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有| ※        ≡≡≡ 新 ≡ 语 ≡ 丝 ≡≡≡      |女| ※          (NEW THREADS)        |知| ※                               │秋│ ※           2003/07(增刊)         (上)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今年七月份增刊《有女知秋》于七月八、十日出版。   ※ ※                                 ※ ※   本刊家页:www.xys.org              ※ ※                                 ※ ※            ◆赞◆助◆单◆位◆            ※ ※   汉林网上书城:www.hanlin.com         ※ ※   PSI留学生服务公司:www.proserv.org    ※ ※                                 ※ ※※※※※※※※※※※※※※※※※※※※※※※※※※※※※※※※※※※ 【编者按】《有女知秋》(原名《一叶知秋》)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最早在 网络上连载,“新语丝之友”邮件列表上的朋友们也大约多少有点印象。后来增 改了结尾部分,于2003年1月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二、三月份又在网易 文化频道推出过多媒体网络版连载。用网上暴发户的通常口气来说:也有近百万 的点击入账,至于真正到达了多少读者,那“百万”里的“百”大约要去掉。基 于此,又加上出版社的第一次印刷已基本脱销,更常有读者朋友问我有无更完整 的、方便取阅的网络版本,和新语丝编辑部同仁商量后,我们决定以增刊的形式, 在七月八、十两日正式在网上出版这篇小说,让《有女知秋》回家,同时也期翼 着她能到达更多的读者。新语丝曾经刊登过的我的小说还有《最后的恋爱》(又 名《今年没有情人节》)、《有雪的冬天》等等。              有女知秋(上) ·应 帆·   (一)   十二月初的雨,不象春雨那么细密却缠绵,不若梅雨季节的温暖和泛滥,也 不会象雷雨那么声光并至,甚至也不同于秋雨那忧愁怅惘的气质;初冬的雨,只 是很冷很静地落下来,时疏时密,挟持着冷冷的寒气,却又保留着水质的动态和 包容……   再往后,就是雪了。   这场淅沥的雨似要把初冬的色彩和声调都调和在自然的舞台上。只是在日益 现代化的城市里,这样的自然企图大抵是要输给人为的环境改造的。城市街道边 的树已经比几年前少了很多,到秋冬时应节而黄而落的树叶更是稀有少见了。这 样的一场雨,在北方的某些地方,或许还有让人一早起来看见“满地黄叶堆积” 的感伤效果,在合肥这不南不北的城市里,却只能让造物主的雨和人都要少点期 望了。   校园里却又好些,绿化要比外面的好,人声似乎也不若外面的鼎沸,站在专 家楼房间的窗前,往外看还可以看见加速器对面黄树衰草的冬色;若仔细了听, 也可听见雨打窗棱瓦脊的声音,让人想起“听听那冷雨”的诗境。   晓冬遥遥地看见门口大爷又在检查来人的证件,大约还是来面试的应届毕业 生吧。真是一转眼,自己居然也代表公司回学校来招聘了;而学校已经在点点滴 滴的变化里将他界定为客人了。新的楼,新的大门,关键还是新的人类和他们的 面貌与言行,每一样东西都似乎在强烈地向他这个曾经的学生宣告着:这校园早 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们要面试的学生并不多,一来因为他们能解决的北京户口名额有限,二来 也因公司从所里脱离出来还不算久,对公司有所了解并感兴趣的学生也因此可数 可算。