是L除以Pi。打长的箍做成圈直径是L加一再 除以Pi。箍的直径减球的直径等于Pi分之一,也就是说,不管是篮球还是乒乓球, 它们和它们的箍之间的空隙都是定值,都是一样大的!”可仁等不换上气不接下 气地讲完,看了看手表,说:“快跑,要迟到了!”   午休时候可仁来到了校园中央的小花园里。那是她和宋颖颖约好的采访地。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当阳光四射的宋颖颖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可仁还是觉得 有些不敢正视她。但是她说服了自己,向宋颖颖打过招呼后,就开始发问了。她 觉得话题从宋颖颖的明星母亲开始比较合适:“众所周知,你的母亲是个大明星。 你有没有想过要继承她的事业?”   “我不认为我的理想跟我妈妈是不是明星有什么关系,”宋颖颖说,“妈妈 会给我一些人生规划上的指导,但是是作为一个母亲,而不是作为一个明星。” 可仁觉得宋颖颖说话的口气有些呛,也没有完全针对自己提问的意图作回答。不 过她又觉得自己应该是多想了。她镇定下来,继续提问:“你在校园里的各种文 艺活动中都很活跃,是因为喜欢表演吗?”   “我挺喜欢的,不过不能算比别的同学更喜欢许多。”   “你们高二快要文理分班了,你会选择文科还是理科?”   “我选我喜欢的那一科,你觉得会是文科还是理科?”   “我觉得……应该是文科吧。”可仁没想到宋颖颖会反问她这个采访者,吞 吞吐吐地说。   “为什么你们都会认为我喜欢文科呢?老实说,我认为我更喜欢理科。”   “是因为你父亲的缘故吗?”可仁觉得有料了,追问道。   “无可奉告。”宋颖颖似乎不太喜欢别人提到她的父亲,没有作答。被呛了 的可仁心里有些忐忑。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继续问道:“你更喜欢物理, 还是化学?会选其中的哪个理科班?将来你梦想的职业是什么?”   可仁就这样和宋颖颖聊了半个多小时,完成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采访。   下午三点五十分。今天放学早,因为有部分同学要参加课后的学科提高班。 可仁因为已经参加了校刊,就没有再报名其它的活动。她在车站上等了十来分钟, 只见进站的其它路线的公交车都比较空,心想必是因为早,还没有到高峰时间。 这时来了一辆十一路,车停下来,人们纷纷下车上车。那不是可仁等的车,她不 经意地向车瞥了一眼。就在那一瞥间,她看见车上一个邋里邋遢的男子,正隔着 车窗盯着她看。那男子极瘦,脑袋特别大,稀疏的头发油腻腻地黏在头上,两只 眼乌子鼓将出来,好像乌龟一样伸长了脖子盯着她,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着。可 仁心里一紧,害怕地想:“他是谁?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为什么要不停地咽口 水?他想干什么?他会下车来吗?他会跟踪我吗?”边想边不安地向四周看去。 她觉得人群里到处都藏着和车上那邋遢男人一样的男子在盯着她,他们跟踪她, 盯着她咽口水,随时都会朝她扑过来,这里有,那里有,哪儿都是!她下意识地 举起双手紧紧抱住自己,把头埋进胸口,想要彻底跟这个世界隔绝。隔绝!   可仁回到家里,妈妈不在家,给她留了一张纸条:她去医院看爸爸了。可仁 也想去医院看爸爸,但是妈妈总是说她平时去会影响学习,要等星期天再去。上 个星期天医院却通知说,为了迎接上级的卫生检查整个医院都要搞大清扫,所以 暂停家属探病。   可仁走进父母的房间,看见大床上堆了一叠爸爸的衣物。那是妈妈挑选要送 去给爸爸换洗的衣物后拣剩下的。她拿起一件爸爸的衬衫,出神地看着,突然有 了一个主意。   五分钟后,穿着爸爸的衬衫和袜子的可仁站在大镜子前打量着自己,发现因 为头发长,自己还是女生的模样。她立即去了楼下社区里的小理发店。等了一会 儿,轮到她。   “小妹妹要剪什么样的发型?”   “你帮我剪短。”   “短这些?”理发师比划了一寸问道。   “再短。”   “短到这里?”理发师比划了两寸问道。   “再短。”   “再短要剪成男生了哦?”理发师不确定地问。   “就是要男生的样子。”可仁肯定地回答。   “真剪了哦?”理发师还在犹豫。   “剪吧!”   第二天,穿着男式衬衫、男式袜子和长裤的可仁,梳着一头齐耳短发出现在 学校里。第一节课下课后,可仁的好朋友唐静子走到她身边。   “可仁你今天早上起床时忘了开灯吧?所以穿错了衣服?”   “不是啊,这就是我要穿的衣服。”   “哦,这样啊,你真有个性。你知道吧,因为你穿成这样,我刚才一节课被 黄不换烦死了。”   “他烦什么?”可仁好奇地问。   “他整节课都在我后面唠叨:‘张可仁穿了男生的衣服,张可仁穿了男生的 袜子,张可仁的头发剪得像男生一样短’, 害得我老师说什么都没听见!”   可仁笑而不答,很是得意自己的“创举”。其他的一些女生也陆续走过来。 