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2016/09(第二七二期)         ※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                          ※ ※                                 ※ ※   本刊主页国际版:www.xys.org           ※ ※       国内版:xys8.dxiong.com       ※ ※            ◆赞◆助◆单◆位◆            ※ ※   PSI留学生服务公司:www.psiservice.com ※ ※※※※※※※※※※※※※※※※※※※※※※※※※※※※※※※※※※※                  § 【卷首诗】            §     中秋之月                  § 周 宏:中秋之月         §    ·周 宏·                  § 【网讯】             §  好大,好圆,好亮                  §  你挂在高远的天上 【牛肆】             §  把清辉洒下,江河                  §  因此流得更欢   黄力民:谢天谢地你成才了     §  长风于是吹得更响 Goodhelper: 沿着雷洋的死说说美国 §       的程序        §  你如明镜般地高悬于 立 明:一个发人深思的CQ故事   §  夜的一角,巍巍大楼                  §  在你的俯视下,显得 【丝露集】            §  那样渺小,萤火之星                  §  开始舒卷彩蝶之触角 苏现斌:故乡的虫         §   刘晓峰:豆腐,石磨,古老的歌   §  童年的桂花树还在么 蒋新磊:哥哥娶亲         §  还有那个伐木的囚徒                  §  和一个不相干的美女 【网里乾坤】           §  以及一只乱蹦的兔子                  §  在长满荒草的宫殿里 贾 湛:没有逻辑的社会创造力近乎 §       为零           §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李元青:物欲世界的艰难救赎——  §  不厌其烦重复,一张     《千与千寻的神隐》影评  §  画饼贴心热了,千年 周 宏:章太炎乱骂刘半农     §  万年,貌似近在眼前 李成贤:《流线最短原理》     §  其实远在天边                  § 【网萃】             §                    §   苦丁山:安布鲁瓦兹·帕雷(二): §     烙铁还是缝线       §                    § 【网讯】∽∽∽∽∽∽∽∽∽∽∽∽∽∽∽∽∽∽∽∽∽∽∽∽∽∽∽∽∽∽∽ ◆ 专门销售方舟子著作签名本的语丝书屋改到微店“猫头鹰商城”继续营业: https://weidian.com/?userid=1000941538 【牛肆】∽∽∽∽∽∽∽∽∽∽∽∽∽∽∽∽∽∽∽∽∽∽∽∽∽∽∽∽∽∽∽ ◆             谢天谢地你成才了               ·黄力民·   去年10月,我参加了本地的校友会成立庆典。   数百名学生到会,从行头、神情看大抵是事业有成者居多,其中我所教过的 学生,少说也是20年前的了。   惬意的事情开始了,不断有人前来看我,好多同学仍能记得我讲课的某些内 容、细节,或者是我的习惯性姿势、语言。   一个紧迫的问题是我还能认识每个同学吗?还算好。每当我叫出一个名字, 便有一片惊喜。印象深、容易想起来的学生,当是成绩优秀者,还有女同学—— 因为女生极少。   最令人尴尬的问话是,“老师对我大概没有印象吧,我当年数学很差的。” 天哪!我无法否认,我真的叫不出他的名字。   尤有甚者,一位学生自称他数学期末考试59分,问我还记得不?   临时就想到了鲁迅的《风筝》。鲁迅年幼的弟弟好玩风筝,鲁迅认为这是没 出息孩子的玩艺。一日,弟弟躲在一间小屋里扎风筝,鲁迅发现后踩毁了快要完 工的风筝——   “论长幼,论力气,他都是敌不过我的,我当然得到完全的胜利,于是傲然 走出,留他绝望地站在小屋里。”   我能想得到一个手持59分试卷学生的沮丧之状,我也许安慰过他?也许没有。   教育的本义,是促成学生学会做人,是许多的功课、活动长期作用的结果, 一门功课的考分高低对于人生能起多大作用?何况我教的数学课,就有许多无用 的、陈旧的内容(虽然这不完全是我的过错),当年为何要那样计较学生的分数 呢。   若干年后鲁迅也终于明白了“游戏是儿童最正当的行为,玩具是儿童的天 使”,踩毁风筝的行为使他内心沉重不已。《风筝》接着说,“我也知道还有一 个补过的方法的:去讨他的宽恕,等他说,‘我可是毫不怪你呵。’那么,我的 心一定就轻松了……”   万幸的是,59分学生显然已用他的成功与高姿态“宽恕”我了。   轮到我上台发言了,我简单几句话祝贺校友会成立,然后坚决地将刚才发生 的糗事当作笑话讲出来,大喊一声:谢天谢地你成才了!   这是关于教师职业的一个小故事。大故事呢?近年教师节前后,都有引发教 师节存废的讨论。主张废除者的理由,几乎不能被驳倒:教师并不比别的职业先 天高贵,缺德事也不比别的职业更少。失败的中国教育,即使罩上教师节的光环, 也仍然是一个笑话。   主张废除教师节更有年年困扰着万千家长学生的现实背景——教师节又到了, 送礼不送礼呢? ◆            沿着雷洋的死说说美国的程序                · Goodhelper·   卖淫在美国基本都是违法的,但对卖淫的具体细节上的定义,各州有各州的 解释。有的州法律规定“妓”(可男可女)和嫖都违法,有的是妓违法,嫖不违 法。目前只有内华达州的某些地方卖淫属于合法生意,但也有许多具体的规定。   美国警察在拘捕嫌犯时如果穿着警服,他们就要向被拘捕人声明自己的职位 和所属警局。如果执行拘捕时着便装,警察就要出示自己的警察身份证或徽章, 以避免被被拘捕人怀疑冒充警察绑架。   美国有完善的尸检制度。尸检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医学尸检。是指病人因疾 病,没有刑事卷入的死亡。这种尸检要么是因为医生或家属想弄清死因,要么是 家属怀疑有医疗失误。医学尸检由医院的病理医生来做。病人家属必须签字同意。 尸检报告对日后的医疗事故官司至关重要。   另一种尸检是法医尸检,由县市的法医局进行。所有非正常死亡的尸体(自 杀他杀事故意外等等)都要由法医进行尸检,验证或确定死因,签发死亡证明。 这种尸检是强制性的,无需任何人签字,任何人也无权阻止。   为了确保法医的公正,美国的法医官要么由民选政府长官直接任命,要么直 接选民选举。完全独立于司法执法机构之外。有的地方要求法医官必须是病理医 生,有的地方要求什么医生都行。有的地方不要求法医官必须是医生(验尸官)。   人死亡的原因可以有两类,一类叫解剖学死因,是指肉眼或借助显微镜能看 得见的死因,比如脑出血、内脏破裂、胸腹腔大出血、某些心肌梗塞、肺炎肺水 肿、气管损伤(被掐死)、先天发育异常,等等。另一类是医学生理学死因,是 指没法用眼看的形态来确定的死因,比如煤气中毒、某些毒药致死、血液水电解 质失常,感染性疾病(尤其是病毒感染)等等。   对于急性的非正常死亡,绝大多数都比较容易确定死因。学过医的人都知道, 暴力导致人死亡的直接解剖学死因几乎屈指可数,无非血管破裂出血、脑创伤、 心肺创伤、内脏破裂,等等。法医拿一把刀一个斧头把尸体剖开一看基本就能确 定是不是死于暴力。   一个需要纠正错误大众信念是:男子的睾丸被挤压(攥捏)会致死。睾丸挤 压可以使一个完全正常的男子因剧痛而昏厥,但多不会导致死亡。现实中的确有 过因睾丸被挤压导致死亡的事例,这通常是因为患有心脏脑血管疾病的前提下发 生。像雷洋这样健康的年轻人,除非有先天心脏异常,挤压睾丸致死的可能性近 乎零。   普通百姓有太多的从愚昧和迷信中继承来的错误观念,他们对死人身上的现 象的描述是不科学的。雷洋亲属说见到尸体有如何如何出血,基本是不可信的。 病危,甚至看上去的死亡都不是摘下手铐的理由,因为嫌犯有可能是“装死”找 机会逃跑。   需要有公正的,死者亲人信得过的法医。法医必须是独立于司法以外的,以 避免他们之间相互包庇。死在警察拘捕下的尸体不应该再由警察“带走”,而应 该由法医部门的人接收。 ◆            一个发人深思的CQ故事                 ·立 明·   “我既不聪明也没有特别的天赋。我只不过是非常,非常的好奇。” ——爱因斯坦   2006年,美国作家托马斯.佛莱曼出版《世界是平的,二十一世纪短史(The World Is Flat: A Brief History of the Twenty-First Century)》一书,提 出“好奇心商数”(curiosity quotient,缩写 CQ)概念,并写下引起争议的 不等式:CQ+PQ(passion quotient, 热爱商数)> IQ,挑战教育界历来只重智 商的传统,引发热烈争论。十年来,CQ概念在许多领域深入人心,受到追捧,特 别是在教育界和 企业创新领域。   那么,CQ到底有什么用呢?最近读到一则医学奇闻,我觉得提供了一个有趣 的例子。电邮订阅的“今日医学新闻(MNT)”,四月底连续两周以三篇专文介 绍一项糖尿病与阿尔海默症研究的最新进展。长久以来研究者怀疑糖病与阿尔海 默症之间存在内在联系,学界观点互相矛盾,但一直苦于没有研究数据验证。最 近,一位研究者以令人信服的数据分析,不但解释了这种内在相关性,而且把两 者之间联系的根源归集到一种人体代谢酶 (胰岛素降解酶)。该研究指出,至 少有40%以上的阿尔海默症是由于高血糖引起(全新发现!),因而与糖尿病异 病同源。该文指出,胰岛素降解酶的功能是降解血液中糖代谢产生的胰岛素,同 时也是降解控制大脑中蛋白质斑块积聚的激素。人体胰岛素降解酶分泌不足,或 者因血糖过高,刺激胰岛素分泌过量,体内分泌的胰岛素降解酶力不胜任,不但 血糖失控,同时也无法及时降解大脑中形成的蛋白质斑块。而这类斑块积聚起来, 就是引起阿尔海默症的主要原因。   该研究者建议,如果我们能及时检测监视整个人群血糖水平,积极预防控制 高血糖,积极治疗前糖尿病以及确诊的糖尿病患者,不但可以大量减少糖尿病的 发病恶化,而且可以大量减少未来阿尔海默症发病。这将为美国节省成千上万亿 的医疗费用。而对于个人来说,长期以来,阿尔海默症没有有效的预防效治疗方 法,如今忽然有了崭新的思路!预防阿尔海默症最有效的方法也就是预防治疗糖 尿病的方法:改变生活习惯,监视控制血糖,运动节食控制体重,一箭双雕。   该研究发表在四月十二日出版权威的“阿尔海默症学报(JAD)”,引起巨 大反响。这当然是突破性进展,如果是由著名医学院校或医学研究机构作出的, 倒也没有什么稀奇。稀奇的是,这样重大的医学科学发现者,竟是一位与医学科 学毫不搭界的学者,纽约大学斯顿商学院教授Melissa Schilling!她是一位以 研究创新企业为方向的商学专家。这可以说是史无前例!有没有搞错?一点没有。 原来,这位商学院教授历来对这两种耗资巨大的老大难疾病感兴趣 (CQ高 啊!)。她做了一个大数据调查,进行数据采矿,查阅了成百上千的医学文献, 发现在流行病研究中,多数研究者有一个共同盲点:即为了保证研究结果的“纯 净性”,研究者在筛选样本时往往舍弃可能引起混淆结果的个体,结果研究阿尔 海默病症的学者会舍弃患糖尿病血糖高的阿症患者数据,研究糖尿病的学者会舍 弃患阿症的糖尿病患者数据,这原来是流行病研究的正统做法,但这样一来,重 要的相关性也被舍弃掉了,造成了关于这两种疾病相关性的互相矛盾的结论!她 于是设计了新的分析运算模式,沙里淘金,终于在大量临床数据中挖掘出这两种 疾病的显著相关性及其生化原因的推断。尽管她本人从来没有进行过实际临床研 究,却在完全外行的医学科学做出为权威专家认可的突破性贡献。该文一月投稿, 四月发表,可见专家审核速度之快。   这个故事不仅有力说明了CQ的重要性,也显示了通才教育的重要性。很值得 我国教育界深思。我国的教育,从小到大以智商为唯一标准和终极目标。中国的 高校目前仍然是专科教育而不是通才教育。爱因斯坦说过:好奇心能在正规教育 中生存下来是一个奇迹。从小学到高校十六年辛苦学习,完成了学科课程,却扼 杀了自己的CQ,无疑是学生的悲哀,教育的失败。