好在老板也没有任何指标,甚至说让学生们知道有这么一家计算机网络公 司也就算不虚此行了。晓冬坐回桌边,拿了那一摞学生的求职简历来看。后来走 到隔壁,跟还在闲聊的小蔡等人商量了一下,每个房间分了几份资料,就又走回 来准备面试。他一边开门,一边抬头看了一眼大厅,一个留着及肩长发的女孩子 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进屋看了看表,还差十分钟才到预定开始面试的三点,就 莫名地笑了笑。   翻了翻自己手里的名额,他看到一个女生的材料,二寸的黑白照片看着倒是 清秀可人,在这校园里应该也算是少见的尤物了,当然本人怎样又当别论。他一 面看材料,一面想工作以后,自己对女人的美丽标准,真是早已经跟在校园里时 的眼高手高不可同日而语了。女生名唤“叶知秋”,并不是计算机专业的,却辅 修了计算机的课,研究生要毕业,在实验室干项目也用了、做了一些软件和网络 方面的东西,此外又拿过星河等等之类的一等、二等的奖学金……   三点时,小宋出门叫了“叶知秋”的名字,晓冬就在桌前正襟危座地准备提 问。女生进来时,在门口跟小宋互道了“您好”,进到里面,晓冬起来伸出手去。 女生却很不习惯地愣了半日,又忙着把右手里的雨伞材料往左手放,这才红了脸 伸出手来。晓冬又犹豫了一下,到底握住了那白晰冰凉的女性的手,一边作“请 坐”的手势,喉咙里却干得要命,说不出那两个字来。叶知秋挣了一下手,晓冬 才明白过来自己握着她的手居然没有立即放开,立刻放了,自己却红了满脸,讪 讪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宋已经在边上坐下来,嘴角荡漾着隐忍未 发的笑意。   叶知秋也微红着脸坐下来,却低着头等他们两个问话,忽然间听到小宋叫她 “叶小姐”,又满面惊诧地抬了眉眼。晓冬又忍住笑,打了一下小宋,开口道: “叶知秋同学,你好!我叫林晓冬,这位是宋瑜,很高兴您能来参加我们的面试。 不要紧张,我们只是随便问问……”   叶知秋并不如她的简历里所说的那样“精通”和“熟悉”计算机网络的编程 和应用,对晓冬问的一些比较专业的细节问题,更是一知半解,好在还算诚实, “不知为不知”地向他们两人坦承:“这个我只是上课时候学过,从来没用过”;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名词”;“主要的设计都是我们实验室老师完成的,我 们只是编程序写代码……”小宋暗示晓冬逼人太甚,就清了清嗓子,插进来问她 一些别的问题。   “你是学物理的,为什么要找计算机的工作?”“累了,忽然发现自己其实 并不喜欢这个学科,或者说并不‘热爱’,至少不能、也不甘心将一生投入进去, 所以不想读博士了,又觉得要找工作还不如找个待遇好点儿的计算机方面的。” 小宋就装模作样地在她的简历上写划,女孩有点提心吊胆地看了他们一眼。晓冬 又问道:“看你的英语成绩很不错,六级早考了,而且是优秀。为什么没有准备 出国呢?”叶知秋红了红脸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出国。所以……”晓冬就问: “那你考过托福和GRE吗?”叶知秋更红了脸,晓冬忽然发觉这女孩的羞涩之 态陌生又熟悉,却连忙管了自己的思绪,这才注意到她的简历上写着托福考了6 43,就又问她:“那你考了GRE吗?”叶知秋停了一会儿,终于道:“上个 月才考的。还不知道结果。”小宋就仰臂向椅道:“这么说,你还是准备出国的 了?”叶知秋抬头道:“算是一种考虑吧。