班里的文艺委员陆丽敏,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她对可仁说:“我以前总觉得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现在觉得你大概不同意这句话。”可仁说:“嗯,我 想我没有那样的心。”女生范琪说:“我昨天还跟陆丽敏讲来着,每个女孩子都 是一种花,你觉得你是什么花呢?”可仁说:“我不知道。”范琪说:“好像有 一种花,是臭的,挺适合你的。叫什么来着?”女生邵聪紧接着说:“张可仁, 你爸爸妈妈把你生成这样,会不会很绝望啊?”唐静子瞪了邵聪一眼,责备道: “你说什么呐?不要太过分了!”可仁不去理会那些女生,她们白了她几眼,互 相耳语一阵,走开了。上课铃想起,唐静子无奈地看了一眼沉默的可仁,回自己 的座位上去了。   中午午餐时候,可仁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座位上吃着学校里订的不太好吃的盒 饭。家住的近的同学,比如唐静子,都回自己家吃饭去了。家住的远的人,只好 在学校里订饭。可仁并没有特别在意不可口的饭菜,她正出神地想着最近发生的 事,想着住院的爸爸。突然一个高个的身影靠近过来,可仁抬起头,见是杨梵。 她没有料到杨梵会到他们班里来找她,想到自己今天的穿着和剪短的头发,心里 掠过一丝尴尬。杨梵毕竟是年长的男孩,他亲和地笑了笑,快速从旁边的课桌前 抓了一把椅子在可仁边上坐下,好让她觉得她奇异的打扮完全没有引起他的在意。   “我听宋颖颖说你采访过她了?”杨梵还没有完全坐下来就问。   “嗯,昨天采访的。”   “觉得怎么样?”   “还好。我记下了采访的内容,这个周末就把稿子写出来。”   “嗯,好!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或问题?”   “……就是有时候对于我的提问,宋颖颖好像没有完全理解我的意思,没有 回答清楚。还有些提问,她说‘无可奉告’。”   “这样啊……”杨梵托着腮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这样吧,我那儿 有些资料,关于记者提问的技巧,怎样‘套话’最能获得你想要的信息,怎样提 问可以让被采访者没办法说‘无可奉告’,你下次来交稿的时候我把资料给你。”   “好的!”可仁愉快而感激地点点头,心情因为谈论她喜欢的事而完全放松 了下来。   杨梵走后,班里的三两女生又围了上来。   “那个是谁呀?”范琪看着杨梵的背影问。   “是我们校刊的副主编。”可仁继续吃她还没有吃完的盒饭。   “他很器重你呀,居然亲自跑来我们班找你。”陆丽敏说。可仁没有作答, 心里并不相信杨梵有特别器重自己的意思。   “他是高中部的吧?我还从来没有和高中部的男生说过话呢!”邵聪撇撇嘴 说道。   “你算了吧,”陆丽敏揶揄道,“有本事你也去参加校刊。”   可仁的心头掠过一丝淡淡的得意,感到杨梵的到访洗去了今天早上自己因为 穿着而受到的侮辱。   星期天的下午,医院重新开放了家属的探访,可仁穿着自己的衣服跟妈妈一 起去医院看爸爸。医院是可仁特别讨厌的地方,颜色一片惨白,空气中弥漫着酒 精和药物的气味,楼道里到处都是虚弱痛苦的病人和焦灼不安的家属。她和妈妈 走到了住院部。一路上,妈妈都在叮嘱,不要碰这里,不要碰那里,到处都是细 菌!   走进爸爸所在的病房前,可仁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对爸爸憔悴的 模样感到一惊。爸爸穿着白底绿条的病号服,人比住院前消瘦了许多,脸色蜡黄, 眼窝深陷下去,头发黄白参差。可仁知道爸爸平时的黑发都是染的,但从没见过 他没染发时的样子。妈妈常对可仁说,父母的白发都是为她长的,见到爸爸的这 个样子可仁内疚极了。   正在吃饭的爸爸注意到站在门口的可仁,高兴地招呼她:“仁仁来啦!快过 来!”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听见爸爸的声音,可仁的鼻子一酸,但是她强忍着哭意, 走到爸爸身边。   “你怎么把头发剪得这么短呀?”爸爸问。   “剪短了好,长发多麻烦,洗起来梳起来都烦。”妈妈插话道。   “女孩子还是头发稍微长一点好看,这样都成假小子了。”爸爸拉着可仁的 手关切地说。   “爸爸你午饭吃了什么?”可仁转移了话题。   “素鸡、青菜,不好吃呢,是医院在外面买的盒饭。”   “妈妈说医院里有食堂自己烧饭的?”   “食堂因为上面的卫生大检查关了。”   “上面检查卫生是为了督促医院搞好卫生吧?医院这样搞,根本没有从本质 上解决问题。”   “你这小人儿有自己的思想了呢!”爸爸欣赏地看着可仁。   “我参加了学校里的校刊,现在是我们校刊的一个记者呢!”可仁突然想起 这个话题,觉得它会使爸爸高兴和骄傲。   “真的?你真了不起!”爸爸果然很高兴。   “了不起什么?都是瞎搞。作业这么多了还参加这种活动,不要影响主课成 绩才好。”妈妈又插话道。   “欸,现在讲究素质教育呢,学习之余参加一些力所能及的兴趣活动也是需 要的。”爸爸劝妈妈到。   “校刊叫什么名字?” 