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fangzhouzi.me)◇◇   我是一条狗   (文/常少宏)   我是一条狗,叫我萨莉吧。   也许我明天就不在人世了。请别为我难过,狗的性命不值钱,虽然我知道我 死后我的女主人还是会难过一阵子的。其实现在我就躺在我女主人的怀里,她的 大胸脯又温暖又柔软。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抱过我了。   我的女主人家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美国橄榄球超级碗决赛派对,隔壁家还有 隔壁的隔壁家邻居们都来了,他们两家的狗一男一女是我的好朋友,我叫它们小 黑和小白。想到过了明天我也许再也见不到小黑和小白了,我突然开始有点难过。   有一个星期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走不动了。白天女主人把我抱到门外 阳台晒太阳,看着院子里干枯的草地被一片白茫茫厚厚的积了一冬天的雪复盖着, 小黑和小白隔着一里地就闻到了我的老气息,它们也都跑出来晒太阳了,站在他 们各家的大院子里对着我仰脖长嚎,意思是让我过去找它们玩儿。所谓玩儿无非 也就是转着圈儿彼此嗅一嗅对方的私处,再转着圈追着尾巴跑一跑。人类永远不 会明白我们狗儿彼此嗅一嗅对方私处的乐趣。   一年前我就已经跑不动了,小黑和小白可以随心所欲用鼻子拱我,尤其小黑 出生没多久就与他的妈妈分开了,他好多时候大概觉得我很有母性。小白的妈妈 大白去年也去世了,在她们的主人出去坐游轮度假10天未归后,大白死在了她女 主人的卧室门外,吐了一大滩血。对照大白洁白的卷毛,那一滩鲜红的血非常触 目惊心。这让大白和小白的女主人每天早晨一开门就会看着地板难过一阵子, 好 像那摊血从来就没有擦干净过。   大白是她的女主人丧母一周后从女主人妹妹家领来暂时寄养的,后来妹妹来 要领大白回家,大白的女主人已经舍不得了。在丧母的悲痛日子里,大白形影不 离,给了许多安慰,她的女主人给了妹妹一千美元买下了大白,并且答应会给纯 种的狮子狗大白配对儿,生下狗仔后送给妹妹一只。   大白被配了好几年种,生了好几窝纯种的小狮子狗,每只都卖了好价钱。小 白是最后一窝生的纯种,主人把她留了下来与大白作伴儿,因为这一年主人最小 的孩子也上了大学,主人会经常去出门在外度假了。他们的远房亲戚一天来两次 关照大白和小白的食水起居,每天象放犯人放风一样放大白和小白一早一晚在院 子里跑一阵儿,各自方便。大白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绝决地死在了她女主人 的卧室门外。   那一晚院子里月黑风高,屋内大白吐出一腔热血,倒地闭上了眼睛,想象她 又回到了最初到这个家里的日子: 那时她的女主人刚刚丧母, 时刻抱着大白,用 手轻轻梳理大白的卷毛,不时地亲吻大白的额头……大白死去的那一晚,小白听 着门外呼啸的秋风,树枝与树叶在高处拍手拥抱,借着月光,在窗前投下诡异妖 冶的影子,影子们在屋里游来走去。小白被吓得楼上楼下乱跑,撞开了所有能撞 的门,大小便失禁。   相比较从小受了惊吓的小白,小黑是个幸运儿。   小黑是隔壁的隔壁邻居家刚刚大学毕业的儿子在大学最后一年花了不菲的价 钱从宠物店买来的,也是纯种狗,儿子带回一张大学毕业文凭的同时也带给父母 一份新的责任:要帮他养着不满两岁的小黑。儿子毕业在家没呆两个月一甩手去 了西部好莱坞拍纪录片,自由职业者。   这家上了年纪的老夫妇是很成功的房地产商,就这么一个独生儿子。儿子上 小学一年级时天天嚷着要养一条狗,还说同学的妈妈说了:   “不给儿童养狗的父母无异于虐待儿童!”   ”何况你们连个小弟弟都没给我!”   在儿子7岁生日前的黑色星期五大削价那天,一家人去附近宠物店逛,独生 子一眼看上了一只黑白黄颜色相间的小猎犬,然后抱着就不放了。买回家后可是 受了罪,一家人搞不定日夜叫声不停、无一刻安宁的两个月大的小猎犬。后来一 打听才知道,小猎犬这种狗是最难训服的,尤其幼年时是出了名的闹腾,喜欢这 种狗的人爱得要死,不喜欢的也是恨得要死,”走失“和流浪的狗中小猎犬最多。 在与小猎犬熬战两个月身心疲惫后,有一天独生子放学回家一推门就被告之:   “小猎犬走失了!”   独生子抱着小猎犬的棉布娃娃们哭了好几天,养狗的事从此不提。   独生子上中学后, 有一天晚饭桌上突然说:   “爸爸媽媽你们心地不够善良,我有理由怀疑小猎犬是你们故意放出门的。 昨天我同学家的狗走失,他们给警察局一个电话就找回来了,你们当年为什么连 一个电话都不打?!”   也许自知当年故意放走小猎狗罪孽深重,也许明知儿子是故意带回一只闹腾 的幼年狗来再一次试探他们的人性, 老夫妇不敢慢怠小黑。   如今小黑可享福了! 老夫妇无论走到哪儿都带着他,连度假都开车带着小黑 一起去。小黑一星期去好几次狗公园玩耍,他的零食最多,玩具也最多, 在狗公 园里结交了许多朋友。老夫妇想:只要把小黑养好了,儿子不想着回来看老爸老 妈,至少会想着回来看小黑的。