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错误百出的《熊猫的拇指》中译本 ·方舟子· 去年去世的美国进化生物学家斯蒂芬·杰·古尔德（Stephen Jay Gould） 知识渊博，文笔优雅，是当代最著名的进化论普及者之一。虽然他对进化论 的某些看法饱受主流学术界的非议，但是他对进化现象所做的妙趣横生的介绍， 仍然是非常值得一读的。近年来他这些在美国非常畅销的普及著作陆续被介绍、 翻译到中国，是一大好事——如果译者水平能够胜任的话。最近有读者寄来 《熊猫的拇指》中译本（田洺译，三联书店出版）的电子版，我计划做点文字 校对（不是译文校对）后，选择一些在新语丝网站上推荐。昨天贴了序言，虽 然发现译得很拗口，但也只是觉得译者未能做到“达”，并不怀疑译者会连 “信”的最低要求都做不到。毕竟，译者田洺是在中国大学里专门研究生物学 哲学的教授，而且似乎特别喜欢古尔德的著作，一本一本地往国内翻译，俨然 是科普翻译名家，他的译著又是三联书店这样著名的出版社出版的，我有什么 理由怀疑他的英文水平呢？ 今天在新语丝论坛见到田牛贴出该序言的两句原文，才知道田教授在翻译 的时候，不仅有漏译，把“他将行星运动的简单系统及其无休无止、稳定循 环的结果，和生命的复杂性及其在漫长岁月中奇妙而不可预测的变化做了对 比”（He contrasted the simpler system of planetary motion, and its result of endless, static cycling, with the complexity of life and its wondrous and unpredictable change through the ages）偷工减料 地翻译成“他比较了只产生无休止固定循环的行星运动系统与产生奇妙而不可 预测的变化的生命”；而且有误译，把“它们形态的复杂性中包含了伴随着施 加在最初的建构之上的种种自然选择压力而产生的大量功能”（Their complexity of form entails a host of functions incidental to whatever pressures of natural selection superintended the initial construction）错误地 译成了意思恰好相反的“面对施加在基本结构上的各种自然选择压力，生物以 形态的复杂性所具备的大量功能来回应”。 因此，今天在校对《熊猫的拇指》的第一篇“熊猫的拇指”时，就多留了 个心眼，把原文拿出来做译文校对。不校不知道，一校吓一跳。这位著名科普 译者的英语水平之低，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只校对了开头最简单的两段，就 发现他几乎每句话都有漏译、误译，甚至连非常简单的英文句子他都没有读懂。 开头第一句就错了：“英雄对自己的生命都很珍惜，然而胜利经常无情地 招致毁灭。”前半句准确的译法是“几乎没有英雄在其人生的全盛时期会降低 自己的眼界”(Few heroes lower their sights in the prime of their lives）， 和什么“对自己的生命都很珍惜”毫不搭界。田教授显然没有读懂，古尔德以 这句开头，是为了与达尔文做对照：他在达到其人生光辉顶点（出版《物种起 源》）之后，却降低了眼界去写一本关于兰花的似乎微不足道的著作。 “不过，达尔文在《物种起源》(1859)发表后，并没有随即对自然选择作 出一般性的维护，而且也没有立刻将自然选择理论明白地运用到人类的进化上。” 这一句也译得不甚准确，应该是“但是达尔文在《物种起源》(1859)发表后， 并没有对自然选择做普遍性论证，也没有论述它在人类进化方面的明显的应用” （But Charles Darwin did not follow the Origin of Species (1859) with a general defense of natural selection or with its evident extension to human evolution）。在这里田教授还是没有读懂原文。“普遍性论证”是 眼界高的工作，如果是“一般性的维护”，意义就大不相同。“evident extension” 意思是自然选择在人类进化方面的应用本来就是非常明显的，而不是像田教授 理解的那样需要达尔文本人对它做“明白地应用”。 “相反，他写了—部非常晦涩的著作”，准确的意思是“相反，他写了他 最不出名的著作”（Instead, he wrote his most obscure work）。“most obscure”指的是该书少有人知，而不是“非常晦涩”。 “为此，有人将他视为陈腐过时的只是描述奇妙动植物的人，这样的人有 时也可以幸运地得出一知半解。”此句不仅有漏译，还有错译，准确的意思应该 是“这些工作给他带来了不该有的坏名声，他被看成是一位描述奇怪的动植物的 过时的、蹒跚而行的人士，在正确的时候做了一个幸运的洞见。”（won him an underserved reputation as an old-fashioned, somewhat doddering describer of curious plants and animals, a man who had one lucky insight at the right time.）田教授没读懂，这里“在正确的时候做了一个幸运的洞见”指的 是达尔文对自然选择的发现，并非泛指，因此他才会想当然地译成了“这样的人 有时也可以幸运地得出一知半解”。 “在此之前，有一位著名的学者，在谈到达尔文时，说他是个‘思想贫乏的 人……不是伟大的思想家。’他的话是对同行的误导。”这句译得更糟糕。准确 的意思是“在此之前，有一位著名的学者把达尔文断定为一位‘糟糕的观念综合 者……一个不属于伟大思想家之列的人。’他这么说的时候，代表了许多孤陋寡 闻的同行们的看法。”（Before then, one prominent scholar spoke for many ill-informed colleagues when he judged Darwin as a "poor joiner of ideas ... a man who does not belong with the great thinkers."）田教授竟然连两个 常见词语的意思都不懂（“speak for”意思是“代表……发言”，“ill-informed” 意思是“孤陋寡闻”），把“代表了许多孤陋寡闻的同行们的看法”莫名其妙地翻 译成“他的话是对同行的误导”，于是犯错误的人摇身一变成了受害者！ 仅此两段简简单单的引言，这本译著糟糕到何等程度，就可以知道了。后面 涉及具体知识介绍的部分，更是被译得惨不忍睹。我没有时间，也没有义务一一 校对其译文，因此只能放弃登载其译文的打算，免得谬种流传。我很遗憾地认为， 田教授的英语水平，与我当初设想的相反，是完全不能胜任翻译科普名著的，特 别是像古尔德、爱德华·威尔逊这种既是科学家又是作家的著作（从网上得知田 教授把威尔逊的名著《Consilience》翻译出版了，呜呼！）。这样的翻译，只能 是被视为对名著的糟蹋。对科普著作而言，不负责任地胡乱翻译，传播了不正确的 知识，后果更为可怕。希望译者、出版者在引进科普名著时，能有点自知之明，能 更加慎重。更希望读者在选择购买、阅读科普译著时，能多留个心眼，不要轻信著 名出版社、著名译者。像如此糟糕的译者，本来只要校对一、两页原文就可以明了 其水平如何。 2003.2.9. (XYS20030210)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