爸爸又调转头来继续问可仁。   “叫《听诵》,‘听取’的‘听’,‘朗诵’的‘诵’。”   “那可比‘歌颂’的‘颂’要高明很多。当记者可不简单,你能行吗?有遇 见什么困难吗?”   “还好,我已经做过一次采访了。有些疑问,但是我们的编辑说会给我一些 资料看。还有就是,采访的时候对方讲话很快,我得想个办法学会速记才好。”   “这样啊?等爸爸出院了,给你去买个录音笔。有了录音笔你就可以录下被 访者的话,回来后再慢慢回放整理。”   “真的吗?”可仁扫去了心头的悲伤,高兴起来。   “买那种东西做啥?”妈妈不满地说,“又浪费钱!还嫌浪费的钱不够多?”   “欸,这个是必须的,算是我对仁仁记者生涯的支持!”爸爸斩钉截铁地说, 说罢朝可仁眨了眨眼睛。   从医院回家之后,可仁就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写她的第一篇采访稿。写 完之后她打开电视给自己放松一下。中秋节快到了,电视台播放着各式各样月饼 的广告。只见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穿着唐装,提着灯笼唱道:“亲爱的爸爸 妈妈快回家。”可仁再也忍不住她的眼泪,让它们决堤般地滚落下来。   星期一的早上可仁挑了件自己的衬衫穿上,却依然穿了爸爸的袜子。午休时 间,可仁去《听诵》的活动室交采访稿。她轻轻地踩在小红楼的老木楼梯上,尽 量不使它发出吱呀的响声。活动室的门开着,杨梵穿着一件浅咖啡色的杰克衫, 背对着门口,正趴在窗下的写字桌上写着什么东西。可仁赫然发现他的背影居然 很像爸爸。爸爸也有这样一件浅咖啡色的杰克衫,他常穿着它趴在家里的饭桌上 写东西。可仁怔怔地站在那里,望得出了神。   “张可仁你来了?怎么不进去?”可仁的身后传来伍美瞳的声音。杨梵闻声 抬起头来,转过身,笑着对伍美瞳说:“你能不能说话温柔点,不要吓坏小学妹 了。”   “你可真会怜香惜玉啊。”伍美瞳戏谑地说。然后她问可仁:“你是来交采 访稿的吧?”可仁点点头。   “你把稿子给我吧。”杨梵说。他接过可仁递过去的稿子,大略地翻了翻后 说:“我校改后再和你一起看一遍。”说罢他打开写字桌的抽屉,拿出一本书, 递给可仁说:“这是我上次说过的资料,你拿去看看吧。”可仁接过书,见封面 上写着《新闻采访的提问技巧》。   “谢谢你!”可仁看着杨梵说。   “我们的副主编可把他私藏的珍贵资料都给你了,你要加油哦!”伍美瞳在 一旁说。可仁向她点点头,离开了校刊的活动室。下楼梯的时候,正遇见“噔噔 噔”地小跑着上楼梯的刘妮。   “我来交采访稿!”刘妮大声说,“去了哦!”   回到教室里的可仁看见唐静子正瞪着一群嬉笑的男生生气。   “怎么了?”可仁问   “讨厌死了,他们,尽说一些荒谬恶心话。”   可仁疑惑地看向那群男生。为首的林青杰说:“是真的哦,从初二开始,女 生体检的时候都要检查是不是处女。谁不是处女的中考时不能报考重点中学。” 说罢做个大鬼脸,身旁的男生也跟着哄笑起来。唐静子喝道:“快住嘴!再说就 再不理你们了!”男生们乐呵呵地散去,唐静子还自顾儿生着气,全没注意到好 像坠进冰窟里,呆站在那里的张可仁。   可仁的心一下子乱到了极点。她努力地回忆着生理卫生课上遮遮掩掩地讲过 的内容,努力地推导着,发生怎样的事才会使一个女孩儿从处女变成非处女。她 的脑袋轰轰作响:“我被摸过那么多次,还碰过那个东西,我还是处女吗?应该 是的,应该是的,处女不应该那么容易就变了,要不然不当心碰到的怎么算?” 但是她完全不能肯定:“不当心碰到的不会碰那么久,当时那个男人抱着我那么 长时间,还发出那样的声音,我还是处女吗?万一不是了怎么办?”她努力使自 己镇定下来:“万一真的不是了,我就告诉他们我是被迫的。我不是个坏女孩, 我是受害者。”但是恐惧还是像打翻在宣纸上的墨水般在她的心里蔓延开来: “就算我说我是被迫的,他们会相信吗?就算他们相信我,大家也都会知道我被 摸过了!”   “张可仁!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上课了!”英语老师向可仁喊道。可仁的 心事想得太出神,完全没有听到上课铃响。   几天后的下午,放学回到家的可仁看见桌上放着一只鞋盒,打开一看,里面 是一双新的解放鞋。   “喏,你要买的,给你买来了。”妈妈说。   “谢谢妈妈。”可仁淡淡地说,并没有对她的礼物感到很高兴。   “你也是花头劲多,突然要穿这种老式的鞋子了。”妈妈边说边忙手里的事, “不过这种鞋倒是便宜。我们以前都穿这种鞋的,牢得很。”   可仁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做作业时,妈妈突然表情很扭捏地走进来,说:“有 人给你打电话……是个男生。”   “男生?是谁?可仁好奇地问。   “他说他姓杨,是你们校刊的同学。”   “哦,是我们校刊的副主编。我来了”第一次有男生打电话到家里来,可仁 抓起电话的时候心里有些小小的紧张。   “喂,你好,我是张可仁。”   “喂,张可仁,我是杨梵。我看了你写的稿子,写得不错呢!”杨梵的声音 听上去也有些紧张。