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正好申请的 结果也不错的话,自然不排除出国的可能性;不过,我目前更倾向于在国内找工 作,求发展……”晓冬听她说出“求发展”的话,忽然觉得很好笑,却到底忍住, 问道:“可是如果我们公司录取了你,而你又决定出国,深造……”叶知秋忽然 亮了眼睛,笑道:“我们这是面试,不是签约吧?”小宋打了个圆场,又简单问 了一点内容,然后问叶知秋有什么关于公司的问题。她倒也没特别问什么,只是 问了问公司的规模,可能的待遇,大家住房什么的怎么解决的。底下三个人例行 公事地说了“感谢你来面试”“感谢你们给我机会来面试”的话,也就算结束了。   他们两个又面试了五个人,也就是快五点了,别的房间也基本上面试完毕, 一伙人就汇总了材料,商量着晚上出去吃饭的事情。因都说腻了学校招待所的饭 菜,就问晓冬这个老科大老合肥讨主意。晓冬想了半天,就提议去安徽饭店,一 伙人便收拾了,走出校门打的去安徽饭店吃晚饭。   底下几天,他们又去了南京上海,在几家高校面试了一些学生,回到北京时, 第一场雪居然纷纷扬扬地飘下来了。   晓冬一回到北京就忙着处理找室友的事情。从所里出来,已经在同学那儿寄 宿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离公司近的好房子,却是一个大套房,一个人 住太奢侈,就决定找室友,周围的朋友同事里面并没有找房的,因此只好登了广 告。看了好几个男性应征者,却难得彼此满意。后来着了急,就也不拘男女了。 顾淼便是在网上看了广告找来的。   两个人见面聊天看房子,顾淼笑声爽朗,几乎有一点嘶哑的性感,末了站在 门口谈价钱时,她问晓冬介意不介意她抽烟。晓冬就自己掏出烟盒大笑了出来, 虽然心底深处对女子抽烟还是有一点点的异样感觉。顾淼吹了一口烟,忽然歪着 头眯着眼睛问道:“你没有女朋友吧?”晓冬就道:“瞧你这玩笑开的,有女朋 友,能这么找室友吗?还愿意找女的?”顾淼一耸肩道:“那可难说。我也主要 是怕惹不必要的麻烦。这样最好啦,你没有女朋友,我没有固定的男朋友,相处 起来少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人生就是这样不彻底,到处都是不相关的,麻烦……” 她很男性地挥了挥左手,又伸出右手食指,弹落了烟灰,道:“那好吧。我是不 是得付你一笔押金,免得任何一方变卦?”                (二)   叶知秋去听宝洁公司招聘会的那天,又看见了咏春。她知道咏春坐在后面, 戴了一顶棒球帽,多是懒得带伞的缘故吧。一班早些毕业出去的学生回来招兵买 马,又赠送各种各样的小礼物来笼络人心。其实,知秋三年前本科毕业的时候就 应聘过这家公司,不过到了第二轮面试,终是因为已经决定了读研而退出。那时 去的人,如今大大小小地混了个头衔,让知秋这样又在学校呆了三年的人再不愿 意去了。因此招聘会对她来说,纯粹是看热闹罢了,似乎如此方能证明自己是在 努力地找工作,努力地为自己找一个不错的买主。   听完了几个人的慷慨陈辞,知秋就准备回宿舍去歇着。一转眼,咏春不知何 时早已经离开了。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起,两个人便是这样有意无意地避免着碰面。 其实,知秋还是想看到咏春的,但往往面对面的时候,又觉得尴尬异常,不咸不 淡地招呼了各自走路,心里就有委屈、不满和自嘲如水草般晃来摇去,也不晓得 过多久才终于恢复原来的平静。到了宿舍,知秋又是习惯性地拉了窗帘的一角看 对面咏春的宿舍:他们的屋里似乎并没有人,咏春的床靠着窗户,被子却是叠起 垒在枕头上的,别的细节就不得而知了。   知秋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戴了耳机,就听见王菲在唱“我是爱你的……”, 这样的歌词让她觉得难受,却又有点自虐的快感。