这样的教育模式不改变,在当 今竞争激烈的的世界创新经济中,学生乃至民族会非常吃亏。 【丝露集】∽∽∽∽∽∽∽∽∽∽∽∽∽∽∽∽∽∽∽∽∽∽∽∽∽∽∽∽∽∽ ◆               故乡的虫                 ·苏现斌·   天气凉了,深夜里听到蟋蟀在外面叫的起劲,乃是今年的第一次。这虫我的 故乡也有,叫做“促织的”,不由得想起自己有一年不曾回去了。想想儿时的乐 趣,不能不提故乡的各种虫子。   春天来了,天气暖了,麦苗青青,越长越高,风一吹,正如浪花一样。我们 去地里薅草,最多的是米蒿。菜粉蝶出现了,非常单调的白色,但我们也欢喜地 去追。   进入夏天,简直变成虫子的天下了,生活也一下子欢乐起来。院子里,要是 在潮湿的墙根翻起来半截砖,往往可以看到潮虫,淡灰色的像洋槐叶形状的身体, 看起来可是非常的柔软,大概就是萧红在《呼兰河传》里提到的那种虫。在异乡 我也见过它们的同类,用手一碰会蜷缩成一个小球,但我们的潮虫老乡却没有这 种本领。国槐树上常生一种爬行时弓背成桥的绿色小虫,往往喜欢吐丝吊在半空 中,鲁迅在《呐喊·自序》里说的“晚出的槐蚕”,大约就是它们。我家的堂屋 很是潮湿,点着蜡烛的晚上,有时候会看到地上一只蚰蜒爬过来,赶紧用脚踩死 它。要是特别老的房子,很容易找到“土元”,雄的有翅膀,雌的则像个圆盖子。 不知道听谁说它们可以入药卖钱,我便捉了很多,听从别人建议把它们放到火上 的铁板上烫死,然后放到房顶上去晒干。过了几天我上去看,结果它们都还没有 死,面朝太阳,还在流泪。我被它们的目光烫到了,觉得自己简直成了殷纣王, 再也不敢捉它们了。这负罪的心理,直到现在有时还在心中浮起。   有时候会从别处飞来一只虫子,倘若用手摸摸,会问到特殊的臭味,大家说 赶紧说“香娘娘”,庶几可以缓解,不知道是不是它们的外号。明明是臭的还得 恭维它们一番,也算是老百姓的生存之道。有一种形似苍蝇但肚子更细长的虫子 飞过来,我们叫做“打香油”,不知道因何得名。蚂蜂有时候也会飞来,偶尔在 谁家的屋檐下还能看到蚂蜂窝,大家都是敬而远之。很小的时候,大哥在地上看 到一只蚂蜂,喊我过来,问我敢不敢摸,结局是我被蜇得哇哇大哭,三姑跑过来 给我抹清凉油。如果说这次是大哥陷害的话,有一次在地里被蜜蜂蜇则纯属咎由 自取:我见蜜蜂在红薯花上采蜜,便想用花朵把它困住,结果被蜇了。上学后, 我们还喜欢在潮湿的砖垛上找蜗牛,放到教室的黑板上,看谁的爬得高。   要是快下雨时,天气很闷热,蜻蜓成群结队地到处飞,总有人拿着大扫帚去 扑他们。但我痛恨蚊子的可恶,那时候便不肯捉。低头看地上,有时候会看到蚂 蚁排成了长队,忙忙碌碌地你来我往,我们叫做“蚂蚁赶会”。有时候在树林里 看到一群蚂蚁缠住一只老知了,就知道它是逃不掉了,往往被吃空了。小时候, 母亲带着我们去树林里,用掏铲去挖一种黑色的甲虫玩,叫做“老包虫”,盖取 其黑色似包公吧。   常常吃过晚饭,叫上邻居的小孩去村边的树林里捉知了的幼虫。有时候出门 早一点,它们还躲在洞里呢,可有些打算出来的,已经将洞口挠得露着小口了。 我们猫着腰,在树林里寻找这样的小孔。要是找得一个,总是兴奋地趴下,用指 甲小心地把洞口抠得大一点,用手指肚勾住它们的前脚拉上来。放在纱橱里让它 们蜕壳,第二天手里就可以有吱吱乱叫的知了玩了。除了大的,有时候也有不少 小个头的,我们叫做“麦黄吱”,大约是说他们在麦子黄时吱吱地叫吧。那些成 功爬到高处的,则金蝉脱壳变成喝树汁的飞仙,整个夏天叫声不止了。有些小伙 伴是民间高手,做成知了箭,用长竹竿举着,专门捉这些“神仙”来喂鸡。后来 了解到它们漫长的成长只为在夏天短暂地叫上一阵,不由得心生同情。很多老知 了,飞不动了,掉在树林地上,最终沦为到处跑的鸡的腹中餐了。我们形象地称 之为“头沉”,不由也感慨人生苦短,衰老易至。   待收了麦子种上玉米,各种虫子也随着绿油油的玉米拔节长高而陆续登场。 好像小麦除了蚜虫之外不太有其他虫子,而玉米则生很多虫子。有时候会生毛毛 虫,这些家伙身体胖乎乎有些可爱,一身硬毛倒是有些虚张声势。有些青色或灰 色的肉虫子则专喜欢吃玉米缨子。待到玉米长高,俨然成为青纱帐时,在玉米棵 下休息,想象着这是一片大森林时,蟋蟀会在旁边蹦来蹦去。我们也喜欢捉,尤 其是头部膨大的,称之为“大盖帽”,抓着它们互相咬斗。浇水的时候,在潮湿 的水龙口边上,常见到一种黑色多节镶着黄边的多脚虫,脚像很多轱辘一样悠然 地向前游走。玉米有时套种大豆,上面会生一种手指头大小的虫子,一头儿有一 个翘起来的小把儿,一碰便会扭成正反的“C”,我们叫做“胀扭虫”。有时候 还会看到绿色的螳螂,我们叫做“刀郎的”。这时候会生很多小飞虫,我们称之 为“懵懵虫”,往往喜欢形成一大团到处飞,骑车碰上的话会撞到眼里,揉出来 也会流泪。   待到玉米都已经收获,拖拉机新翻的泥土,跑在上面很是松软。泥土很香, 我们喜欢从里面找一种“晌午虫”,就是一种蛾的蛹,倒是很像一支“钢笔”。 我们把“钢笔尖”朝上,问他,“晌午不晌午?”,虫子一般都会将“钢笔尖” 转几下。有时候玉米地草太多,人们会放一把火烧荒,草木灰里往往有烧死的蚂 蚱。活的蚂蚱更有趣!小的一般看不上,我们最喜欢的是一种草绿色的大蚂蚱, 可以飞得很远。我们总是朝着它们落下的方向跑过去,快到时会慢慢停下,仔细 搜寻。要是看到了,就会脱下一只布鞋,连人带鞋猛地扑过去,经常可以扣住。 胜利地将大蚂蚱抓在手里把玩,往往不久就少了一条大腿。除了蚂蚱,还有蚱蜢, 我们叫做“老扁”,通身翠绿,比蚂蚱还要好看。要是有花生地,那就更好了, 可能会有蚰子,就是蝈蝈,养在用高粱秆外壳编的笼子里,喂它们南瓜花,往往 可以叫好几天。   一耩完麦子,华北平原就又是单调的土色了,虫子们也都销声匿迹了。偶尔 会在麦地里看到蝼蛄的尸体,那是人们用农药拌的麦种,毒死了这些虫子。   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即使在人类严重改造的华北平原,除了农作物外,还有 这么多的虫子,在杀戮之下还是世代繁衍和生存。要是没有这些虫子,童年会少 多少乐趣啊!真希望能再回去,安静地去看看这些小伙伴们! ◆ 豆腐,石磨,古老的歌 ·刘晓峰·   我喜欢吃豆腐。水豆腐,油豆腐,香干豆腐,豆腐花,都喜欢。吃着豆腐, 经常把我带到过去那些辛苦和温馨的回忆中。   早上天还很黑,堂屋的大门吱呀呀大开了,大门口的大柚子树还在影子里。 父亲开始在堂屋中间的半仗见方的大灶上生炭火,蹲在地上一边抿酒一边拿把蒲 扇给灶扇风,慢慢地火势杂着响声上来了,红色蓝色的火焰飘得好高。火大了后, 父亲把半仗多的大铁锅放到灶上,倒了两大桶水,水烧上了。   母亲在堂屋最里边神龛底下的石磨上磨豆腐。磨子伊啊呀呀地唱着古老的歌, 每转一圈,磨子的韵律会重复一次;母亲右手转着磨,左手每过两圈拿调羹喂一 勺泡在水里的豆豆到石磨黑黑的口里。我起得早的时候,天没有光还不能读书, 我就帮母亲转着磨子。我恨不得一下就磨完豆腐,就飞快地转起来,母亲说: “慢点慢点。磨得太快,豆子磨不烂,豆腐就薄了。”我还是时不时地快起来。 石磨又唱着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母亲有时候会哼一些不知道的曲子,混在石 磨的古老的歌里。   大锅里的水开了,在清晨的微光里冒着白气。从堂屋的顶上吊了一根绳子在 大锅的上边,父亲把一个十字的架子挂上去,把纱布绑到架子上。第一扇豆腐的 豆浆磨好了,父亲把豆浆从一个缸里倒到纱布里,雪白的豆浆从纱布的底部流出 来,掉到开水的大锅里,大锅里也白花花的。父亲用力拧纱布,把最后一滴豆浆 拧出来。   压豆腐的台子在外边的阶基里,豆腐匣子已经摆好了,匣子里纱布铺好了, 旁边的大缸里石膏粉也准备好了。父亲把豆浆从堂屋里的大锅里舀到一个大桶里, 提到阶基里来倒到大缸里,和石膏反应后,白花花的豆浆一下从浆态变成了固态 的豆腐脑。我在家的时候父亲经常会舀一大勺豆腐脑到一个搪瓷缸里,母亲放点 砂糖,我就可以喝香香甜甜的豆腐脑了。父亲把豆腐脑都舀了倒在匣子里,满满 的一匣子,把纱布盖上,把大板子盖上,把一个大长石压到大板子上。水慢慢地 从匣子底下的槽里流出来,流到台子上,再流到底下的沟里。过会父亲要再加一 个大土砖上去。豆腐要慢慢地压,太快了是不成的。父亲过些时候就去拿根筷子 在匣子上比划一下,差不多豆腐到一寸的时候,就可以了。先把大土砖挪开,把 大长石挪开,把大板子小心地掀起来,把匣子小心地抬开,纱布小心地从顶上撕 开,拿另一块豆腐板子盖上。父亲拿着两块豆腐板子,一转上下倒过来,放到台 子上,再把以前底下的纱布小心地撕起来,雪白的水豆腐就好了,上边是整整齐 齐的棋盘线。父亲拿菜刀沿着线切好,一匣豆腐36块就好了。   太阳从对面东边村的山上升起来了,照在阶基里,照在豆腐台子上,照在劳 作的父亲的身上。第一匣豆腐好了,母亲也磨完了三匣豆腐的豆浆,村子里炊烟 四起,母亲正好可以拿豆腐到马路边上去卖。父亲继续完成下两匣豆腐。豆腐做 好了,把豆腐端回堂屋里,就着已经没有太大火势的大灶,摆一个架子在灶上, 拿锯木灰撒到火上冒烟,把豆腐一块块地放在架子上烤。这不是烤香干豆腐,就 是水豆腐上烤出一道道黄黄的线,水豆腐稍微硬一点,也要香一些。母亲卖完上 一匣豆腐就回家拿下一匣,卖完为止,有时候天黑了还舍不得回家。   父亲从清晨到上午基本上就是做豆腐,烤豆腐,下午忙田里地里的活,准备 猪食鸡食,晚饭后才有时间坐下来休息。父亲爱读书,水浒三国三侠五义而已。 他就着油灯电灯读书,我们也就着油灯电灯读书。也许是受了父亲的影响,我们 兄弟四个个个爱读书。父亲立坐如松钟,好与人辩曲直,有气节,望之凛然。父 亲自幼父亲亡故,盖学于古书尔。   做豆腐的家晚上也不得闲。豆子称好以后,要拿石磨干磨一遍把豆子磨破, 用筛子把豆子皮去掉。在家的兄弟要帮忙破豆子和挑水。我磨豆的时候转得飞快 好玩,有的豆皮没有破就出来了,母亲晚上只好重磨一遍。去了豆皮的豆碎要拿 清水泡好,一匣豆腐的豆子一缸,第二天清晨磨浆的时候就方便了。当天卖不完 的豆腐,也要拿清水泡在缸里。有时候天很热,半夜里还要起来给泡的豆腐换水。 不过很多时候第二天豆腐还是馊了,摸着滑滑的,一毛一块的豆腐,这算是大损 失了,油炸了做早饭的菜吃。   做豆腐的也出好肥猪。豆腐水,豆腐渣最能催猪膘,多得不得了。豆腐渣有 时候人吃一点,大部分煮猪食。栏里常有七八头猪,半年出一次,要吃无穷多的 红薯萝卜白菜白米,蔬菜一天一大担,猪食几大锅,父母得空就要侍候好这些 “猪太公”。猪饿了就大声怪叫,吼瘦了得罪不起。家里再忙,也是父母亲从清 晨忙到深夜,我们的工作基本上仅限于破豆子挑水。三哥是烤豆腐的高手,周末 有空就帮父亲烤豆腐。二哥假期有时候早上挑着豆腐担子去卖昨日的豆腐。二哥 脸皮薄,真是难为他了。   做豆腐最辛苦的时候是快过年的时候做过年豆腐,村里邻居远方亲戚都要做 两三匣豆腐,要一直忙到过年的前一天。堂屋里阶基里明灯高挂,每天打豆腐到 深更半夜。大哥会帮着打豆腐,可以帮父亲一点。   父亲以前一直在大队里开拖拉机,一天挣二十个公分。田地承包到户后,一 心种田。兄弟们上学后慢慢地经济无以为继,决定去跟外公学做豆腐。外公家是 豆腐世家,马头豆腐远近闻名,大舅小舅都是打豆腐为业。我大哥大我八岁,从 我大哥高中开始到我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前后八年,父亲母亲磨豆腐养猪为业, 无论寒暑晴雨,没有一日得闲。   母亲因肺癌过世两年多了。有时候在奔驰的汽车里会想起她,眼睛就朦胧了。 在朦胧的泪光中,我看见母亲左手扶着头顶上的豆腐板子,哼着不知名的调子, 在乡间小路上轻快地走着。我希望将来有空闲的时候可以学画画或者雕塑,把母 亲顶着豆腐板子走路的样子画下来或者刻下来。   石磨伊啊呀呀地唱着古老的歌,周尔复始,咿呀的歌声里父亲母亲尽日劳作 不歇。在石磨的古老的歌声里,我看到了老一辈人吃苦和坚韧不拔的精神。现在 我和我的孩子们在异国他乡谋生,我希望孩子们可以把这古老的歌继承下去。 ◆               哥哥娶亲                 ·蒋新磊·   1   哥哥三十五岁娶了嫂子,那是一个冬天。天很冷。结亲的队伍排成一排,蜗 牛一样缓缓地走进了村子。因为天冷,看热闹的人不多,娶亲的场面显得有些冷 清。父亲爬上屋顶放了鞭炮,拜了天地,入了洞房。这场婚礼就结束了。司仪和 迎亲的队伍都走了,看热闹的人也都走了。屋子里剩下了哥哥和嫂子,大伯和父 亲,还有我。   屋子里很静,显得有点尴尬。只有哥哥在嘿嘿地笑着。除了我,就只有我的 哥哥在这场婚礼中最高兴了。而我是最高兴的,有很多糖吃。我吃的满嘴里都是 甜味,可是我还是想吃。我在往嘴里塞糖,父亲瞪了我一眼,一巴掌打掉了我手 里的一块糖,跟我说:“滚一边去!”我就跑出去了。我趴在门口听他们说话。   父亲说:“你不应该花这钱。”   