但是他很快恢复了平和的语气:“不过还有几个地方需要改 动。你的稿件里有一些主观的观点。作为记者,我们呈现给读者的应该是最客观 最中立的采访内容。作者自己有偏向性的观点会给读者带来偏向性的信息,使他 们曲解被采访对象的本意。……”杨梵娓娓道来,使可仁不觉忘记了紧张,完全 沉浸到作为记者的乐趣中去了。   第二天早上,可仁犹豫了一下,穿上了妈妈新买的解放鞋。   这一天公交车很准时地来了,也不太挤。可仁站在车上想着采访稿的事,间 或地想起杨梵,心头不禁泛起一阵暖意;又间或地想起体检的事,心头又不禁泛 起一阵寒意。   车停下来,黄不换上了车。他看见可仁,便挤了过来。   “今天的车不挤呢。”不换打开话题说。   “嗯。”可仁有点烦她的独自思考被打扰了。不换见可仁冷淡便沉默了一阵。 过了一会儿又说:“今天下午我们物理提高班又要上课了。”不换是个理科尖子, 和其他的一些理科尖子一起被选去上物理提高班,学一些不针对考试的、超前的 知识。   “提高班好玩儿吗?”可仁觉得再不理他未免太不礼貌了。   “好玩儿呀!”不换兴奋地说,“不过有时候也很让人烦恼呢。”他卖起了 关子。   “为什么烦恼?”可仁突然觉得不换如果是她的采访对象的话,就是杨梵给 她的资料里说的那种有意无意引导采访者提问走向的被采访者,便提醒自己不要 被他带着走。不换却没有给她机会换向。   “因为好多内容,老师只告诉了我们现象,然后就一个劲地问我们为什么。 比如说,在一个很热的房间里开电风扇,温度会降低吗?”   “你问我啊?”   “嗯!温度会降低吗?”   “会……吧。”   “不会的!”不换得意地公布正确答案。可仁的物理课成绩本来就不太好, 此刻真是觉得自己笨得不得了。   “关键是,为什么?老师一定要我们自己说为什么。”   可仁不想再向不换展示自己的笨拙了,好在此时车到站了。下了车后可仁赶 紧转移话题:“这两天中午的盒饭越来越难吃了呢。”   “难吃还好吧,就是总是吃不饱。”   “那么多还吃不饱呀?我还觉得太多了呢。”   “真的吗?那你以后分一点给我吧!”   “……”   可仁打算吃过饭后就去校刊的活动室送改过的采访稿。她正一边吃着饭,一 边脑子里想着所有的事:“改过的采访稿达到要求了吗?杨梵会怎么看?十一月 期中考试前就要体检了,真的会查女生是不是处女吗?老师从来没提过,是那群 讨厌的男生瞎说的吧?不过老师不提,会不会是因为要出其不意?爸爸好些了吗? 他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今天的盒饭又这么难吃!”   正思绪间,一个高个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课桌旁。杨梵来了。   “我来收采访稿。”杨梵说着拉了把椅子坐在可仁身旁的走廊里。可仁有些 尴尬,觉得自己吃饭的样子一定不好看,现在杨梵都看到了。她放下饭勺,从课 桌屉中翻出采访稿,递给杨梵。   杨梵快速地翻了翻采访稿,笑着说:“这样催着你真是不好意思啊,不过你 知道这次的十月号很重要。”   “没关系,如果还需要改,告诉我。”   杨梵竖起大拇指,抿着嘴肯定地点点头,拿着稿子起身离去。可仁拿起饭勺, 却再也没有胃口吃下去。看着饭盒里剩下的许多饭菜,心想下次在吃之前应该分 一部分给黄不换,就不用那么浪费了。   陆丽敏几个,在可仁意料中的,又围了上来。   “学长又来找你了啊!”陆丽敏眨着大眼睛说。   “眼里充满了对你的信任呢!”范琪紧接着说。   “他只是来收稿件的。”可仁淡淡地说。   “稿件你自己也可以送去的嘛。还用他亲自来?”陆丽敏“提醒”可仁。   “你们想说什么?”可仁反问。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哦!”邵聪阴阳怪气地说。   可仁盖上饭盒,起身把它送到讲台边的饭盒收集框里,没有再去理睬那些女 同学。   下午的体育课,初二四班正在练习站军姿,有三四个班级同时在操场上。可 仁注意到杨梵所在的班级和刘妮所在的班级都在,诧异地想自己以前怎么从来没 有注意过。   “哎哎,”站在可仁后排的范琪推推她说,“学长!在那里。”可仁转过身, 看见斜后面的陆丽敏正笑着朝她挤眼睛。   “头不要乱动!”体育老师朝可仁吼道。可仁把头转回来,看见杨梵的体育 老师正在对着他们训话。训话完毕后,他们开始列队跑步。当他们的队伍跑到可 仁的班级跟前时,杨梵别过头来看了一眼,又随着队伍跑开了。   “他看你了!”范琪压低了声音激动地说。   “他在注视你啊!”陆丽敏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可仁没有去反驳范琪和陆丽敏,她突然不想再反驳她们了,她甚至开始有点 喜欢女同学们那样揶揄她。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去看自己脚上的解放鞋 和男式的袜子。她感到有些懊恼:“今天真不应该穿解放鞋和爸爸的袜子,本来 就打算要去活动室找他交采访稿的。没想到竟然会在体育课上又遇见他。现在他 会怎么想我?会觉得我是怪物吗?”   “两眼正视前方!”