她想自己每晚睡前看咏春的房 间,看他是否又在床头点了蜡烛看书,早上起来下楼跑步前也喜欢看一眼,常常 能隔着玻璃窗看见咏春裹在被子里睡觉,再下楼去就满心踏实和欢喜的样子,却 又十分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一种美丽的幻觉罢了。   知秋和咏春是因为网络才认识的,而且是因为打网络上的泥巴游戏认识的。 知秋在泥巴里是个女子,却取了个“花满楼”的名字,而咏春那时候叫“西门吹 雪”。西门吹雪第一次看见花满楼,自然是泥潭遇故知,上前问好,定了眼睛细 看,原来却是一个“乌髻如云,双眸含水,肌肤胜雪的冷艳女子”,“看不出她 的年龄,猜不出她的心事,你却只要看她一眼,就不愿意把目光移开了”。咏春 知道这只是游戏者的一个小小把戏,然而还是被知秋的描述给吸引了。西门吹雪 就笑道:“原来只道是我的好兄弟,却不料是个女扮男妆的祝英台!你是个女的, 怎么取了个男人的名字?”花满楼也笑道:“花满楼,这么灿烂美丽的景象,本 来就该是女性的,我不过是还她个女儿身罢了!”……   相遇总是美好的。知秋如今回想起两人在男女莫辨的游戏世界里相识,嘴角 还是忍不住露出浅浅的笑意。其实在他们在泥巴里认识很久以后,咏春还对知秋 的性别将信将疑,一来泥巴玩家本来以男生居多,男扮女妆更是极平常的事情; 二来知秋也一直犹抱琵琶半遮面地躲躲闪闪,让咏春对自己本来已经坚定的判断 因为知秋的一句话就又论点论据论证一起推翻。后来在BBS里面聊天,咏春又 是一番福尔摩斯式的推论,说知秋喜欢用的表情符号出卖了她的性别,知秋就笑 道:“为了迷惑你,可不得花点功夫吗?既然你知道女生喜欢用这些符号,我也 知道并故意这么来迷惑你,也就不稀奇啦!”咏春就发了急,给知秋发小条道: “同学, 我求求你行行好,告诉我,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别再折磨我了!”   知秋想,自己就是因为“折磨”这两个字动了心的吧。对于爱情这种游戏的 规则,她想自己是很了解的,尤其是在网络上玩这种游戏的时候。但她还是管不 住自己,因为咏春说了“折磨”这两个字,忽然就认了真,跟咏春说:“我是女 的。”咏春半信半疑,又试着问她的宿舍号码,知秋居然也不顾一切地说了真实 的号码。咏春却回道:“你骗我!这是研究生宿舍的号码,我知道!”知秋这才 警醒过来,隔着网络强作镇定道:“我本来也没说我讲的是真话。好了,我要下 网了,再见!”断了线,知秋愣在那里,意识到咏春是个本科生,本科男生,而 自己是个研究生,女研究生。发了半日呆,就有点伤心的意思在心底慢慢渗着洇 着的,却忽然解嘲地笑了起来,到底是开始干正经事情。   知秋后来才知道,咏春的宿舍就在对面的楼上,跟自己的宿舍只错开一个窗 子。因此咏春虽然对知秋的话半信半疑,却也开始加入了本班男生用望远镜对女 生楼的了望,甚至有时一个人偷偷地在宿舍里向这边窥探。功夫不负有心人,一 个月下来,咏春在网上跟知秋聊天的时候,开始半真半假地猜测着、描述着知秋 的衣饰,并着实让知秋有了一阵一阵的恐慌。知秋有时在打水的路上,看见迎面 而来的男生似乎对着自己眨着眼睛狡黠地笑,就怀疑那是咏春了,等到走近了, 看清楚男生平常的眼脸,就又把那念头打发掉,忍不住地笑自己,笑了后,又觉 得害怕,害怕自己成了人家眼里的花痴什么的。   再后来,知秋记得咏春在对面的窗边跟自己挥手微笑。那样一个下午,宿舍 里的女生都或者上课或者实验或者逛街去了,只有知秋一个人从春午的小睡醒来, 脑袋木木空空的,拿了把梳子,估摸着这时候对面不会有男生,就拉开了微微飘 荡的窗帘。她一眼看见咏春从门口走到窗前来,还没来得及考虑是否拉拢窗帘的 时候,咏春已经在那边跟自己挥手微笑了。