伯父说:“谁家娶媳妇不用轿车?”   “可是这钱怎么办?”   他们不说话了。我感觉无聊,就冲着新郎说:“哥哥,带我出去玩。”   父亲蹬了我一眼,冲着我说:“滚蛋!”   哥哥刚走到门口,让伯父拉住了手。伯父踹了一脚哥哥,哥哥就乖乖地走了 回去,坐在了新娘子旁边。他朝新娘子笑了一下。嫂子朝他笑了一下。   我自己出去了,走到街道上,我看到王庆朝大伯家走去。我就说:“王庆, 我哥在家呢。”   王庆就走了过去,他去了我伯父家。我看到他走在冰冻的街道上,趔趔趄趄 的,像喝醉了酒似的。   我冲他喊:“王庆,我哥在家呢。”   他说:“你伯父欠我一千块钱。”说完,他就走了进去。   街道上就是我一个人了。我转了几圈感觉没意思,就回家。家里的大门紧锁 着,父亲去了大伯家,我忘记了。不过我带着钥匙,自从母亲不见了以后,我的 脖子上就挂了一把钥匙。父亲用细绳栓起钥匙来,挂到我的脖子上。可是我家的 锁太高,我要掂起脚来才能够到,我就不回家了,反正家里没有人。我就回到大 伯家。   我听到里面的吵架声。我最喜欢看热闹了,趴在大门口往里看。王庆和我大 伯吵了起来,父亲也参与其中。他们吵的什么我不知道,我喜欢听动静,总比一 个人在大街上走要好多了。   不一会王庆骂骂咧咧地跑出来了,紧跟其后的是伯父。他拿着一根扁担追了 出来。王庆跑远了,伯父就停了下来,他站在我的旁边,我听到他大声喘粗气。 伯父说:“你个狗屌操的,媳妇刚进门你就来要钱,你个狗屌操的。”   让伯父骂作“狗屌操的”的王庆,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说:“你还有理了, 不说好了过了门就还钱?”   父亲走了出来,瞪了我一眼,说:“走,赶紧回家。”他转过身来对伯父说: “你花那冤枉钱干啥?”   伯父冲着父亲说:“娶一回儿媳妇,不得说得过去?我招谁惹谁了?”   父亲说:“你就这暴脾气!”   哥哥走了出来,他穿着西服,冻得瑟瑟发抖,鼻涕挂在了下巴上。哥哥朝着 我笑着,跟我说:“打雪仗去!”   “好哇!好哇!”   伯父愤怒了,他伸出脚来,把哥哥踢翻在地,冲着天嚷了起来:“我这是做 的什么孽呀?”   父亲把我拉走了,可是我还是想和哥哥玩,我说:“吃了晌午饭,咱俩打雪 仗去。”我看到哥哥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他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我重复了一句, 哥哥还是没有搭理我。   雪下来起来,不是很大,却朦朦胧胧地挡住了我眼前的路。我让父亲拉着往 家走去。我说:“爹,大爷为什么踢哥哥?”父亲没有说话,我就回过头去,看 到伯父对哥哥拳打脚踢。哥哥抱着头哇哇地大哭。伯父像村头的野狗一样撕心裂 肺地狂叫。   2   下午雪停了,我想和哥哥去打雪仗,准备往他家跑,在门口遇到了王庆。我 说:“王庆,我要去和哥哥打雪仗了,你让开。”   王庆说:“你爹在家吗?”   “我爹在骂人呢。”   父亲就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王庆,问:“你来我家干嘛?有事吗?”   王庆就往我家里走,他一边走,一遍说:“王婆子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和 你侄子一样,这个数!”他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我说:“王庆,这是三!”   王庆继续说:“手头也是紧,你看你哥是个不讲理的,我实在没法子。”   “我哥欠你钱,你跟我哥要去。”父亲往屋子里走,准备关门,把王庆挡在 外面。王庆一侧身挤了进来。说:“我和你侄子一样大,他都有媳妇了。”   “管我啥事?”父亲抽出一根烟来,独自抽了起来。   王庆继续说:“你看,你们是亲哥俩,我这手头有些紧。”   父亲就站了起来,往外走,他冲我说:“在家老实呆着。”   王庆就跟着他走了出去。   我在后面远远地看着他们,等他们走远了,我去找哥哥打雪仗。可是他们顺 着大街走去,一直走到了伯父家。我害怕父亲骂我,就远远地站在那里,盼望着 他们早点走开,我去和哥哥打雪仗。可是等了很久都没有见他们出来,倒是看到 了很多人围在了伯父门口。我想过去看看,我不敢,就一直站在那里。他有些冷, 我哆嗦起来。   一个人走了过来。我说:“路上滑,别摔着。”   她很快走了过去,她说:“快去看热闹,打起来了。”   打架了!我跟着那个人往前跑。她是大人,跑得快。我摔了俩跟头好不容易 到了伯父家门。   周围的人很多,我挤不进去。个子又小,看不到里面的事情,只听到里面吵 得很凶。我就冲里面喊:“哥哥,出来打雪仗!”   一个女人说:“你大爷真不是东西,借钱不还!没钱娶啥媳妇呀!”   “可不是,人家王庆还没娶媳妇呢。”一个女人附和着。   我说:“我也要娶媳妇!”   她们就都笑了,说:“你妈都跟人跑了!你爹没钱给你娶媳妇!”   “你妈才跟人跑了呢!”我冲着说话的那个人的屁股踹了一脚。   “小兔崽子,你敢踢我!”她还没有机会还手,人群就打开了一条路。父亲 骂骂咧咧地走出来了。   父亲说:“你没钱娶媳妇管我啥事?我哥欠你钱管我啥事?”   我赶紧躲在别人后面,怕父亲看到我。等他走远了,我借着刚让开的路想进 去找我哥哥打雪仗。   王庆跑了出去,差点撞到我。他边跑边冲着人群说:“什么人!有钱娶媳妇 没钱还账。”   伯父追了出来,还是拿着那根扁担,他看到王庆跑远了,停了下来,冲着人 群喊:“都滚蛋!”他快步走回家,把大门关上了。   我跑上前去,冲着里面喊:“哥哥,打雪仗!”里面没有什么动静。我继续 喊。喊了好几次,里面都没有动静。我有些累了,就停了下来,坐在了地上。   我说:“哥哥不和我玩了!”   一个人说:“他没空,搂着媳妇睡觉呢?”   “他能睡女人吗?”   他们都笑了起来。   我看他们笑,我也笑了起来。   我冲里面喊:“哥哥,别搂着媳妇睡觉了,出来打雪仗!”   里面没有动静。   3   到了下午,天空继续落起了雪花,还是不大,可是有些冷了。我坐在哥哥门 前,嗓子都喊哑了,还是不见哥哥出来。我觉得他今天不会出来了。我就冲着里 面喊:“哥哥,今天太晚了,明天吧?我们一起打雪仗。”   我在大街上转了一圈就顺着大街往家走。我看到很多人都迎着我走来,是不 是他们又要去伯父家看热闹了。可是大伯家一直没有开门。我就冲着他们喊: “他家没开门!”他们没有搭理我。我很生气,就抓住一个女人的胳膊,我说: “他家没开门!”   那个女人说:“你敢回家吗?你爹揍死你!”   我怎么不敢回家呢?我就快步走回了家。我看到父亲坐在门口,头放在裤裆 里。我以为父亲睡着了,我就悄悄地走过去,轻声对父亲说:“爹,下雪了!”   父亲仰起头来,看到是我,抓起我的胳膊就踢起我的屁股来,好像我不是他 的亲生儿子似的。我想起了伯父打哥哥的场景。别人看到父亲打我肯定觉得父亲 狠毒。屁股上火辣辣的疼,我大声哭了起来。   “谁让你出去的!”   “让你不在家呆着!”   “老子还活吗?”   父亲一边打,一边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冲着大街 上喊:“救我!救我!”这一招还挺管用,围过来几个人。他们都说:“太狠了, 太狠了!不能拿孩子出气!”   有个人还说:“没娘的孩子像根草。”   我想起来以前经常问父亲:“我娘呢?别人都有娘,我怎么没有娘?”   父亲说:“死了!”   “哥哥怎么没有娘!”   “他是傻子!”   “傻子就没娘吗?”   “你管这么多干嘛?”   我们的对话就无疾而终。   现在父亲在打我,围观的人都提出我娘来了。我就说:“我娘呢?”   父亲停了下来,他把我扔到一边,坐在了地上,像刚才一样,脑袋放在裤裆 里。   围观的人很久没有说话,最后一个人小声说:“打孩子有啥本身?都怨你 哥!”   父亲抬起头来,看着那个说话的人,说:“王庆他娘的真不是东西,我哥欠 他钱又不是我,凭什么来偷我家东西?”   “也不一定是王庆干的?你哥欠的钱多了去了。”   “我的家都搬空了,让这兔崽子在家呆着,他就出去疯去了!”   我看到父亲冲着我喊,我怕他打我,就往外跑,撞在了伯父身上。   伯父问:“怎么了?听说让贼偷了?”   “都是你干的好事?你娶个儿媳妇,看把我们折腾的?”   伯父愣在那里没有说话。   父亲继续说:“没钱就别娶,都是买来的,有几家去办婚礼的?就你烧包!”   “我觉得嘛,孩子一辈子就一次……”伯父少有的好脾气,好像一下子绵羊 一样没有了性子。   父亲倒是急了,他冲着伯父喊:“谁他娘的不是一辈子?就你家有钱?你看 看,啊?你看看!”父亲指着背后自己的院子,里面空空的,那些贼连他家的一 条扁担都没有放过。   父亲说:“就你那傻儿子娶媳妇?人家王庆就不娶媳妇?王婆子说了,这个 数!”父亲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我说:“爹,我认识,这是三!”   父亲继续说:“人家王庆都说了,不举办婚礼,钱交上了,媳妇就到手了, 浪费那钱干嘛?你看看人家,你看看你!人家王庆连这个数都没有!”他继续伸 出三个手指头。   伯父说:“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这叫会办事!”父亲非常生气。   “既然事情都这样了,我再想办法。”伯父最后这样说。   4   哥哥娶了媳妇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嫂子。哥哥出来的次数也少了。我一 个人又孤单起来,总是在大街上来回转。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他们见了我就冲 着我说:“走了几趟了?”我说:“不知道。我哥不和我打雪仗了!”他们就说: “你哥搂着新媳妇睡觉呢?”“睡觉没有打雪仗好玩!”他们就都笑了,一个说: “睡觉能生娃,打雪仗能生娃吗?”我不再理他们,因为我已经走得离他们很远 了。我听到背后一个人说:“傻子能生出孩子来?”一个女人说:“你去帮帮 他!”他们继续笑,我继续走我的路。   我时常看到伯父家的门口聚集了几个人。那次我还看到一个人一手把扁担立 在雪地上,一手掐着腰。他喊的什么我忘了,反正满嘴都是骂娘的话。伯父的家 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我记得伯父的脾气很暴躁,动不动就跟人吵架,现在却窝在 家里没有动静了。我觉得好玩。我就走过去,我说:“累了吧,去我家喝口水。”   那人不搭理我,像是自言自语。我才发现是王庆。我说:“王庆,是你呀?”   王庆看了我一样,他哭了,他说:“我没钱娶媳妇。”   我说:“哥哥怎么娶媳妇了?”   王庆说:“你伯父不是东西!我没有娶媳妇!”   我觉得他一个人在这里吆喝,很没有意思,我就走开了。顺着大街走了几圈, 更没意思了。我就想到别的地方走走。   我就跑到麦地里去了,那里很多雪,可是摔在地上不疼。我就经常和哥哥在 这里打雪仗。现在就是我自己了。我想起村里的人说的话,哥哥搂着媳妇不理我 了。我就坐在那里,四处乱看。   我看到远处的垃圾堆里有个人,很熟悉的样子。我就跑过去。走近了一看, 原来是伯父。   我说:“王庆在你家门口。”伯父没有说话,我继续说:“他找不到你了。”   伯父的口里含着一块馒头,塞在嘴里说不出话来。他用眼睛看着我,有些慌 张,有些恐惧。   我说:“你怎么吃别人扔了的馒头?”   伯父看了我一眼,走开了。他蹲在垃圾堆上翻着东西。   我说:“王庆找你。”   我说:“哥哥不陪我打雪仗了!”   伯父没有理我。我就走了。伯父怎么变成哑巴了。   当我走到伯父家门口的时候,我看到王庆还在那里,只不过它没有一手立着 扁担,一手掐着腰了,他坐在伯父的门前,一脸憔悴。   我说:“我看到大爷了。”   他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问我:“在哪儿?”   “就在哪儿,捡垃圾呢。”   他重新坐了下去,嘟囔了几句。我看他不相信我的话,我就重复说:“我看 到大爷了。”我指着说:“就在哪儿,捡垃圾呢。”   他站起来,朝着我指的方向走了过去。我就跟着他去了。我要亲眼看到他相 信我说的话是真的。但是去了以后,那个垃圾堆前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我连忙解释说:“他刚才就在这里,吃别人扔的馒头呢。”   王庆瞅了我一眼,走了,他说:“人应该讲良心。”他嘟囔了几句。我没有 听清楚他说什么。