体育老师又朝可仁吼道。   自由活动时间,高二的男生们打起了篮球。杨梵脱了外面的运动服,只穿一 件运动背心。他从其他男生那里“抢”过篮球,左右逢源,一套娴熟的三步上篮 动作,进球。可仁向他瞟了一眼,不敢多看。   “你的学长好帅啊!篮球打得好棒!”邵聪对可仁说。   “什么‘我的’?”可仁觉得这话不得不反驳一下。   “看来他真的有点喜欢你哦!”陆丽敏也凑过来说。   “不要再瞎说了。”可仁觉得陆丽敏太直接了。   “他都特意回过头来看你了,我们都看到了。”范琪和陆丽敏、邵聪互相看 看,肯定地说。可仁心里有点烦,开始用目光搜寻唐静子,心想她去领羽毛球拍 怎么去了这么久。   “张可仁!”刘妮突然跑过来,“这么巧啊,你们班也在上体育课。”   “嗯。以前没在这节课上见过你呢。”   “还说呢,该死的中考!自从上了初三,我们的体育课就只有不定时地一月 一次!”可仁听了,既有些同情初三的同学,又对自己的明年有些恐惧。刘妮见 近旁的几个女生都露出好奇的神色,会意地向她们挥挥手说:“大家好,我是初 三五班的刘妮,和张可仁一样都是校刊的记者。”   “初三了还有时间参加校刊啊?”陆丽敏问。   “这个嘛……”刘妮嘿嘿一笑,“一般我升本校高中部是没有问题的啦。”   “你们直升考已经考过了?”陆丽敏诧异地问。   “没呐,直升考要到下半学期吧。我嘛……我是体育特长生。”刘妮略有不 好意思地说。   “体育特长生可以直升高中部?”陆丽敏追问。   “也不是所有特长生都可以……不说了!我是来找张可仁说校刊的事的。” 刘妮转变了话题。   “我们刚才还在跟张可仁说学长的事呢。”比起升学的话题,邵聪显然对学 长更感兴趣。   “学长?”刘妮不解地问。   “就是那边那位篮球高手。”范琪指指正在忙着进篮的杨梵。   “那个不是我们校刊的副主编吗?”刘妮依然不解地问。   “他很关照我们张可仁哦!”范琪说。   “哦?”刘妮露出怀疑的神色。   “经常来我们班,亲临指导。”范琪补充道。   “那么偏心啊!”刘妮不等可仁反驳便叹道,“他很少指导我呢。等我交了 第一稿后就提了满满一箩筐的意见!”陆丽敏几个互相看看,笑而不语。   “总共就来了两三次,哪里有'经常'?”可仁终于找到机会反驳。   “那你的采访稿终稿完成了吗?”刘妮也终于来到正轨上。   “交了第二稿,不知道是不是终稿。”   “杨梵好像很严格,很难搞,我看二稿也悬。”刘妮撇撇嘴说。   “原来学长叫‘杨梵’,好浪漫的名字啊!”邵聪学着电视里的台湾腔说。   “你交过二稿了吗?”可仁打断邵聪问刘妮。   “没有。本来我交了一稿后的第二天晚上杨梵就打电话给我,提了很多意见, 叫我作大大的改动。后来我们作业特别多,我都没空改。本来想上个周末改的, 结果碰到恶心事,心情都坏了,就拖到现在。今晚再不改好,杨梵要宰了我了!” 可仁听了心里一酸,心想,就知道他给自己打电话是例行公事,没什么特别的, 而且他打给刘妮比打给自己早了好多天呢。   “什么恶心事啊?”范琪不管那是刘妮的私事,打听道。   “说起来就生气!”刘妮倒是不在乎别人问,“星期六我跟表姐去看电影。 散场的时候,走道里比较挤,我们前面的人堵在那里,后面有个恶心的老男人, 居然趁机伸出手来摸我和表姐!”可仁没想到刘妮竟和自己有相同的遭遇,猛地 抬起头来看着刘妮。   “太恐怖了!”陆丽敏捂着嘴惊恐地说。   “那你怎么办啊?”范琪也很紧张地问。   “怎么办?我大声地骂他啊!就差没给他一巴掌了!”刘妮回忆起当时的场 景依然很愤怒。   “你好厉害,换做是我会怕得不知怎么办呢。”邵聪说。   “你越是怕他,他就越是张狂。就是要骂死他,龌鹾事是他做的,要让大家 都知道!”   可仁本来不是很喜欢刘妮这个人,此刻却对她肃然起敬。   爸爸又发烧了,放学回到家的可仁一进家门就听到这个坏消息。因为发烧, 爸爸需要延长住院。晚饭桌上,妈妈紧锁着眉头,一句话也不说。饭后可仁去了 一次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妈妈说:“上次那个男生又给你打电话了。”可仁觉 得自己上洗手间上得真不是时候,问道:“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在大便,叫他五分钟后再打来。”妈妈心不在焉地回答。可仁一听 急了,吼道:“你怎么能说我在大便呢?!”   “那我说什么啊?你在里面呆了那么久,不是在大便吗?”妈妈也急了。   “你就是不能这么说!你为什么不说我暂时不在,为什么非要说那两个字?” 可仁带着哭腔说。   “你又开始作了是吧?”妈妈怒目而视,“再作把我也作进医院就省事干净 了!”可仁不再争辩,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她打开作业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 去。她希望杨梵再也不要打电话来,她觉得她再也没脸跟他说话。   五分钟后,电话铃却像装了定时器似地响起来了。妈妈不再理会电话,可仁 冲出去,迟疑了一下,抓起电话。   “喂?”她小声地说。   “喂,张可仁,我是杨梵。