他们还在儿子经常去的社交网站开了帐号,每周 都放几张小黑玩耍的照片,儿子每次都会点赞。   而我只是一个杂种,我曾经流落街头。此刻,我就躺在我女主人的怀里,紧 贴着她又柔软又温暖的大胸脯,我想着小黑、大白和小白,想着我明天会以什么 方式告别我的今生今世。   我的女主人家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美国橄榄球超级碗决赛派对,客人们吃了 开胃点心后吃正餐,喝了红酒后开始喝啤酒,等着比赛开始。   十几个不年轻了的男男女女挤着坐在一圈沙发里,我女主人的头靠在一个大 腹便便说话嗓音异常空灵并且柔软的男人肩上,男人把他的手温柔地放在我女主 人的一头金发上,抚摸着,另一只手抓着我的一只耳朵揉来揉去,揪的我很不舒 服,但我已无力摆头挣脱,他也许还以为我很喜欢他玩弄我的大耳朵。这个男人 不是我的男主人,他的太太在另一边倚着沙发站在我的男主人身后,谈话间一只 手时不时拍拍我男主人的肩膀想引起注意,可是我的男主人显然对她没有她的男 人对我的女主人那么感兴趣,渐渐地她看自己男人的眼神也有点不自然了。她知 道这个场合她争不到头宠的,她希望我的男主人可以拉起她的手捏一捏攥一攥, 哪怕是轻轻拍一拍她的手,她也可以继续融入在这个关于我作为一条狗明天还能 不能继续活下去的讨论里,但我的男主人完全忽视了她站在身后的存在,她只好 悻悻地移步找别的女眷达讪去了。啊哦,她就是大白和小白的女主人,她的男人 是一个退休音乐老师,今天不知会不会又要唱他的保留曲目:《费加罗的婚礼》。 他最拿手的是摹仿剧中的女高音苏姗娜的咏叹调:《美妙时刻将来临》。这是我 的女主人最喜欢的曲目。   我的男主人一边跟身边人聊天一边不时用眼角瞥瞥我,不停地给女主人抛过 同样的一句话:“告诉过你不要养狗,不要养狗,看看终究是这个下场!”   天啊!我来到这个家5年了,我知道男主人不喜欢狗,他是一个医生,喜欢 家里一尘不染,而我总是会掉毛的,所以我这么多年总是对男主人摇头摆尾礼貌 有佳,显得一点也不介意他的冷漠。可是至今他也没有接受我,即使明天我就会 生死不明!我终于明白:一个不爱你的男人,无论你怎么做,他还是不会爱你的! 这么多年,许多风雪交加的夜晚,男主人夜归,我总是第一个站到门口热情迎接, 他有时也会感激地拍拍我,我还以为我已经感化了他,现在知道原来一点也没有! 他还在抱怨女主人5年前不应该把我拯救回家!   不错, 我是一个杂种,我曾经流落街头。后来我被流浪狗中心收留,在我身 边的名牌纯种狗们被一一领养的一个月后,在我即将被安排安乐死的前几天,我 现在的女主人收留了我。我的女主人心地善良,生活优越,她有太多的名牌儿了: 名牌大学,名牌衣服,名牌包包,名牌医生老公…… 所以她一点也不介意我是 不是明牌,是不是纯种。她不在乎我是一个杂种。   我虽然是一个杂种,但是我竭尽一生去热爱人类,爱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我 想人类如果能够学到我的百分之一的品性:不计前嫌,无论主人怎么对待我,我 都会永远是友善的;我每天摇头摆尾,每天扭动身躯,我努力去取悦每一个人, 逗他们开心。上帝希望人类友善相处而人类永远也无法做到的事,我们狗们都做 到了。人类如果能够学到我们的百分之一的品性,这个世界将会多么美好!   唉!人类的事情怎么可能以我一条狗的意志为转移呢!?就像我的男主人, 我花了5年时间来取悦他,他还是认为我的到来是一个错误。何况现在我好像已 经病入膏肓了,我有一个星期不能走路了,我的女主人要一天数次抱我到门外雪 地里去解决大小便问题。我基本不吃不喝了。我能表达的示爱也只能是用我的还 能动弹的尾巴啪啪地拍打几下地板。趁着我的女主人还没有完全嫌弃我,我最好 明天还是就死了吧!   我的男主人认为我应该是得了骨癌,明天他们会带我去见宠物医生,如果真 是骨癌,那么我就会被留在宠物医院里被实施安乐死了。   现在我是今晚的头宠。   我身边围了一大群人,他们以怜悯的目光看着我,以温柔的语调安慰着我的 女主人。每一个站起来端着空杯子去吧台续酒的人,经过时都会轻轻拍拍我的头, 再摇摇他们的头。我躺在我女主人的怀里,她的大胸脯又温暖又柔软,她眼角挂 着泪珠。我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抱过了。一年一度的美国橄榄球超级碗决赛马上 就要开始了,男人们开始往一个蓝色橄榄球帽子里扔20美元一张的钞票,压赌今 晚哪一方会赢球。   我今生被头宠的时刻马上就要结束了。   我需要想一想我应该怎样了断我这一生,我能否也像大白一样爬到我女主人 的卧室门外,吐一口鲜血,然后安祥地闭上眼睛? 我还能等待什么呢?   (后记:这条叫萨莉的狗第二天被确诊“不治之症”, 当天在宠物医院被实 施“安乐死”。那晚,萨莉的女主人收到各方发来的手机短信,安慰她: 节哀顺 变。他们相信萨莉已经升到了天堂。)   (完) ◇◇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fangzhouz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