我转过头,突然看到伯父在远远地往这边看。我刚要喊住王庆, 可是一眨眼的功夫伯父就不见了。   我觉得伯父真可笑,他像一只耗子一样躲着别人。   5   自从哥哥不出门以后,王庆成了我忠实的伙伴。他经常找到我,送给一颗糖, 他问我:“你大爷去哪儿了?”   我说:“我大爷在捡垃圾。”   王庆总是觉得我在骗他。因为当我们一起走到垃圾堆前时,连个鬼样子都看 不到,王庆就骂娘,他说:“这老不死的心眼子真多!”   我说:“我看到他在这里吃垃圾的。”   有时我们会碰到伯父。他远远地看到我们就跑了。他跑得快,一眨眼的功 夫我们就只看到他一点影子了。我对王庆说:“我大爷真像一只野兔子。”   王庆说:“他是一只老狐狸。”   我说:“不,他像兔子。”   王庆就不搭理我。他喜欢自言自语,他说:“还差这个数。”我不知道他说 的啥意思。   我说:“哥哥不和我玩了。”   “妈逼的,他搂着媳妇睡觉呢?”他叹了口气,继续说:“老子只能和狗 睡!”   我就笑了,我说:“我也喜欢搂着狗睡觉。”   王庆继续叹气。我觉得他真没意思,天天唉声叹气有什么好玩的。我还是喜 欢和哥哥玩。他总是咧着嘴笑,从没有叹过气。   我为了不让王庆再唉声叹气的,我就把藏在心里的一个小秘密告诉他了。我 说:“哥哥怀孕了。”   王庆说:“啥?”   “给我一颗糖我就告诉你!”   他给了我一颗糖。我塞在嘴里,糖很甜。我就笑着对王庆说:“我哥哥怀孕 了。”   “放屁,男人怎么能生小孩?”   “真的,我听大爷和爹说的。”我模仿着伯父的口气说:“傻子也能生孩子? 真好,真好!”   王庆像是明白了,他说:“你确信你大爷这么说的?”   我说:“是呀,我爹还说,他傻她又不傻。”   王庆说:“我再给你块糖。”他真的给我了一块糖。   我说:“你傻呀,刚才给我了。”   王庆说:“嘿嘿,忘了。”   王庆说:“你告诉你大爷,咱们两清了。他不用还钱了。”   我说:“你再给我块糖我就说。”   王庆给了我一块糖,他说:“跟我来。”   我就跟着王庆走了。他走得很快,我跟不上,落得很远。我说:“你等等, 慢点走。”我蹲在地上不走了。王庆就扭过头来,冲我说:“你在这等着,谁喊 你都不许走。”   我听他的话,坐在地上不走了。   天有些冷,我一直打哆嗦。很多人都围过来问我:“你怎么不走了。”   我说:“王庆让我在这等着。”   “你大爷欠王庆的钱,他故意耍你,报复你大爷呢。”   “王庆说我大爷不用还他钱了。”   他们就都笑了起来。   一个人说:“王婆子,王庆买媳妇了?”   “买个屁,他那点钱买头老母猪都不够。”   他们就都笑了。我也跟着笑。   王婆子说:“那老不死的长记性了。把儿媳妇关起来,省得跟他媳妇似的跑 了。”   “还有他娘,那娘们倒俊俏。怪这哥俩看不住!”   我听到他们说我娘,我就问:“我娘呢?我好久不见了。”   他们没理我,一个女人说:“听说那傻子也下种子了。”   他们又笑了起来。   王婆说:“谁下的种子还不一定呢?”   王庆走了出来,嘿嘿地冲着他们笑。   王婆子说:“听说你不让那老东西还钱了?”   “做人嘛,要善良。”   我说:“你自己说的。我没骗他们!”   他们继续不搭理我。一个女人趴到王庆的耳边说:“听说那娘们怀崽儿了。” 她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我就笑了起来,学着那个女人的口气说: “听说那娘们怀崽儿了。”   王庆说:“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她们又笑了起来,我也笑着。   王婆子说:“没说是你的,那老东西看得紧呢,反正是他爷俩的种。”   他们笑得更厉害了。我也哈哈大笑起来。如果我不笑,他们就彻底把我忘记 了。   6   王庆是个大骗子,当时我不知道,我跟着他去了伯父家。他的门紧闭着。我 们后面跟了一些看热闹的人,就是刚才围着我的那些人。王庆对他们说:“我是 善良的,我自己都没钱娶媳妇我把钱借给了那老东西!现在我都没钱吃饭了。” 大家都在骂伯父。我也觉得伯父太坏了。关键是他不让哥哥出来和我打雪仗。我 就冲着王庆说:“他不让哥哥和我打雪仗。”王庆忽视我的存在,他继续说着他 的话,说了一路,直到走到了大伯家门口。   王庆说:“你把这个放进门缝里。”他递给我一张纸条。我不认识字,打开 看了一下,上面的字很难看,我觉得即便认识字的人也认不出他们的字来。我就 塞进去了。我说:“大爷,王庆来看你了。”里面没有动静。我扭过头来对着大 家说:“我大爷去捡垃圾吃了。”   王庆冲着里面喊:“我不跟你要钱了,我想明白了,你看看字条就明白了。”   里面没有动静。王庆就继续重复,里面还是没有动静。他就着急了,想去踢 门。忽然有个人嚷嚷:“那不是那老东西?”   我们扭过头去,果然看到了伯父的影子,他跑得很快,在满是积雪的麦地里 一跳一跳的,很快就只剩下一个小黑点了。我说:“我大爷就像是兔子,不像是 狐狸。”   他们没有理我,王庆胆子大了,踹了几下门,里面没有动静。他就看了一眼 院墙。冲着大伙说:“你们给我作证,我不是进去偷东西的。”他说完,走到墙 边,费力地往上爬,爬了很久也没有爬上去。他就站在墙根下骂起来。可是里面 仍旧没有动静。倒是父亲来了。   父亲说:“反了你了!偷了我家东西,又跑我哥家来偷!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放屁,你哪只眼看着我偷你家东西了。”   父亲走过来,他比王庆矮半头,他就抬起头,盯着王庆的眼睛说:“你还是 不是人?人家刚娶媳妇,你就来要钱,来闹!”   “我还没娶媳妇呢,我上哪儿说理去?”   父亲没有接他的话茬,继续说:“现在怀崽子了也不安生,你闹吧,别闹出 事来。”   王庆笑着打量了一下父亲,再冲着围观的人说:“怀崽子了?傻子能下种? 怀的谁的崽子呢?”   父亲一脚把王庆踢翻在地。王庆捂着裆部嗷嗷地叫了起来。他在地上打滚, 满身的雪把他缠绕的跟一个大雪人似的。   我说:“大雪人,大雪人。”我想起哥哥来,我冲着院子里喊:“哥哥,你 好久没有陪我打雪仗了!”   里面没有动静,倒是父亲开口说话了,他冲着我喊:“滚家去!”   我害怕父亲了,他现在的脾气越来越大,快赶上伯父了。不是的,现在父亲 的脾气已经超过伯父了。他好像代替了伯父,成了老大哥,在处处保护着伯父。 伯父呢,似乎成了一个任人宰割的绵羊。他们都变了。   其实我很想看热闹,可是我害怕父亲再打我,就只能走了。我顺着大街走来 走去,这样当走到伯父门口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他们在吵架了。当我第一次看到他 们时,父亲在和所有的人吵架;到第二次经过时,我就看到父亲蹲在地上,像以 前一样,脑袋埋在裤裆里不说话,他们在对着他指手画脚。好像父亲就是伯父似 的。而伯父家的门紧闭着,好像与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关系。   我发誓再也不和王庆玩了,他骗了我。还欺负父亲。我觉得他不是一个好人。   那天很晚了,父亲才回到家,我都睡着了。当我醒来时,听到父亲在唉声叹 气。他的手熟练地拨弄着算盘,大半夜没有睡觉。他自言自语:“还欠我这么多 钱呢,外边欠的更多!何苦呢?媳妇买来了,何苦再办婚礼呢?烧包烂腚眼子!”   他从床底下掏出一个盒子来,取出一沓钱,看我没有睡着朝着这边看,就对 我说:“明天找你大爷来!”他把那沓钱单独拿出来,小心翼翼地用报纸包起来, 塞到了枕头底下。   7   到了第二天,天刚亮,父亲就把我喊醒了,让我去把伯父喊来。我睡得正香, 不想搭理父亲,可是他打了我两巴掌,我疼清醒了,不情愿地出门。我刚一出门, 踩到了一个什么东西。那时天还朦朦胧胧的,我就弯下腰去摸踩到的东西。黏糊 糊的,我闻了一下手,臭烘烘的,原来是大便。我立刻哭着去找父亲。父亲听了 我的哭诉以后,脸色煞白,尽管他还没有完全亮,可是父亲的脸已经白得发光了, 很明显。父亲说:“狗娘养的!”他从地上看到了几个大字:   你孙子要出生了,去看你孙子去!   不,那是你侄子!   第二句话不是一个笔体写的。   父亲用脚去蹭那些字,臭烘烘的,可能是用大便写的。他冲着外面喊:“操 你们的娘!我操你们的娘!”   早晨的大街静悄悄的,仿佛只有父亲的骂声在大街上回响。   这时大伯跑了过来,他看了看父亲,看了看地上的字,明白了。他抱起父亲 来就哭。像一个孩子一样,完全不是以前那个凶巴巴爱发脾气的伯父。他边哭边 说:“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何苦呢?你就不该给孩子办婚礼!正常人还没办呢?你办了吗?我办了 吗?”   伯父仍然是哭,没有说话。我闻到他的身上臭烘烘的,难道他们家门口也和 我家一样?我说:“你家门口也抹屎了?”   “一群畜生!”伯父咬着牙说。   “你到底欠着王庆多少钱?你欠着外面多少钱?”   伯父没有说话,只是流泪。   “这是何苦呢?买媳妇就借了那么多钱,你还办婚礼?这是何苦呢?”   伯父挺直腰杆,坚定地说:“孩子一辈子就一次!”   父亲低下头,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然后他抬起头来说:“得看好了,别再跑 了!”   伯父站了起来,扭头就走。父亲以为他忘了关门,赶紧跟了上去,拖着伯父 就往他家跑,说:“可不得了,跑了就麻烦了!”   伯父停住了脚步,说:“没事,我锁上门了。我来是求你个事。”   “什么事?”   “快下崽子了,怎么也得找个接生婆。”   父亲站在那里沉默着,他慢慢地抬起头来,冲着伯父说:“刚几个月呀?”   伯父没有说话。   我闲着没有事,听他们谈天听得腻歪了,我就回家了。我说:“你们说着, 我回家瞅瞅。”我看到一个从我们家跑出去了,跑得很快,我没有看清楚是谁。 我就冲着父亲说:“爹,有个人从咱家走出去了。”   父亲一听,赶忙往家跑。伯父也跟着跑了过去了。我跑得慢,到家的时候, 就看到父亲坐在地上哭。床上的被子和枕头都给扔得满地都是。   我说:“你哭啥?”   伯父说:“作孽呀!作孽!”   父亲哭了很久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边哭边告诉伯父:“这钱我是留着 给你,生崽用得着呀!”他又哭了起来。哭了一阵子,父亲接着说:“王庆这个 乌龟王八蛋不是东西!”   伯父小声说:“不一定是人家,也许……”   “不是他是谁,别人有这么急着用钱的吗?”   “也怨我,借了人家的钱。人家也等着买媳妇。作孽呀!”伯父说。   “他一定会得到报应的!”   伯父望着父亲,说:“欠你的钱,唉,还不起了,作孽呀!”   父亲没有说话。他想起来什么事情,赶忙去翻床下,他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 了,床下的钱全没有了。父亲成了穷光蛋。   8   父亲一直坐在地上哭,我觉得没有意思,就站在旁边看着他哭。站得累了, 我就跑了出去。伯父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也不知道。我到大街上去玩。   这几天总是下雪,每次下得都不大,仿佛老天爷很不在意人间的雨雪阴晴似 的,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间,就下上一阵子,忘记了就不下了。阴阴沉沉的让人 烦躁。我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在从村西头走到村东头,无聊得要命。不过值得 庆幸的是,他们不再不搭理我了。有时候别人会问:“生崽了吗?”我说: “没!”他们问得我烦了,我就说:“生了!”他们就凑上来,问我:“长得像 谁?你哥还是你大爷?”我说:“长得像你!”他们就笑了,我趁着他们笑的功 夫赶紧溜走。直到我再次回到这里,他们仍然问相同的问题,我不知道是不是同 一群人,可是我每次都回答这些问题,我回答烦了,见到人我就说:“生了,长 得像你!”   这样的事情重复了一上午,我在大街上也走够了,肚子饿了,就想起回家吃 饭了。我回到家,父亲还坐在那里哭,动作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不过声音没有那 么响亮了,他在小声地抽泣。   我说:“我饿了。”   父亲看了我一眼,扫了一眼四周,问我:“你大爷呢?”   “我饿了。”   父亲站了起来,拔腿就往外跑。   我说:“我饿了。”父亲没有理我,他走得更快了。我赶紧跟上去。   父亲说:“锁上门!”