我看了你的二稿,基本上可以了。还有一些小地 方需要改动。因为时间紧,所以打电话给你。”杨梵一口气地说完,就像第一次 去可仁的班上找她那样,努力不给她尴尬的机会。   把学校里的作业做完后,可仁连夜修改了她的采访稿。杨梵说作者在送出自 己的作品前,要先做自己的读者,把作品通读几遍,改掉任何不通不顺或模糊不 清的地方。可仁记着他的话,整整把采访稿通读了五遍,斟字酌句,直到半夜一 点半才关上台灯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上,可仁穿上自己的袜子,想了想,穿上了她的旧跑鞋。   “新买的鞋不穿,怎么又去穿旧鞋?早知道不要买新的了。”妈妈数落说。 可仁没有理会,拎起书吧出门了。   整个上午,可仁都有些亢奋,她一直向往着中午的到来。中午草草地吃过午 饭后,她就匆匆带着改好的采访稿去了校刊的活动室。推开活动室的门,她却失 望地发现杨梵不在,只有伍美瞳坐在书桌前。   “我来交改写的采访稿。”可仁轻轻敲了敲活动室的门说。   “哦,好的。已经修改了好几次吧?”伍美瞳问。   “嗯。这是第三稿。”   “杨梵说你写得不错,我想这应该是终稿了。”伍美瞳接过可仁的采访稿, 眼里充满鼓励地说。可仁笑着点点头,心里却装满了惆怅,踱着步离开了活动室。   晚上回家的公交车并不太挤,不换和可仁同乘一趟车,又向她叨唠起物理提 高班里讲过的内容。可仁完全没有心思听,一阵强烈的倦意袭来,她竟扶着公交 车的扶手站着睡着了,连不换下车也没注意到。可仁颤巍巍地站着,头一沉一沉 地打着瞌睡,渐渐地察觉到有一只大手正在捏她的胸。她努力地睁开眼睛,抬起 头,看见一个穿着衬衫打着领带的男子,正侧身对着她,在和另一个男子欢乐地 聊天。可仁想是不是自己搞错了,那男人的熟人就在近旁,而且他还同他聊着天。 她克制不住倦意,又睡了过去。朦胧中她却清楚地感到那男子在不停地捏自己的 胸。她想抬起自己的手臂甩开他的手,可是身体是如此的疲劳,根本不听她的使 唤。她虽然半睡着了,还有一部分思想是清醒的。她愤恨地想,那个男人在跟他 的朋友聊什么?是不是在炫耀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捏一个睡着了的中学女生的胸而 不遭到任何的反对或惩罚,是不是很得意自己的“成果”?!她想像刘妮那样大 声地骂那个男人,并且扇他的耳光,却被沉重的疲倦困滞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又是一堂体育课,操场上依然有三两个班级同时在,却没有杨梵的班级,刘 妮的班级也不在。   “杨学长不在啊。”自由活动时间时,邵聪故意逗可仁说。   “别说杨学长了,没戏!”范琪在一边一反常态地说。   “你瞎起什么劲?”陆丽敏嘲讽道,“有戏没戏要当事人说了算的。”   “我堂姐是高二的,她跟我说,人家杨梵早就有女朋友了,是他们高二的级 花,叫‘李嫣然’。两个人从高一开始就公开好上了呢。”   可仁觉得胸口被人重重地锤了一拳,天地突然变成了一片灰色。   “高一就好了,老师不反对?”陆丽敏好奇地问。   “我姐说老师都默许的。因为他俩都是尖子生,学习成绩一流,老师们都认 为他们的感情是有正面意义的。”   “‘李嫣然’,好美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啊?”邵聪问。   “就是‘嫣然一笑’的‘嫣然’嘛,”范琪眨巴着眼睛说,“‘嫣然一笑百 媚生’,下次我一定要看一下那美人是什么模样。”   “那我们张可仁没什么希望了。”陆丽敏惋惜地说。   “我本来就说你们都是瞎猜的。”可仁努力地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却觉 得这句话吐得那样不自然,好像不是从自己嘴里说出去的。   “我这里还有更重磅的消息哦。”范琪她们不再感兴趣可仁和杨梵的事, “是关于刘妮的。”   “刘妮?就是那个不用中考可以直升高中部的体育特长生?”陆丽敏问。   “是啊,就是她,你们知道她为什么能直升吗?”   “为什么?”陆丽敏和邵聪都很感兴趣。   “是因为她妈!我姐她姨父是复光大学的讲师,和刘妮的妈是同事。刘妮的 妈是复光大学的党委书记。”   “大学的官都能在中学里开后门的吗?”邵聪不解地问。   “当然不是了!”范琪说,“你还记得上学年下半学期时,学校宣布的保送 复光大学的高三学生中,有一个是咱们副校长的儿子吗?”   “记得啊。当时我还想是不是因为他是副校长的儿子,开后门抢了别人的名 额呢。后来听说他是自己参加复光大学的自主考试考进去的。”   “自己考进去的才怪呢!“范琪瞪了邵聪一眼说,“我姐说他的成绩很差的, 差得整个高中部都出名。”   “那他怎么通过复光大学的自主考试的?”邵聪还是不解其中奥妙。   “笨死了!大学的自主考试又不像高考那样是密封的。”陆丽敏已经领悟出 来,“刘妮的妈找了个合适的理由——就是把考题先透出来——把副校长的儿子 避过高考招进了复光;副校长作为回报,又找了个合适的理由——就是体育特长 生——把刘妮避过中考招进了我们学校的高中部。”