知秋也就算了,站在那里,一边装模 作样地梳头,一边大方地回笑过去。咏春张嘴说了什么,知秋听不见,却又不好 意思喊回去,就摆梳子示意自己听不到。咏春大了声道:“才起来?”知秋笑起 来,想他原来就问了这么句话,却又想不出更好的话来了,就笑着回答道:“是 啊……”咏春又问:“去实验室上网吗?”知秋刚要回答,看见地面上有人抬头 往空中看,寻找话音的来处,忽然紧张又害羞,匆忙跟咏春摆了手,就把窗帘拉 上了……   第二天早上,知秋到了实验室查电子邮件,有美国同学的信,告诉她电话问 得的GRE成绩。刚刚2100分,同学说这样的分数,申请美国任何学校都已 经足够了,真正的老美GRE并不高的。知秋却心凉得厉害,无心干活,干脆跑 到图书馆的阅览室坐着了。她以为自己肯定能考到2200以上的,却没料到这 样一个尴尬的成绩;本来还以为找工作是个备份的选择,现在却觉得出国才是备 份用的了。她在图书馆呆想了半天,忽然又觉得自己可笑,不是一直说不是很想 出国的嘛,就是考试也只是玩票罢了,想告诉别人自己也可以考得很好,不过不 愿意考罢了,怎么忽然就这么认真起来了呢,潜意识里居然已经把出国当作第一 选择了呢?是不是这样也好,反而不用费尽心机绞尽脑汁地去选择了呢?   挨到十一点,她就回去吃饭。跟着人流走,忽然想自己觉得考英语是不是因 为咏春那一次不经意的询问呢?咏春只是淡淡地问自己有没有出国的计划,知秋 也只是很理性地说没有强烈的愿望和打算。只过了几个月,知秋却突然全副武装 地准备了这两场考试,虽然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就起了这样的愿望。                (三)   冬天说来就来了,咏春下午骑车去东区,没戴手套也没什么感觉,夜里赶回 来,手却冻得受不了,只好一手稳笼头,另一只手放到口袋里取暖。好不容易回 到西区,在密密麻麻的自行车群里找了个空档,把自己的二八车塞了进去,不耐 烦地锁了,搓了好一会儿手,这才往小卖部这边走。原本要进楼的,却看见叶知 秋跟同宿舍的一个女生在买水果,他忽然有点心跳加速,却强自镇定地往水果摊 前走过去。   知秋她们已经挑好了苹果桔子,看称付账,然后转身就走了,竟似根本没看 到他一般。咏春也不知自己是冷还是委屈,有点鼻酸的感觉,却还是一边笑着跟 在风里冻得鼻红手青的夫妻俩搭讪,一边挑了点桔子过称。自己在路上剥了一个 吃了,到了宿舍,再拿了一个,剩下的就交给那一帮蜂拥而上的人去共产主义了。   到处混了会儿,也就熄灯了,草草洗漱后,咏春几乎是习惯性地要点蜡烛来 看会儿书。他摸了火柴盒,却有一声深深的叹息在心底成形,说到底,他只能承 认,自己并不能够确定那个叫叶知秋的女孩是不是知道他每天晚上这样点蜡烛看 书只为了她的注意。咏春躺在黑暗里,看外面楼群的轮廓隐约浮现,听周围的声 音渐渐平息,想象着自己和知秋之间无言的对话。现实生活中的叶知秋是没有表 情的,因而是莫测高深的,因而给了咏春无限幻想的可能性;更重要的还是,他 认为自己是了解知秋的,从网络和泥巴游戏里,那个神采飞扬的武林女子,和自 己结了婚的女子。   大三下学期,刚刚进了一个实验室,咏春这个游戏迷兼武侠迷就疯狂迷恋上 了泥巴,甚至不惜白天逃课睡觉夜里躲在实验室里打游戏,只为了能尽快功成名 就,成为泥巴中的侠之大者。但是如果没有知秋的出现,也许泥巴就跟其他的游 戏一样,迟早会让自己厌倦并离弃的吧;虽然泥巴的多人在线的模式有所创新, 但若碰不到有趣的玩家和有创见的巫师,到底还是一场要流于重复和单调的游戏。   西门吹雪和花满楼结婚以后,每次连进了泥巴,系统都会提示道:“你老婆 花满楼也在!快去亲亲你老婆吧!”西门吹雪就乐不可支,买了鸡腿和玫瑰,直 奔晚月庄去找花满楼,路上就往往看到花满楼“香汗淋漓,娇喘嘘嘘”地在欺丐 杀狗。