他马上改口说:“不用了,家里屁都没有一个!”   父亲顺着大街一直走,那些和我说话的人还都在大街上,他们和父亲打招呼: “生了?”父亲没有理他们,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我跟不上父亲,累得腿都酸 了,我说:“你等等我!”   他们看到落在后面的我,问:“生了?”   我说:“生了,长得像你!”他们就笑了起来。我没有理会他们的笑,继续 追赶父亲。他们也跟了过来,他们觉得会有热闹看。   我在人群里看到了王庆,看到了王婆子。我说:“王庆,你也去看热闹?”   王庆说:“没钱娶媳妇,去看看娘们生崽还不行?”   我们一起到了伯父家门口。他们的大门张开着,像我身后的那群人张开嘴笑 时那种样子,往里看似乎深不可测。我竟然不敢走进去了。我就站在了门口。他 们也在我的身后站着,没有说话的。   这时父亲走出来了,垂头丧气的样子,他拖着哥哥走了出来。哥哥还是老样 子,流着鼻涕,笑得非常开心。   我说:“哥哥,咱们去打雪仗?”哥哥仍然开心地笑,就是没有和我说话。 我说:“哥哥,你胖了!”   王庆说:“生了没?长得像谁?”   哥哥和父亲都没有说话。父亲沉着脸,脸色白得吓人。哥哥笑呵呵的,我觉 得他是年轻时候的弥勒佛,永远没有烦心事。   父亲冲着人群嚷:“你看到他们没有?”   王庆说:“谁呀?”   “我哥和他媳妇。”   “私奔了吧?”人群里有个人喊了起来。大家就都哄堂大笑。   父亲像一头狮子一样愤怒,他冲着人群喊:“她快要下崽了!”   大家仍然在笑,都在说着什么。父亲无奈地蹲下来了,他像前几次一样,蹲 在地上,脑袋埋在裤裆里。   我冲着哥哥喊:“咱们去打雪仗!”   哥哥欢呼起来,他跳得很高,仿佛是冲着天空喊的:“走,打雪仗去!我们 打雪仗去!”   许久了,哥哥终于出来了,我们可以打雪仗了。我和哥哥奔跑在田野中。哥 哥的力气很大,他把一个很大的雪球朝我扔了过来,我躲闪不及,中了弹,身上、 脖子里到处都是雪。我抓起一把雪,朝哥哥扔去。   哥哥说:“看!”   我扭过头去,看到伯父在垃圾堆旁,一动不动的,像大街上的电线杆一样。 他站在雪地里朝着我们这边看。 【网里乾坤】∽∽∽∽∽∽∽∽∽∽∽∽∽∽∽∽∽∽∽∽∽∽∽∽∽∽∽∽∽ ◆           没有逻辑的社会创造力近乎为零                 ·贾 湛·   当今的经济形势很不乐观,政府看到了问题的所在,即企业缺少创新能力。 但把创新能力错误地归因于中国人缺少想象力。于是大力提倡丰富想象力,连进 口的电影都是选择许多与超能力有关的电影。如今这个所谓唯物主义的国家,最 反对的是打假,认为根本就不存在伪科学这一词,所谓打假是借打假私人报复。 有什么是假的,什么都有可能,你看不到的东西就不存在吗?按这种推理,相信 鬼神确实不应该批评,所以毛泽东反对封建迷信也是荒唐的,也应该纠正。   我想问中国的初中老师是怎么教几何的?假如初中老师都很懂欧几里得的几 何,就不会现在有那么多人支持中医反对转基因了。科学史上公认《几何原本》 是最早的一部科学著作,也一本最典型最重要的一部科学著作。哪个国家的人民 能真正理解它,哪个国家就走进了现代文明,世界所有发达国家的兴起几乎没有 一个不是《几何原本》的精神被其人民理解导致的。而在中国从来没有听到媒体 对它的大力宣传,我们的政府和媒体人士是否该反思一下这个问题了。   《几何原本》应该是逻辑学应用的光辉典范。认真思考它的写作方法,就可 以领悟到应该怎样去追求真理。事物有简单复杂之分,我们的感官只能勉强应付 原始的生活,因为它只能较为正确地认识一些简单的重复率很高的事物。但要想 活得好,获得比动物多得多的自由,就要充分利用我们的大脑的中间神经元,间 接地认识世界,而不是主要靠感觉神经元与运动神经元的直接联接,形成快速的 条件反射。下棋时,许多看客会嫌棋手长考思维太慢,我就对他说,下棋是动脑 子又不是打乒乓球。人是靠占总量99%的中间神经元的充分发挥,让其它动物远 远不及人类的智慧的。问题是如何发挥它们才有更高的效率呢?显然人与人的区 别,民族与民族的区别,社会与社会的区别主要在这里。当你的中间神经元装的 精神产品越垃圾,你就越不如别人。一个受教育程度好的人会比受教育程度差的 人强,比没有受教育的人更强。如果说一个受教育民族还不如一个野蛮民族,那 么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个民族所受教育总体上是垃圾文化。   本来只要通过国家机器宣传《几何原本》,就一定有许多人从中悟出提高思 维效率的方法。但我们的国家从来没有大力宣传过,只好在这里用尽可能通俗尽 可能简要地归纳几点它的精神,希望读者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1、真理是要用词汇表达的,而且是要大家公认的,所以必须定义一些词汇 (即概念),让读者每读到这些词时就想到的是一个相同的涵义,而不是你想你 的意思,我想我的意思,在这处是想的这个意思,在别处想的是别的意思(体会 一下与生活语言的不同)。   2、简单事物可以直接用感觉描述(但不要特别肯定),复杂事物我们的感 官能力不够,但有的(不是全部,这里是区别唯科学主义的关键)可以通过推理 获得(比如勾股定理)。   3、推理的前提要尽量可靠。最原始的推理前提只能从感觉经验中来,但我 们选择重复实践证实最高的最直观的感觉经验来作为推理前提。欧氏几何选用了 五个公理(在其它科学领域也适用,并比公设可靠)和五个公设(只在几何学里 适用,不如公理可靠)。   4、推理的规则来自思维科学的成果,即逻辑学知识,它是古希腊人从长期 的辩论过程中总结出来的正确思维规律。比如三段论,命题或涵项的与或非组合 遵守的规律等。而不能用其它的规则(如取象类比或辩证规则)。   5、在推理的过程中,可以用原始命题,也可以用它为前提正确推导出的命 题作为下一问题的推理前提,但不能信手捡来一个自己感觉对的命题来推理。   归纳这几点不知是否完整,希望有人指正。注意的是这里归纳的是这本书的 精神,并不是整个科学精神。   从上面的概括中,我们可以应该很容易理解我们对中医和其它伪科学的批评。 一个定义都没有的文章一定不是科学文章,因为它的表达与生活语言一样,需要 根据情境来猜想,不确定性很大,这样的文章只能当看小说那样看了玩玩,可以 得到一些启发,但不能得到可靠的知识。   确保只要几个推理前提对,推理过程不出错,结果就对。而如果结果不对就 可以一步一步检查推理过程,直至推理前提,搞清楚是推理过程错还是推理前提 错。推理过程错是小错,很快就可以改进。如果是推理前提错,就是大错了,改 进推理前提可以产生新的理论。非欧几何理论正是这样产生的。如果允许在理论 中随意加入一个不可靠的感觉知识,那么理论就会混乱,且如果理论结果被实验 证明错,其原因在哪里,根本就无法追寻。这种理论是无法改进的。更难发现的 错误还可能是对原始词汇理解有问题,比如时间和空间不是用其它词汇定义的原 始词汇,对它们深入理解让爱因斯坦发明了相对论。更严格地说前提对推理正确, 结果也偶有不正确。哥德尔定理告诉我们理论不是万能的。本人认为出现这种情 况的原因是,前提或前提的组合中有可能包含自身,当讨论的问题与自身有关时, 就会出现悖论。正因为理论不是万能的,所以真理最终的判决还是实验。   许多非科学的理论,连推理规则都不讲,这就谈不上由它推理出来的结论正 确的可能性有多大了,完全是一个乱七八糟的理论。而有些非科学理论有一定的 条理,但其推理规则是人为设定的,不符合满足思维规律的逻辑学。比如中国古 代的许多文化知识,充满了所谓东方逻辑,即天人感应、取象比类和人为的相生 相克推理规则。这些逻辑只要稍微动动脑想想就知道是十分荒唐的,无论喜欢传 统文化的文人们怎么把它包装得非常神秘和博大精深,这种东方逻辑在能够独立 思考的人们心目中总是一个笑料。   显然通过了解这本书的精神,我们就能明白逻辑的重要性,它其实是强调思 维的有序性。我们的神经元可以装下各种信息,中间神经元活动和相互作用又可 以产生新的信息。直接来自感觉神经元的信息常常是事物的部分属性,但中间神 经产生的信息就不一定能反映事物属性了(如一只狗长了章鱼般的脚)。通过中 间神经元的活动,我们可以得到一些感官得不到的知识,但相比它产生的错误知 识来说,几乎是不成比例的。如果说正确知识有无穷多,则错误知识量是正确知 识量的高阶无穷。如果不控制大脑按正确的思维程序来思维,则我们必淹没在错 误的汪洋大海里。可见反映思维规律的逻辑知识是所有知识中最重要的知识。遵 守逻辑才能让我们的思维有序,才能在与错误的认识作斗争中,让我们的智慧越 来越发达。因此说没有逻辑的社会称不上现代文明的社会。可以说几乎所有国家 古老传统文化相对于现代来讲都属于垃圾文化(垃圾,我的定义是过时的东西, 并不是没有用的东西,只要新的东西能完全代替旧的东西,旧的东西就是垃圾)。   所谓创造力就是要创造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或只是其中一部分)的能力。拿 改进一种商品来说,发明人先想象,怎样改进这种商品人们生活更方便,接着想 出一种能实现这种愿望的方案。然后就要用已有的知识制造模型了。可见想象力 不等于创造力,而且想象力在创造力中只占非常小的一部分。意志、逻辑和批判 性思维才是创造力的核心。某种想实现的愿望可能来自某个文学作品、科幻影视 或大脑的沉思,总之中间神经元可以产生无数臆想不到的怪念头,但要想把想法 变成现实,则最起码要强化这一念头,让自己下决心实现它。绝大多数人在这个 阶段就放弃了。下决定后,第一步就是收集与它相关的实用知识。这时逻辑和批 判性思维就特别重要。如果没有怀疑精神,收集的资料大多是垃圾。这就谈不上 以后的工作会有什么效果。许多中医人士研究问题,这最初的这一关就没有过。 仅有怀疑精神,逻辑能力差是不能辩真伪的。当然基础知识不够,逻辑能力再强 也常常看不懂高水平的资料,这就决定了一些民科根本就没有较高级的创新能力。 收集了资料后,研究进入整合利用这些资料于自己策划的项目中了,然后进入实 验阶段。常常一边理论研究一边实验,不新修改方案,直至完善。在这过程中, 处处要用到逻辑知识,一个不正确的推理和判断都会让项目不成功或虚假的成功。 因此写出最后结果的论文发表和同行评议是不可缺少的环节。但中医和一些民科 常常要跳过这一环节,直接进入应用阶段(常常还大张旗鼓地宣传自己还没有被 正式承认的东西),所以说承认中医是科学,实际上是让科学内部产生毒瘤。中 外哲学界常把意志力看成非理性的,其实它也是理性的组成部分。科学研究过程 是一个理性过程,特别需要聚敛式思维,这种思维需要连续性。一种方案不能解 决问题,就要换另一种,前后两方案往往仅细节的不同,成功的发明,常常不知 道要连续换多少种才成功,中断思维则常常会把将要成功尝试的机会失去,许多 科学家常废寝忘食,因为他们都有这样的感悟。遵守逻辑思维并不难,难在整个 科学研究的过程中处处遵守逻辑,用逻辑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显然缺少意志力 的人,会在科学研究的任意一个阶段中断梦想。   在中国,专家还没有民科有话语权。其根本原因就是我们的哲学把想象力看 得比逻辑更重要,竟然宣扬:你看不到的东西不一定不存在。你不觉得经络的存 在是因为你没有想象力,你没有见过外星人就不承认外星人存在,说明你是头脑 僵化。我国有许多人这样思维,这是我们的社会环境中骗子特别多的原因。不承 认感觉不到的东西存在,这不完全对,但却是正常思维,所有的动物都是这样思 维的。这要比你感觉不到的东西就相信它存在靠谱得多。人的感觉是动物界最好 的感觉(总体上说),感觉不到的东西存在的概率很小。生活都是凭这种模糊正 确的感觉行事的。所谓“特殊的断言需要特殊的证据”,就是说大家都感觉不到 理解不了的东西,你说它一定存在请你拿出特殊的证据,而不是要让说不存在的 人拿出证据。人们是凭常理生活,而常识是现有的公认的知识。当今文明社会的 常识(承认中医为科学的社会还没有进入当代文明)主要来自科学知识,科学知 识是系统的,其中一个错往往会联系到许多知识,所以你不能轻易地否定一个科 学命题。要想否定一个与其它知识密切相关的科学知识,你不仅要拿出足够的证 据,还要让你的新知识纳入科学系统中,即用你的新知识能更好的代替旧知识, 解释原来科学中解释过的所有现象。科学中的假设也不是轻易假设的,比如麦克 斯韦的两个假设和爱因斯坦的两个假设,在当时的情况下走在科学前沿的人可以 感觉到它们有相当多理由成立,只是没有被严格认证和公认罢了。这与相信鬼神 相信外星人相信经络等的存在完全不是一回事。后者既不是公认的,又否定的证 据远多于肯定的证据。