范琪点点头,把食指伸向嘴 边,做了一个“请小声”的示意。   “好黑暗!”绍聪叹道,“这个世界好阴沉好残酷!”可仁完全同意邵聪对 这个世界的评价,但并不是因为副校长的儿子和刘妮的事。事实上,她都没有完 全听清三个女生悉悉索索地说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一下子对这个世界很失望, 失望地有些什么都不在乎了。她不在乎有人开后门上本校的高中部、上名牌大学, 她甚至不在乎自己可能不是处女,而由此会错失报考重点高中的机会。她不知不 觉地向着操场的边缘走去。她希望这个操场有无限大,这样她就可以什么都不做 地这样永远走下去。   物理课后的课间休息时间,同学们都跑到教室外去透气。可仁却依然坐在她 的课桌前,盯着她的物理测验卷发呆。六十一分,差点就不及格。可仁的物理学 得虽然不怎样,但她毕竟是班级里成绩比较好的学生,即使是她不太擅长的科目, 也至少是中等偏上的水平。没有这样的水平,明年要升到本校的高中部,或者报 考别的重点中学就会有点悬。虽然只是一次普通的测验,并不是考试,六十一分 也足够打击可仁敏感的心,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她看着卷子上刺眼的鲜红色大 叉,琢磨着自己的答案为什么错了。黄不换从她身边经过,向她的卷子瞟了一眼, 忍不住说道:“画电路的时候,灯泡两边、电源两边的线路都要连起来的,要不 然就是断路了,灯泡不会亮的。”不换的话虽然解了可仁心中的疑惑,但是她对 他却并不感激,反而觉得他特别烦。不换没有意识到可仁并没有抬头看他,接着 说:“就像现实世界里的电路,你不把电线接到灯泡或者电源上,当中留了空隙, 电路怎么会工作呢,对吧?”   “你真啰嗦!”可仁猛地抬起头瞪着不换说,“你是理科尖子生,我知道 了!”   不换被可仁呛得倒退了一步。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是什么也没说,神色 难过地走开了。   呛了不换的可仁心里更难过,她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向同学发那么大的脾气, 但是她没有站起来去道歉的勇气。   下午的全校社团活动时间,《听诵》举行了十月号发行的总结和庆祝活动。 伍美瞳说:“因为大家的齐心协力,我们的十月号终于如期发行了。全校的师生 很快就能读到新一期的《听诵》,感受校园的热门话题。在这里我要感谢《听诵》 的各位编辑和记者,在繁忙的学业中坚持把校刊的工作做好。”可仁站在活动室 的一角,站在刘妮的身后。她用余光扫到站在另一角的杨梵,但尽量不去看他。 伍美瞳接着说:“我要特别感谢新加入的同学,尤其是初中部的两位同学。她们 还很小,表现得却跟年长的同学一样出色。”刘妮拉拉可仁,小声说:“哎哎, 说我们呐!”可仁受到了表扬,却并没有感到高兴。伍美瞳讲完总结的话后,又 分配了校刊的放送任务,要求大家把校刊分别送到每个班级、图书馆和校门口的 宣传栏。杨梵走到可仁和刘妮面前说:“你们被表扬了呢!”   “还不是学长你带得好?”刘妮调笑道。   “我只是指点一二,采访是你们做的,采访稿是你们写的,所以主编的表扬, 你们当之无愧。”刘妮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可仁没有出声。她甚至没有去正 视杨梵的眼睛。   “下次你们也要一样努力啊!”杨梵鼓励道。   “遵命!”刘妮把手举向太阳穴,作了个敬礼的动作。杨梵走开后,可仁才 从喉咙里轻轻发出一声“嗯。”   回家的公交车上,可仁无法阻止自己去回想刚才的总结会上,自己的表现和 杨梵可能的想法。她觉得自己很没有礼貌,会留给杨梵特别不好的印象:“我为 什么不抬起头来看看他呢?为什么不回答一声,说:‘谢谢你为我们看稿,下一 次我也会一样努力的’?他会不会觉得我特别没有教养?会不会讨厌我?会不会 下次不再愿意跟我合作了?”她又安慰自己:“我进校刊工作,又不是为了他。 如果下次是伍美瞳来带我,有什么不好?”但是她无法说服自己,觉得如果真的 是伍美瞳来带她而不是杨梵,在校刊里的工作就完全失去了色彩,失去了意义; 可是和杨梵合作并不是在校刊工作的意义。可仁就这样在思绪的迷宫里兜兜转转, 不得要领。   一个矮小的中年男子在可仁走神之际蹭到了她的身边,伸出手,摸进了她的 书包和背部之间,然后贴在了她的股部。可仁心里一惊:“又来了!”她厌恶地 想。但这次她没有害怕,只有愤怒。她几乎立即就决定要像刘妮那样狠狠地骂那 个男人。但是这个想法还是在她的心里盘桓了一阵。她从来没有对伤害自己的陌 生人说过“不”,甚至从来没有在公共场合上大声讲过话。她摸到那个男人的手, 把它狠狠地甩开,并且狠狠地朝男人瞪了一眼。男人却像块牛皮糖似地满不在乎, 未几又把他的手贴了过来。可仁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向那男子斥道:“你想干什 么?是想偷我东西,还是怎样?”男子没料到他骚扰的小姑娘会这样大声地斥责 他,神色慌张地提了提可仁的书包,既对可仁,又对周围的乘客说:“这个,书 包……书包有点……”   “书包有点怎样?”