你若痴迷它们,这是你个人的事,但你要大家也相信,应 该把它们看成研究对象,拿出充分的理由来,争取大家的共识,而不是把一个自 认为确定存在的东西强加给大众,并以此为依据展开你的理论,全然不顾它与常 识的逻辑矛盾。假如科学界允许如此建立科学理论,那么科学就失去了有序性。 它与其它乱七八糟的文化还有什么区别呢?   我在《浅谈科学哲学是怎么走向反科学》一文中,论述了科学为什么没有革 命:科学的发展就象解方程。未知数大于方程数,未知数是解不出来的。方程即 自然规律,人们发现自然规律是相当难的,常常要比产生一个新技术甚至一个新 产品难许多,所以总是一个一个认识的。即我们对未知世界的认识总有一定的连 续性,不可能有巨大跃变。科学属于踏踏实实工作的人群,不属于只是想象力 “丰富”的民科。妄想一夜成名的民科最终都会变成有意无意的骗子。中国的媒 体很奇怪,常常宣传要学牛顿,看到苹果落地就联想到万有引力。学点科学史, 就可以让我们明白,万有引力的发现,恰恰最能说明想象力在科学研究中所起的 有限作用。胡克在牛顿写《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一书期间,就要求牛顿在万有 引力这部分内容时,把他的贡献写进去。牛顿不予理采,一方面他讨厌胡克,另 一方面也是实事求是。因为虽然胡克也提出引力与距离平方成反比关系,但这是 根据感觉而不是严密的理性思维。而牛顿是在J.开普勒关于行星运动的第三定律 基础上用他发明的微积分方法严格地推演出来的。如果看到苹果落地,看到行星 轨道弯曲,就可以发现引力定律,那么不知道多少人可以有这样的想象力,但为 什么只让当时走在科学最前沿的人才发现呢?虽然万有引力定律并不复杂,但没 有微积分的诞生,没有第谷开普勒的在科学上的辛苦贡献,谁能精确地给出这个 规律。引力非常小,不象库仑定律那样容易实验研究。这是卡文迪许引力实验反 而比库仑实验迟的原因。   想象力一词理解上可能各人也是不一样的。一般认为想象力是人的形象思维 的原始能力。但有时把一种思维的延伸也称为想象力。这意义上看,逻辑更重要。 逻辑可以让科学家的想象力远大于一般人。比如,四维空间的五胞体八胞体等就 不是形象思维想出来的,而是通过0维1维2维三维事物的一些共性思维延伸出来 的。当我们总结低维事物的边是用点平移形成的,面是线平移形成的,体是由面 平移的形成的,那么我们就可以推想四维空间的胞是由体平移形成的,于是可以 进一步推想,四维的胞有哪些属性:有多少个顶点,多少条边,多少个面,多少 个体,再找出点线面体数的关系(彭加勒公式)。显然广义的想象力一词是指大 脑在原有意识材料上的思维活动。而一个人的原有意识材料,不止是原始感觉材 料,而是所有现时之前各种经验和的知识的积累,是所有外来的文化知识和大脑 自己活动产生的意识的总和。这就决定了智力较高(天生逻辑能力强)和严格受 过逻辑训练的人,连想象力也比一般人丰富。   抽象的想象比形象思维产生的想象更容易犯错,因此更需要逻辑思维细心, 一不小心就会把不可能出现的事物误认为肯定可以存在的事物。比如许多物理学 家相信可以不打开瓶盖从里面拿出东西来这种特异功能。一般有两种理论,一种 是所谓的宏观隧道效应,一种是四维空间的理论。第一种理论很少有人承认,那 么来看看第二种理论能不能成立。这种理论是类比一维、二维、三维空间来的, 说:一维生物无法理解在唯一的一条路上从障碍物后面冒出来的东西(在二维生 物来看,是从旁边绕过来的);二维生物无法理解在围栏后面冒出来的东西(在 三维生物来看,是从上边绕过来的);于是类推出三维生物无法理解在封闭面内 跑出来的东西(在四维生物来看,是从另一维绕过来的)。似乎很有道理,但仔 细分析是有问题的。我们用思维延伸的手段想象出四维空间存在五胞体超立方体 等没有错误,因为我们把四维空间看成是纯几何的。但用相同的思维延伸的手段 推出可以从封闭面内取出东西这是错的,因为这不是几何问题,而是个物理问题。 闵可夫斯基空间是四维的,但不完全等于是四维几何空间,因为时间不是表示的 事物的广延属性(且时间是不可逆的)。用低维是高一维的空间的投影(其中一 维Δx=0)来讨论,时间轴上Δt=0,则事件没有发生,因此是无意义的,这与 几何空间不同。再说讨论的封闭面是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是封闭的,相当于二维看 的围圈三维看的围栏是无穷高的,三维生物也无法从围栏里出去。显然我们可以 用四维空间多维空间希尔伯特空间来利用几何的特性方便某些讨论,但决不应该 盲目等效,决不应该不仔细逻辑分析就相信我们的思维延伸结果,否则我们的想 象力就会让科学与宗教迷信联姻。   类比思维和思维的延伸一样也是想象力的来源,一般来说对简单问题类比思 维成功的概率较大。物理中成功的理论许多来自类比思维,比如矩阵量子力学就 是建立在玻尔的对应原理基础上的。对应原理本质是讲:微观世界与宏观世界粒 子有一定的相似性,当把微观范围内的规律延伸到经典范围时,得到的结果相一 致。于是只要把经典力学的公式中的量换成厄米算符,就可以获得微观粒子的满 足关系式。比如一个量的平均值就是把这个力学量的算符代入原来经典平均值公 式求出。我认为简单事物用类比的方式之所以容易成功,这是因为相似的事物总 有一些属性和一些规律相同,而简单事物变化的可能性不多,所以容易猜想到。 而用同样的方法想象复杂对象,猜想正确的可能性就很小。因为复杂属性和关系 很多,只要某一方面相同,就会感觉相似,这样从相似现象中找本质原因就困难 了,比如细菌都是破坏人的细胞让人生病的,但细胞怎么破坏的,在显微镜没有 发明之前就不知道如何防治。病毒也是毒,但比细菌更小。显然,宏观现象上看 都是相似的毒,但却无法用取象比类的方法抗毒。   随着人类文明的进展,科学已经解决了许多简单问题。当今社会想只通过普 通人的直觉发现新规律,创造新生活,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科学不是打乒乓球, 不是训练从感觉到行动的反应速度,是需要调动大量中间神经元理性地活动。因 此没有一个理性传统的社会至今还不知道重视公民逻辑素质的培养,则,这个社 会的创造力几乎为零。没有创造力的社会,只能产生学术骗子、爱忽悠的民科、 腐败的官员、只认识钱的商家和不辩是非的低俗百姓。 ◆       物欲世界的艰难救赎——《千与千寻的神隐》影评                 ·李元青·   获野千寻是个瘦弱的小学女生,由于发生了某种变故——有可能是经济不景 气造成的家庭经济困难——她和爸爸妈妈不得不离开大都市,搬到乡下去住。爸 爸开车迷路,一家三口走进了一个隧道。通过隧道后,爸爸介绍说他们来到的地 方是一个主题公园,90年代的时候到处都在筹备开发,后来经济泡沫破灭,大家 都破产了,这里也就被废弃了。爸爸妈妈被空荡荡的小镇上一家餐馆的美食吸引, 在没有见到老板的情况下决定先吃再付款,坐下来大快朵颐。千寻感到十分不安, 对爸妈的做法表示反对,但是他们不以为然,爸爸乐观地说,没关系,有爸爸在 呢,要刷信用卡还是付现金都可以。千寻离开爸妈,走上一座桥,发现一个叫油 屋的建筑,感觉很奇怪,还看见桥下有电车驶过。这时一个白衣少年(白龙)出 现,警告千寻这个地方不能呆,务必在入夜前回到河那边去。夜幕渐临,千寻跑 去寻找爸妈,发现他们还在那个餐馆里大吃特吃,但是已经变成了猪,不认识她 了。千寻独自跑去河边,发现原本干涸的河道已经有水,无法再回到河对岸去了, 而且她的身体正在逐渐消失。绝望之时,白衣少年跟上来,教她吃了一个团子, 避免了身体的消失,又把她带到油屋,告诉她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方法。千寻 依言而行,先去锅炉房找到了长着六条胳膊的锅炉爷爷,在他和油屋女工小玲的 帮助下,见到了掌管油屋的女魔法师汤婆婆。汤婆婆恐吓千寻,让她放弃在这工 作的打算,但千寻牢记白龙的告诫,坚持要留下工作。汤婆婆只好与她签订契约, 但是将她的名字改为千。   油屋是一个接待八百位天神的兼具餐饮功能的大浴场,千寻和小玲被安排负 责管理大浴池。千寻凭借自己的善良和勤劳,成功地帮助由于人类的污染而肮脏 不堪的河神洗浴,清理出了大量的工业和生活垃圾。油屋中人对金子极端迷恋。 单纯、寂寞的无脸男来到油屋,受到环境熏染,迅速堕落。无脸男掌握障眼法, 能够“点泥成金”。他大把撒钱,胡吃海塞,欲望逐渐膨胀,沦为吃人魔头。   白龙受汤婆婆指使,去汤婆婆的孪生姐姐钱婆婆处偷有关幻境契约的印章, 但印章被钱婆婆下了诅咒,偷印章的人会付出生命代价。白龙为钱婆婆重伤,奄 奄一息,回到油屋后被汤婆婆抛弃。为了挽救白龙的生命,归还被白龙偷走的印 章,千寻决定拜访钱婆婆,同时将无脸男引离油屋。在锅炉爷爷和小玲的帮助下, 千寻携带印章和逐渐回归平和的无脸男一起坐上了通往钱婆婆居所的电车。在沼 之底的小屋,钱婆婆款待了千寻一行,收留了无脸男,与前来接回千寻的白龙和 好。在与千寻同回油屋的路上,白龙记起了自己的名字。   原来千寻小时候曾经落水,被河神白龙所救。后来人类到处搞开发,填平了 河流,白龙无家可回,到油屋做了汤婆婆的弟子,被剥夺了自己的名字,但是一 直记得千寻。最后,在白龙的帮助下,千寻和她的爸妈获得自由,离开了幻境, 重返人类世界。   《千与千寻的神隐》(以下简称《千与千寻》)充满了象征和暗喻。片名 “千与千寻的神隐”点名了影片的主要内容。“神隐”是什么意思呢?“神隐” 是被神隐藏、接待之义。千寻在幻境遇到汤婆婆、白龙、钱婆婆等魔法师,并被 留在幻境度过了一段时光。当她历尽磨难与父母一同离开幻境时,隧道口的草木 较之来时繁茂得多,而轿车里已经积满了灰尘,暗示“神界一日,世上一年”。 为何说“千与千寻的神隐”而不说“千寻的神隐”呢?“千”是千寻在幻境中的 名字,实际是千寻的精神投影。将“千寻”与“千”区分开来,也就是将人与他 的本心、灵魂区分开来,便利了影片主题的表达。在幻境中,如果忘记了自己本 来的名字,那么就永远受汤婆婆控制,无法回到现实人类世界中去了(白龙曾对 千寻说,汤婆婆靠剥夺别人的名字来控制别人,所以总是叫你小千)。小千在白 龙的提醒下,始终记得自己的本名是获野千寻,这是她最终能够带父母平安离开 幻境、重返人类世界的基础。这个情节是全片的核心,暗喻人们如果沉迷于物欲, 忘却了初心,就会遭受控制,无法获得自由。只有坚守勤劳质朴、正直善良、爱 护环境的品格,摒弃好吃懒做、贪婪自私、掠夺自然的恶习,走与自然和谐相处 的道路,才能逃离苦海,获得救赎。   《千与千寻》深刻地反映了环境对人的影响。这集中体现在无脸男这一人物 形象上。同善良的千寻在一起时,无脸男老实腼腆,单纯如白纸。而一旦进入金 钱至上、物欲横流的油屋,受到金钱和肉体享受的诱惑,很快就变得狡诈狠毒。 为了张口说话、获得实在的形体而吃掉青蛙侍者,为了满足虚荣心使用障眼法点 泥成金,挥金如土,胡吃海塞,饕餮无度,甚至堕落为吃人恶魔。跟随千寻离开 油屋后,无脸男又恢复了纯良,最后在沼之底的钱婆婆的小屋里,体会到了劳动 的乐趣,医好了空虚寂寞的心病,成为一个手工劳动者,得到了灵魂的救赎。无 脸男象征着人性中空虚寂寞、摇摆不定的一面。遇见上帝,则为天使,传福音遍 人间;为虎所噬,则为伥鬼,诱无辜入虎口。无脸男这一形象体现了行为主义心 理学代表人物约翰·华生关于环境对人的巨大影响的描述:“给我一打健康而没 有缺陷的婴儿,把他们放在我所设计的特殊环境里培养,我可以担保,我能够把 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训练成我所选择的任何一类专家——医生、律师、艺术 家、商界领袖,甚至是乞丐或窃贼,而无论他的才能、爱好、倾向、能力,或他 祖先的职业或种族是什么。”   《千与千寻》的一个特色是对于剥削制度和异化现象的呈现。幻境有支撑自 身运转的契约,连心地善良、魔法高强的钱婆婆也不能违背。这个契约是什么呢? 这个契约就是雇佣劳动制度。只要存在雇佣劳动,就必然产生剥削,造成贫富分 化和异化现象。《共产党宣言》中写道:“现代的工人只有当他们找到工作的时 候才能生存,而且只有当他们的劳动增殖资本的时候才能找到工作。”误入幻境 的人类,只有与汤婆婆签订契约,承诺为她卖力工作,得到在其手下工作的许可, 才能生存下去,否则就会被变成猪或者木炭,被吃掉或者烧掉。马克思在《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写道:“劳动为富人生产了奇迹般的东西,但是为工人生 产了赤贫。劳动生产了宫殿,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棚舍。劳动生产了美,但是使工 人变成畸形。劳动用机器代替了手工劳动,但是使一部分工人回到野蛮的劳动, 并使另一部分工人变成机器。劳动生产了智慧,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愚钝和痴呆。” 在幻境中,劳动为汤婆婆生产了奇迹般的东西,但是为油屋的佣工生产了赤贫。 劳动生产了汤婆婆居住的油屋顶层华丽奢靡、金碧辉煌的宫殿,但是为佣工生产 了拥挤的宿舍。劳动使锅炉房的木炭搬运工回到野蛮的劳动,使锅炉爷爷变成畸 形的人,同时也是完善的机器。   《千与千寻》中塑造的人物,不是“高大全”(高风亮节、大公无私、十全 十美),而是既有优点又有缺点,有血有肉,立体丰满。例如,汤婆婆贪婪狠毒, 但是对于宝宝却百依百顺,照顾得无微不至;钱婆婆心地善良,但是她刚出场时 却化为白纸鸟,对白龙痛下杀手,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又如,在油屋中充当侍 者的,实际上都是被汤婆婆虏获的人,他们贪求美食(青蛙侍者对烤蝾螈的渴 求),迷恋金子,受制于欲望,忘记了本名,空怀离开油屋看看外面世界的美梦 (小玲曾对千寻说过非常想离开油屋到外面去),但却难以实现。尽管如此,当 他们从千寻身上感受到善意的时候,就能够将心比心、尽己所能地帮助千寻完成 心愿,展现了人性美好的一面。   《千与千寻》描绘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愿景。千寻是人类进步力量的 代表,而河神和白龙则是自然的象征。千寻给河神洗浴,与白龙恋爱,终获美好 结局,象征着人类治理污染、爱护自然的光明图景。   《千与千寻》的主题十分复杂宏大。幻境是人类社会的浓缩的投影,因为具 有神话色彩,所以可以充分运用夸张的手法,淋漓尽致地表现欲望、苦难、拼搏、 救赎这些人类永恒的主题。   《千与千寻》的片尾主题曲《永远同在》,不但本身是音乐精品,而且与影 片主题十分契合,为影片增色很多。主题曲的歌词分为两段,是站在千寻和白龙 两个人的角度的娓娓诉说。   千寻:   我心深处有声音在呼唤   时常想做个教心灵跃动的梦   纵有数不尽的悲伤   我确信能在那方遇上你   反复犯了过错的旅客(千寻的父母一类的人不吸取日本九十年代房地产泡沫 破灭的教训,反复犯下贪婪、自大的过错,进行超出自己能力的透支消费,堕落 变异,沦为任人宰割的猪)   最少也看见过晴空的蔚蓝(这些人在沉沦之前是正常人,享有安宁的生活)   即使前路茫茫无尽   我的双手仍怀抱着光明   告别的时候,静下来的心   归于无有的身体,叫耳朵细听   生存的奇妙,死亡的不可思议   花与风与城市,都同一样(千寻在幻境中经历一番磨难,脱难之时有浴火重 生之感,对于生与死、人类社会与自然环境的关系有了更深的认识)   白龙:   我心深处有声音在呼唤   时常不断在绘画梦想   纵有说不清的悲伤   以同一张嘴巴温柔地歌唱   在即将消失的回忆中(由于寄寓的河流因房地产开发而被填平,白龙即将忘 掉自己河神的名字)   听到不能忘怀的微声细语   在破碎的镜子上   反照出新景象(以千寻为代表的人类进步力量反思工业文明对自然造成的破 坏,开始走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道路)   最初的清晨,宁静的窗   归于无有的身体,不断被充满   不再探求海的另一方   因为光辉早就在这里   在我里面找到了(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类的前途在于与自然的和谐统一)   杰出的作品总是以其深邃和博大深深地震撼人心。   千寻的故事将伴随我们到永远。 ◆             章太炎乱骂刘半农                   ·周 宏·   读了一本破书,《往事:民国历史人物的逸事趣闻》。原以为是历史,细一 看竟然是笑话。纯笑话可以一笑而过,但这些打着历史旗号奋勇扯淡的笑话不能 放过,免得里面裹挟的毒素害了不明就里的后人。这书里有一篇陈存仁讲章太炎 骂刘半农的事,我怀疑这个老中医在编故事时像熬中药似的掺进了不少他自以为 妙的毒草般的虚构的成分,让国学大师章太炎的形象碎了一地。   据陈说一开始刘问章对白话文的见解,章说:白话文不自今日始,我国的 《毛诗》就是白话诗。历代以来,有白话文的小说,都是以当时的言语写出来的, 写得最好的是《水浒》、《老残游记》等,甚至有用苏州话写的《海上花列传》。 但是你们写的白话文,是根据什么言语做标准?   章既然认为用当时人们的言语写出来的文章就可以叫“白话文”,那么五四 时期人们提倡的白话文自然可以用五四时期人们通用的国语写。   章明知故问的目的乃是要引出下面几个观点:   1.现在的国语,严格地说来,含有十分之几是满洲人的音韵,好多字音都不 是汉人所有;   2.汉人要用汉音,汉音应该是汉代音韵或唐代音韵,不能有满人音韵;   3.高丽话和日本话在继承汉音上都胜过“十分之几是满洲人的音韵”的北京 话;   4.高丽话和日本话也掺杂了他们那里的土话和外来话,所以也不是最纯正的 汉音;   5.最纯正的汉音必须从研究“小学”研究“音训”研究《说文》中来,比如 章氏朗诵汉诗或唐诗时所用的那些“汉代音韵”或“唐代音韵”。   姑且不论这些个观点是否全立得住脚,就从他将白话文的言语问题瘦身为纯 语音问题来看,他的言论就已经沦为“偷换概念”或“转移话题”式的诡辩。面 对这样的胡搅蛮缠,刘不做应答是在情理之中的。面对一个急吼吼要在后辈面前 炫耀一下其生平研究成果的老人家,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耐心倾听。信不信由你, 听不听可由不得你,这个是礼貌问题。   然而刘的反应在陈眼中成了“面有赧色,无词以对”。这裁判当得好没水准。   接着章又跟刘谈起了科学问题。章像老师训导小学生一般问刘:“中国历来 有种种科学发明,都是用文言文来记述的,我先问你天文知识,中国有些什么?” 刘低声下气请教章,章竟然说出了这一堆乱七八糟的话:   “中国的天文学大家祖冲之,你知不知道他是哪一朝代的人?他是南北朝人, 著《周髀算经》,精确地推算出地球的圆周率是3.1415926,与一千年后德国渥 托发明地球圆径数字99%以上符合。”   把“天文”“地理”“数学”学科搅在一起,将“圆周率”“圆径”概念混 为一谈,说明这个在故纸堆里捡宝的国学大师对于新学确实是一窍不通,却偏要 和新人争论新问题,真令人哭笑不得。在祖冲之前面冠以“天文大家”,下面自 然应该列举一下祖冲之在天文学方面的巨大贡献,谁知他列举的是祖推算出的圆 周率,那是数学方面的成果!圆周率就圆周率了,他还要在前面加上一个“地球 的”做限制,好像除了“地球的圆周率”之外还有一个“月球的圆周率”。可能 章以为添加一个“地球的”,就成地理问题了,以此来彰显他在天文地理领域无 所不晓。后来到了一千年后德国渥托那儿又变成了“发明圆径数字”!最不该的 是他竟然把《周髀算经》的著作权全部归了南北朝的祖冲之,若汉朝的赵爽地下 有知肯定不爽了——怎么回事?考据是你的强项啊,怎么把这个问题都搞错?   信不信由你,听不听可由不得你,这个是礼貌问题,所以刘只能在旁唯唯倾 听。   章又兴致勃勃地跟刘谈起了“地理”问题:美洲新大陆的发现者是谁?最先 踏到新大陆的人,是一个中国和尚,叫做“法显”,想来你是从未听到的。请你 查一查,《章氏丛书》别录之三,有篇《法显发见西半球说》,就知道一切了。   “新大陆的发现者”与“最先踏到新大陆的人”不是一个概念,如果“新大 陆的发现者”只能根据是否“最先踏上”来定夺的话,也不是章氏发掘出来的那 个“中国和尚”。为什么呢?因为那个“中国和尚”明明看到那个大陆上是有人 生活的,以“最先踏上”做唯一标准的“新大陆发现者”只能从土著人里找了。   还有哥伦布发现的“美洲新大陆”与中国和尚“最先踏到”的“新大陆”不 是同一个大陆,他们的目标、方法和过程都不一样,所以没有比较的价值。章如 此扯比的目的还是在向刘这个后辈炫耀他的研究成果——《法显发见西半球说》。   法显有没有“发见西半球”,让法显自己说说呗:“初发长安,六年,到中 印国。停经六年,到师子国。东下。三日,便直大风……命在须臾。如是大风, 昼夜十三日,到一岛边,不识东西,惟望日月星宿而进。若阴雨时,为逐风云, 亦无所准……不知那向。海深无底,又无下石住(石锚)处。至天明已,乃知东 西,还复望正而进……”   很多时候连方向都弄不清,还要等到天明放晴,才能根据日月星辰矫正方向, 而章主要依靠所谓的“音训”就把法显途经的“耶婆提国”咬死为当时墨西哥的 属地“耶科陀尔国”,并以此推断法显他们做梦一般地绕了地球一圈。   根据章太炎查《唐书地理志》发现的“自师子国(斯里兰卡)还向广州,如 不失误迷路,当时不过46日可达。”再根据法显记载他到达的耶婆提国到广州, 如不失误迷路,约在50日左右,师子国、耶婆提国和广州,这三个点可以构成一 个以广州为顶点的近似等腰三角形,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广州为圆心,取近似于师 子国到广州的距离为半径在印度洋和太平洋海域画弧线寻找耶婆提国可能所在的 位置,怎么画也画不到西半球的墨西哥以南去啊。   即使没有以上数据做判断,糊里糊涂接受了章太炎的法显到了墨西哥某地说, 法显又是怎么摒弃“天圆地方”的观念发见了一个球的?   人家哥伦布在出发之前特地请教了地理学家,并采信了反方向航行也能到达 自己想去的地方,然后勇敢地向着大海深处出发,完成了横穿大西洋的壮举。因 为错将美洲大陆当亚洲,才终止了探索,高高兴兴回去宣布他的实验成功了。虽 然距离成功尚不足一半,但是如果照着他的方法继续前进,是可以抵达他真正要 去的地方的。因为他方法正确,方向明确,所以后来人们才仍然认可他的发现。   从目标、方法和过程这三个方面考量,法显怎么可能会“发见西半球”?这 不过是章氏为了扬我族威硬把自己的所谓“发见”附加在法显的“不识东西” “不知那向”的航行上。与其在法显明明白白时“复望正而进”,糊里糊涂时便 可能“逆向而行”的曲折航行里找他“发见”大地原来是个球的证据,还不如把 “南辕北辙”的寓言故事当历史去辩证辩证呢,这才是章氏所擅长的嘛!   刘半农不失谦恭地听了章氏半天的卖弄,终于发现了他老人家之长短,遂告 知其“北方学术界,正在考据敦煌石窟及周口店‘北京人’,以及甲骨文、流沙 坠简等”一事,这是建议章把对古文字的考据功夫用到正确的地方,比如考据一 下“甲骨文”,可能还真的会有一番建树。   陈不懂刘的意思故觉突然,但章懂。章为自己费了半天力气也没有彻底征服 刘而大光起火:先是把敦煌石窟被盗的责任,全部推到刘及北方学人头上;又以 偏概全、以点代面,揪住他曾经颇感兴趣的一本《性史》,对白话文发起责难; 然后高高在上判定甲骨文没有多大考证价值,远不及他意气用事地跟人家乱比本 事;最后干脆借刘曾在北方的报纸上征求过“国骂”,用各朝骂语把刘半农祖宗 三代都骂到了。后来章可能觉得自己有点过分,怕刘写访问记曝其丑竟以“如果 刘半农要写访问章太炎的话,我就要叫我的学生,写一篇章太炎接见刘半农谈话 记”威胁刘,不许刘写这一次访谈录。   刘有没有写过访问章太炎我没看到,但是我看到了章太炎的弟子陈存仁居然 在白话文完胜文言文的今天,用白话文写乃师斥白话文是妖风,用古语骂倡导白 话文的刘半农祖宗三代。这不是自曝家师丑事嘛!蒙与骗的中医文化可以休矣! ◆             流线最短原理                ·李成贤·   “高楼边上为什么风大?” 科学上,这是早已解决了的问题。理想流体绕 球或圆柱的绕流是流体力学教科书上的经典例题。科普上,这是一道难题。像北 大武教授这样把例题抄一遍也是好的 (《高楼边上为什么风大?》 http://blog.sciencenet.cn/blog-39472-998507.html)。只是这是深入深出的 照本宣科,不是深入浅出的科普讲解。有道是深入浅出是大师,深入深出是讲师, 浅入浅出是幼师,浅入深出是巫师。   在物理博士岳东晓看来这却是很容易的:“高楼边的风为什么大?从直观上 很好理解,风迎面吹过来被楼挡住了,只能从边上绕过去,原来是一条宽的风道, 现在变窄了,风速必须更大才能通过同样的空气量。”(《楼边风大之看图解 答》,http://blog.sciencenet.cn/blog-684007-998776.html)。   这就是不懂物理的民科胡扯了。正如美国物理学家看好戏今年8月8号在 Tweets所说:“岳东晓这个物理博士也不懂物理,写过一篇关于Clifford代数的, 基本上是胡扯。“   有限大的障碍物相对于无限大的流道是无穷小。因此,流道的变窄从而流速 的增大都是比芝麻还小无穷万倍的无穷小,而不是流速增大100%的大西瓜。   