可仁怒目而视。   男子不再回答,趁着车到站,灰溜溜地挤过人群,下车去了。   下个星期爸爸就要五十岁了。星期天的时候可仁和妈妈去医院给他过生日。 妈妈在外面的小吃店里买了面条和小馄饨。爸爸的气色比上次看上去好了一些。 他对可仁说:“你的头发有点长长了,这次不要再剪了,留着吧。”可仁点点头。 爸爸看了看可仁的鞋,对妈妈说:“小姑娘家,怎么穿双解放鞋?不好看呢。” 妈妈为自己辩护:“是她自己要买的哦。”爸爸说:“她自己迷迷糊糊的,你当 妈的也要把把关,小姑娘还是要打扮打扮的。”妈妈说:“姑娘大了,意见也大 得不得了,我只好由着她,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作。”爸爸说:“那我做主了, 等会出了医院,你带她去买双好看的鞋子。”说着从枕头底下掏出钱包,摸了几 张钞票出来。妈妈说:“你这是干什么,她不是我女儿吗?私房钱你留着吧。不 是还要给她买什么采访机的嘛。”   爸爸向可仁眨眨眼,笑着问:“说起采访机,我们的大记者当得怎么样了?” 可仁说:“第一篇采访稿已经发表了,在《听诵》的十月号上。”爸爸高兴地说: “太好了!下次你带一本《听诵》来给我看看,我要读一读自己女儿写的新闻 稿!”可仁高兴地点点头。   出了医院之后,可仁径直走向回家要乘的公交车的车站。妈妈拦住她说: “不是还要买鞋的吗?”到了鞋店里,妈妈为可仁挑了一双缀满小碎花的布面跑 鞋。   “这双真是好看!”妈妈说。可仁已经有些不习惯穿花色的衣服、花色的鞋 子,但是她没有反对妈妈,让她买下了这双鞋。   “给你买了你要穿哦!”妈妈嘱咐道,“不然又白花钱了。”   星期一早上五点刚过,窗外还是漆黑一片,可仁就醒了。她看见厨房里已经 亮起灯,听见妈妈正在为她准备早饭。她以前从没发现妈妈起得这样早。可仁躺 在床上再也睡不着:上个星期老师通知说这个星期二体检,让她近来彷徨不安的 事终于要来到了。她想:“刘妮也被摸过,但看不出她对体检有什么担心的。不 过刘妮被摸得没有我严重,也没有像我一样被摸过好多次。而且,就算她不是处 女了,她也不用担心升重点高中的事。”一忽儿她又想到了杨梵,不免心里一酸: “不知道下次他还带不带我?不过就算带又怎样呢?他跟我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 人,除了校刊,没有任何交点,我又为什么那么在乎?”一忽儿她又想回体检的 事:“处女不处女好像真的不是由被摸没摸过来算的。电视里面的男女不仅抱在 一起,还互相亲吻呢,我又没和那些脏男人亲过……真恶心。”想到亲吻这个问 题,可仁好像一下子对自己有了一些信心,几乎认定被男人摸过不会从处女变成 非处女,至少要亲过了才算。她又想回了杨梵:“电视里都说相爱的人才会亲吻。 相爱是什么感觉?应该很美好吧?我以后也会和某个人相爱吗?杨梵和李嫣然是 相爱的吧?但是他们应该不敢亲吻吧,要不然体检的事怎么办?”可仁开始有些 厌烦自己的思绪老是被杨梵牵着:“我为什么老是要想到他?烦死了!原本就是 无关的一个人!”想到“无关”两个字,可仁回想起这一个多月来自己在杨梵的 指导下,从一个从未接触过采访事宜的初二学生,成长为在校刊上发表采访稿的 记者,心里又是一酸:“不管怎样,他也算是我人生旅途中一个挺重要的人。” 她对自己突然产生了一种愤怒,便在心里对自己喊:“张可仁!重要不重要,他 都是过去式了,你自己的人生路你自己要勇敢地走下去!”   这时妈妈敲响了她的房门:“仁仁,起床吃早饭了!”   出门之前,可仁看见门口的鞋垫上,妈妈特意放在那里的昨天新买的花跑鞋。 她犹豫了一下,穿上了新鞋。   在去学校的公交车上,可仁又遇见了黄不换。不换看见她,有些不好意思, 但还是挤了过来。可仁对自己前些天对他的恶劣态度心怀歉疚,便主动打招呼道: “又到星期一了,星期天你过得好吗?”不换一下子来了精神,说:“很好呢! 我在家里做了一个柠檬电池。”   “柠檬?电池?”可仁不解地问。   “嗯,先把柠檬使劲地捏一捏,然后头尾上各开一个小口子。在一个小口子 里插进一个铜片,另一个小口子里插进一个镀锌的钉子,再用万用表一量,就会 发现柠檬里有电流流过。”   “为什么呢?”可仁表现出少有的兴趣。不换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说:“具 体为什么我还讲不清。这个实验是我们物理提高班的老师布置的。老师也要求我 们解释为什么,不过我还没有搞懂。”可仁突然觉得,比起班里那群像林青杰一 样咋咋呼呼的男生,不换是个挺了不起的男同学。   第一节课下课后,唐静子走到可仁身边:“哎呀,今天我又被后面的黄不换 烦死了,一节课都没听清老师在讲什么。”   “他又在烦什么?”可仁问。   “他一直在唠叨:‘张可仁今天穿了双花鞋子!看呀,张可仁穿了双花鞋 子!’” ◇◇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fangzhouz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