被障碍物挡住的流体,不会在剩余的流道里均匀分布,而是在障碍物的边上 高度集中。这种现象叫边缘集中效应(edge effect)。 这才是楼边风大的原因。 为什么会有边缘集中效应呢?几何解释:流线最短原理(流体走最短路径)!物 理解释:阻力最小原理(流体走阻力最小的路径)。这是两条具有普遍意义的原理。 气流,水流,力流,热流,电流等拉普拉斯场问题概莫如此。趋利避害,最小阻 力,走捷径是普遍的人性、兽性和物性。   春夏之交,黑鸦鸦的大学生在长安街上逃跑,如过江之鲫。在路中央遇到一 辆坦克路障。正常人都会本能地尽量贴近坦克加速绕道。当然,岳东晓肯定跑到 远离坦克的路边去绕道的,因为他是北大毕业的美国理论物理博士。   把气流场平面看作一块受拉力的平板,这样气流就是力流了。把障碍物看作 平板中的一个圆孔,力流也会在圆孔附近高度集中。固体力学里,这叫孔边应力 集中。推而广之,几何突变处的应力集中。电场、温度场的边缘集中效应同样、 同理。   流线最短原理是定性的道理,是通俗易懂的直观解释。犹如牛顿的运动第一 定律,热力学第二定律,最小势能原理,是比许多定量计算的定律更基础的自然 原理。   各种流线的定量计算可各自参阅《流体力学》、《固体力学》、《电磁学》、 《传热学》。数学上,上述流线是同一个方程:拉普拉斯方程,参阅《数学物理 方法》。   实际问题,通常需通过直接的实验才能得出可靠的数据。因为理论计算是理 想化的模型,往往太简单,有时候很幼稚。   流体走最短路径!这是一条在实际工作中很有用的大拇指准则。技术开发中, 90%以上的情况是不需要定量计算的,而是靠大拇指准则。不到10%需要定量计算 的情况,大拇指准则仍然重要。因为计算通常是被动核算,不是主动设计。否则, 设计师、文学家全被计算机代替了。 【网萃】∽∽∽∽∽∽∽∽∽∽∽∽∽∽∽∽∽∽∽∽∽∽∽∽∽∽∽∽∽∽∽ ◆         安布鲁瓦兹·帕雷(二):烙铁还是缝线                ·苦丁山·   1539年,帕雷的上司,领军元帅蒙特简患肝病,腹泻带胆汁,这病在当时是 重病,跟癌症的严重程度类似。元帅是有面子的人,就派人到米兰,从国王身边 请来一位资历深厚的老医生。老医生给元帅治疗了一段时间,没救活。最后元帅 还是死了。   元帅死后,继任元帅听人说过帕雷的本事,就请求帕雷留在部队。帕雷说他 跟原来的元帅共事这么长时间,感情很深。元帅死了,他觉得不想继续呆在这个 军营。于是他拒绝了新元帅的邀请,1539年回到巴黎。   我猜想帕雷拒绝留任的理由只是个借口。他那时还没拿到理发手术师证书。 他上战场是因为当初没钱考证书。两年下来,他多少有了点积蓄,可以报考了。 于是他回到巴黎,一边在巴黎行医,一边发奋学习医学,尤其是解剖学,为了考 理发手术师证书做准备。   1541年帕雷通过了考试,成为有照的理发手术师。   拿到了执照,也小有积蓄了,于是帕雷1541年娶了个妻子,生了三个孩子。 其中两个男孩早夭。只有女儿长大成人。   他在塞纳河左岸买了个房子。妻子想让他从此安居乐业。可是那时候的理发 手术师,如果呆在城里,那就是一多半的时间都用来给人剃头。   帕雷现在已经感觉到自己在外科这个行业里的能量。要能发挥自己的外科技 能,就不能呆在巴黎享受都市的安逸。要想有机会做手术,战场才是最好的地方。   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随军出征,到战场上去提供他的救死扶伤的技能。   他活了八十岁,其中大约有三十年是在战场上度过。他最重大的业绩,也都 是在战场上建树的。   您如果查帕雷平生大事记,您可能会注意到一个问题:帕雷是1537年发明他 的复方松节油配方的,可是他1545年才发表论文介绍这种新的枪伤治疗方法。   他的枪伤治疗新配方比那些古老治疗方法有这么大的优势,为什么他不尽早 宣传他的新疗法?   主要是因为他不懂拉丁文。   这里有个背景需要交代一下。   16世纪的巴黎,没有“外科医生”这种职位。那时说“医学界”,说的是内 科医生。只有内科医生可以成为一个大学里的医学系的成员,也只有内科医生才 学拉丁文。在医院里,医生管诊断,管开处方。如果需要做什么手术治疗,是由 医生决定该做啥,然后就让理发手术师去执行。这就是理发手术师的地位。   理发手术师既然不算医生,就没机会学拉丁文。   不懂拉丁文,就没法读医学教科书和文献资料。   帕雷也不懂拉丁文。他只会用法文写文章。然后,他猜想,要是用法文写医 学论文,在医学界人士看来,那就好象用上海话唱京戏。那些正牌医生们肯定会 笑得满地打滚。   因为这个,帕雷原来没打算把自己的新发现写文章发表。一直到到1545年, 在巴黎大学一个老教授的鼓励下,帕雷才用法文写了一篇报告:《火枪伤的治疗 方法》。报告记录了他摒弃沸油浇肉,改良枪伤治疗技术的经过。这是他最负盛 名的两大成就之一。   帕雷学的是维萨里的正确解剖学,他自己也解剖过很多尸体。而且,他的本 职工作就是在人身上动刀子。跟维萨里相比,他能从另一个角度观察人体解剖, 就是在有伤病的情况下观察人体解剖,这就是病理解剖学的前驱。既然他现在知 道用法文也可以写医学文献,然后自己在解剖学上又很有心得,于是他自己也写 了一本关于解剖学的书。这书是1549年发表的。   他的书都是用法文写的,而且,他的书都加了很多插图,帮助理解内容。这 对当时其他的理发手术师可以说是雪中送炭。如果没有帕雷的这个努力,很多文 化底子相对粗浅,而且根本不懂拉丁文的理发手术师就没机会学习人体解剖学。   幸运的是,那时候印刷术出现,大大降低了知识传播成本。不然的话,帕雷 的这种“下里巴人”的文字,恐怕没人愿意花功夫誊抄转发,于是也就埋没在历 史长河里了。   帕雷对中世纪外科有两个最大的改良。一个是用复方松节油取代了沸油治疗 枪伤。另一个就是截肢手术中的止血方法。   开篇时候说过,那时候做截肢手术,把胳膊腿咔嚓掉之后,标准的止血方法 就是用烧红的烙铁“嗞”一下把那个口子给烫熟了。血管给这么一烫就封死了, 于是就不再出血。   但是这不是什么好办法。那种疼痛实在是惨绝人寰。而且,烫熟的肉随后会 坏死脱落。这不单是说加大了创面损失,还带来了新的感染机会。所以这实际上 增加了病人死亡率。   有没有别的方法?   或许有。   盖伦,那个神级古代圣贤,在一千多年前就详细讲解过怎么用缝线结扎血管, 用这种方法来止血。只不过盖伦举的例子,都用在小伤口上,比如身上给人捅了 一刀,比如做膀胱取石术的时候。盖伦没说缝线结扎可以用来给截肢手术止血。   帕雷学到截肢手术的时候,师傅们说这活儿两大步骤。第一步是挥刀断手足, 第二步是用烧红的烙铁烫创面。   师傅说烧红的烙铁是给这种恐怖创面止血的唯一方法。   从都灵配方事件之后,帕雷就知道,古人说的未必是对的。沸油的事,他已 经知道古人是错的。那么,烙铁的事呢?   他就总心想试试缝线结扎。   不过,这玩意比治疗枪伤的风险要大。截肢的时候,创面暴露的都是大动脉, 比如肱动脉,股深动脉,股浅动脉。这些动脉被截断,血不是流出来,而是喷出 来,就像高压水枪那样喷。这么凶猛的喷血,如果不能及时止住,几分钟之内伤 员就挂掉了。   所以帕雷不敢轻易尝试。   他征求一下战场同行的意见,可是跟谁说谁都认为他有毛病。后来是在一次 从战场回来,在大学里跟另外两个理发手术师,李维埃(Etienne de la Riviere)和拉斯 (Francois Rasse)见面的时候,他又把这个自己思考了多年 的想法拿出来给李维埃和拉斯讨论。他分析了盖伦描述过的技术细节,又用自己 在其他类型的手术中使用缝线结扎的实例做印证。他的论据很有说服力,李维埃 和拉斯跟他一起分析了细节之后,都说这应该可以试试。   帕雷下了决心,下一个截肢手术就要尝试缝线结扎止血。   帕雷的下一个截肢手术是在德国做的。1552年,法国跟德国打起来了,帕雷 随罗翰将军出征的时候,罗翰将军的一个贴身军官被炮弹打中右腿,导致粉碎性 骨折,必须截肢。   截肢无非是老套路,不到三分钟帕雷就做好了。接下来旁边的小厮举着烧红 的烙铁走过来,帕雷却摆摆手,让小厮站一边等着。然后,帕雷从手术包里掏出 早就准备好的针线,两手一阵飞舞,旁边的小厮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帕雷在干嘛, 他就已经把创口里的所有主要动脉结扎完毕。   小厮看着鲜活的伤口居然不喷血,瞠目结舌,以为帕雷用了什么妖术。下意 识地继续把烧红的烙铁递给帕雷。帕雷看着平静的截肢创面,抹了抹汗,说:收 起来吧。我们以后再也不需要这东西了。   这是帕雷第一次用缝线结扎止血,效果可以说是完美无缺。这军官后来装了 个木腿,退役回到家乡。在家乡,他逢人就说:我真的是幸运。我见过那些被烙 铁烫得只剩半条命的人。帕雷医生没烫我。他就用针线给止住了血。针线!就是 你们娘儿们缝衣服的针线!我告诉你们,帕雷是天上下来的神仙!   帕雷自己没觉得自己是神仙。他在给朋友的一封私信里说:治疗他的是我, 治愈他的是上帝。   这句话,帕雷一辈子说了无数次。每次救活垂危病人之后,他都是用这句话 来总结治疗笔记。   再尝试了几次之后,帕雷已经确信截肢止血的正确做法只能是缝线结扎而不 是烙铁烫。缝线结扎不是“也可以止血”,而是更可靠的止血方式,因为烙铁并 不总是能止住大动脉那种猛烈的喷血的。   何况,用缝线止血,病人就不再需要过那个烙铁烤肉的鬼门关了。   为了加快缝线结扎的速度和准确性,帕雷后来专门设计了一种“鸦喙钳”, 这就是现代止血钳的前身。这种钳子的尖端就像一个镊子,在手术创面看到喷血 的地方,就用这种钳子对着喷血口的地方夹下去,这就可以把血管口封死,当时 血就不再涌出。然后用钳子把血管稍微提起,用缝线扎住血管末端,就可以彻底 封死血管,即使松开止血钳也不会再出血。   这成为了后来外科手术创口止血的不二法门,所以也就成了医学生的必修技 艺。我在医学院学到四年级的时候,学校给的作业之一就是练习结扎手术缝线。 自己去弄一把缝衣服的棉线来,找个能挂住的地方,课桌的搭扣也好书包的挂钩 也好,把线穿过去,抓住两头就开始练打外科结。有人能边打结边聊天。学霸能 边打结边看书。我属于学渣类,最多能边打结边聊天。开始的时候聊天都不行, 一分神就抓不住线头。   缝线结扎止血的优点是明摆着的,但是传统观念很难改变。不仅有很多老百 姓依然担心“火药毒性”,连很多专业医生们都不忿,试图否定帕雷的做法。巴 黎大学的医学系主任高尔墨林(Etienne Gourmelen)1580年发表文章,引述各 种古代圣贤的理论做依据,说帕雷的治疗方法,尤其是用缝线结扎止血的做法, 是对古代圣贤的侮辱,是错误的。   可能是因为截肢是重大手术,在这样的问题上推翻古人,面对的阻力十分强 烈,所以帕雷虽然自己从此只用缝线结扎止血,但是对于发表论文提倡这样的做 法,他却一直在拖延。一直等到1564年,12年之后,才在另外一部书里正式描述 了缝线结扎止血的优点和操作方法。   不过,他没有试图给自己找什么漂亮的理由来掩饰当年的延误。他坦言自己 在1552年下半年已经尝试缝线结扎,而且知道效果远胜于烙铁炙烤,但是因为当 时信心不足,没有及时修改自己已经发表的言论。他为此道歉,并且敦促大家从 此以后都用缝线止血。   大概也是因为那些舆论压力,高尔墨林1580年发表文章攻击他的结扎止血做 法,他等了5年才发表长篇论文《我的道歉和论述》,来驳斥高尔墨林的挑衅。 他在论文标题里用“道歉”这个词,显然也是因为当时理发手术师的地位跟“真 正的”医生不能比,更别说攻击对手是巴黎大学医学系主任了。   不过,这些变通之处,主要是因为那个时代的身份压力。至于他的答辩内容 本身,却是措辞坚定,毫无退让的余地。这篇论文很长,咱就只看看他回击高尔 墨林的那一段吧。帕雷的回答是这样的:第一,结扎止血不是什么新技术。盖伦 在一千三百年前就已经详细描述过这种做法和他的适应症。我只不过是第一个用 在截肢上而已。第二,我这么做的结果很好。止血的可靠性高于烙铁止血。第三, 我的这个改良技术,不是坐在椅子上冥想出来的,是凭多年我在巴黎和在军队的 辛勤临床工作总结出来的。   当时高尔墨林并没有立即认错,不过这不重要。后来的历史证明了帕雷的地 位。这个不需要高尔墨林来盖章。 ※※※※※※※※※※※※※※※※※※※※※※※※※※※※※※※※※※※ 本期编辑:太蔟 本期校对:应帆 审 稿:程鹗、方舟子、古平、克己明德、太蔟、肖毛、应帆、紫弦、自如、笨狸 技术支持:李晓峰、Yawl、李启明 联系人: 方舟子(smfang@yaho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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