花满楼虽然容貌是满分三十,资质却是一般,武功的长进慢得可笑,而西 门吹雪已经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侠,具备了击杀柳淳风、蓝芷苹等一代宗师的 潜力。西门吹雪有了老婆,就要常常给她传功送气,以帮她增加内力,一边传功, 一边就笑着问她:“我在江湖上走动,没在家陪你,你想我了没?”花满楼就扯 开嗓子唱信天游:“云想衣裳花想容哎,妹妹想哥、哥想妹不……”咏春知道他 只是跟另外一个玩家在搞笑,可还是兴奋难禁,认定了花满楼的背后是一个女玩 家,而且是一个大胆、有趣、或许可以称兄道弟的一个女玩家。   所以当知秋告诉他一个知道是真是假的宿舍号码时,他本来半信半疑,很快 却欣喜若狂地意识到这个宿舍就在自己宿舍的对面。一个多月的侦察,他几乎确 定知秋同屋四个人的样子,猜测那个走路很大步的女生或许就是花满楼,隐隐地 有点失望,在BBS上诈知秋时,她的反应又让他对自己的判断起了疑惑。无数 次猜测被否定之后,咏春又大着胆子请知秋出来见面吃饭,出乎意料地,这一次 知秋居然答应了。   咏春先到天都酒家门口等着的,疑疑惑惑地错认了几次人,就不再敢贸然相 询,而知秋在约好的七点时准时出现。她有点顽皮地走到咏春面前来,笑着伸手 道:“你是梅咏春吗?”咏春也笑起来,却道:“你是花满楼?”知秋已经满面 羞红,忙着道:“对不起,没告诉你我的真名。我叫叶知秋,没那么花……”   知秋那天才削短了头发,让她的眉眼在白晰的脸上愈为清楚;她穿了一件白 色的衬衫,一条蓝白的牛仔裙,却并不因此有什么英姿飒爽的气概,倒几乎更显 出一份柔弱来。坐下来点了菜,咏春就道:“没想到你是花满楼……”知秋也笑 起来,只低首问道:“我听有一次你说看到我穿什么衣服了,说得还挺准的,难 道是你瞎猜的,误打误中?早知道你并不认识我,我就不来了!”咏春不好意思 地笑起来,忙着告诉她:“我们宿舍就在你们宿舍的对面,所以……我还一直以 为那个走路很用力的女孩是你呢!”知秋稍想了想,就笑道:“其实,她也玩泥 巴的,我还是被她陷害进泥潭的呢!你知道她在泥巴里叫什么?阿朱!”咏春扶 额大笑起来,想想隔着层网络,人的表相与实质真不晓得是更清楚了还是更糊涂 了,就象他不知道真正的叶知秋是什么样的女子,甚至也不知道真正的他是不是 喜欢知秋并爱上知秋的。   咏春想起后来的一个中午,他起床后从窗口看过去,知秋正好拉开了窗帘, 两人对眼而笑。咏春正要打招呼,知秋忽然似嗔似羞地拉严了窗帘,消失了,那 样的孩子气让咏春满心荡漾起温柔的怜惜,几乎忘了那次吃饭时知秋是一个成熟、 理智又健谈的女研究生的印象。那天到了实验室,在网上找到知秋,就故意问她 道:“怎么中午忽然生气走了?我做错什么了?”知秋回道:“你以为偷窥女生 宿舍很光荣吗?下次再犯,我可要报告保卫科了!”咏春忽然愣住,吓得半天不 敢回话。知秋却又传了条过来:“怎么了?真吓着了?我逗你玩呢!不过我们宿 舍人可盯上你了,说要不看你还是个还算帅的小弟弟,早就把你检举了!”   咏春和知秋都没有意识到,自从他们见面以后,在泥巴里再次相遇时,却再 也不能象以往那样肉麻地打招呼,说什么“老公,你来啦”“老婆,想死我了” 之类的话了;甚至也不能做表情,不能“轻轻在他的额头印下一吻”,或者“紧 紧地拥抱了一下你的老婆,抱得她喘不过气来”了。考试,放假,再开学时,知 秋就很少进泥巴玩了,而咏春因为老打游戏被老板赶出了实验室,后来跑到了东 区来上机上网,并因此认识了北京老乡方谦。   又放寒假了。咏春跟方谦一起定了来回北京的火车票,寒假里还互相串了门, 一起看了场电影。再开学时,咏春也是先把方谦送回了东区,自己又骑了方谦的 小车把行李搬回西区来。进了宿舍,他就忍不住;上床放铺时,就朝知秋她们宿 舍瞄了几眼。他惊讶地发现,本来是面向自己房间的知秋的书桌,现在却背朝这 边了。他埋头继续整理床铺,只是小别之后又回校园的惊喜却被一层淡淡的酸痛 取代了。                (四)   咏春找了个非本系的老师做论文。这老师的实验室在东区,大五了又没什么 课程,咏春就更常常整日在东区泡着了。三月初还下了一场桃花雪,三月底却已 经是满园春色,咏春他们又开始在室外打篮球,每次运动后,咏春都觉得无比畅 快,竟似忘了毕业、论文和找工作的种种压力。生日那天,东区的几个北京老乡 不知怎么串通好了,非要咏春请客不可。咏春只笑笑说好,下午过去,先在实验 室装模作样干了会儿活,后来就跟方谦一起出来,等那帮人到郭沫若铜像前集合 了一起去吃饭。   方谦拿着她们班级订的《中国青年报》出来,两个人就坐在图书馆对面草地 边上的长凳上摊开报纸看,一边说些琐碎的话。方谦笑着让他看一篇文章,他凑 过头去瞄了几眼,再抬头时,却看见叶知秋和另外一个男生正有说有笑地穿过草 地往郭沫若铜像前去。咏春一时就呆住,忙着低了头看报纸,却似成了文盲般, 只看见密密麻麻的一纸黑蚂蚁,又忍不住要用眼角的余光去看知秋他们的动静。 忍了半天,翻报纸时抬了抬眼,看见知秋满面笑容和那男生交谈着什么。隔了一 会儿,知秋和那男生又走回来,上了台阶右拐,似乎向那边的研究生宿舍楼去了。   晚上吃饭喝酒,咏春因是寿星,就被他们灌了许多,最后还被他们背下楼来, 叫了出租车送回去。方谦不放心,跟着纪军上了车,直送到咏春回到宿舍。咏春 醉得不省人事,什么都不记得;半夜口渴得厉害,起来找水喝,却停在因春暖而 开着的窗前。想来自己和知秋之间物理意义上的距离也就是二、三十米吧,而心 和精神的距离却已经去之万里。午夜的校园安静得可怕,春夜的小风摇晃着楼前 的树和那些忘记关上或勾住的玻璃窗,楼群在如水的月光里更加清晰,咏春二点 零的视力几乎可以看清知秋宿舍窗口飘荡着的白色窗帘。他想起和知秋在天都吃 饭,后来又一起在七个洞的小炒部吃过,他记得知秋点的雪花豆腐羹和冬菇菜心, 记得两人曾经交换了Annie Lennox、Celine Dion、 Sade和Cranberry等等的CD来听……只无法想清楚怎么就这样越 隔越远,到如今的对面不识,而知秋终于有了男朋友。象她那样的女生,到了这 样的年龄,在科大这种地方,还没有男朋友本是有点稀奇的事情,而她终于有了。   咏春的眼前渐渐模糊起来,他放了杯子,拿手背擦了擦眼睛,却又忽然努力 地想笑。如果知秋是幸福的,自己应该高兴的吧;两年的时光流逝了,那些模棱 两可的暗示,那些以为对方会知道和了解的心情,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本可 是什么都不算的。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响,不知是哪一扇玻璃在风中破碎、坠落、 粉碎了,转瞬一切又归于风中的平静。咏春惊醒过来,重新上了床,听着他们沉 重的鼾声,他想: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天上午到了实验室不久,方谦就打了电话过来问他怎么样,又说他昨天 晚上喝醉了的种种情态,咏春只是无力地追问和辩解着,又为不记得方谦送自己 回宿舍而脸红起来。实验室来了人,他也就挂了电话,却又忍不住上网去,几个 版面进出了好几遍,查了几次知秋的上网信息,还是昨天晚上的记录,自己到底 忍不住,给她写了一封信:     时间:昨天下午五点到六点     地点:东区图书馆和铜像间草地     人物:叶知秋和某男生     事件:散步和说笑     男朋友?呵呵。 写完了,这才满意地退了网,开始干点正经活。   知秋将近中午时看到这信的,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在网上游荡了半日,隐约 指望着能遇到咏春,虽然不晓得遇到了又能说什么。一直到了晚上,才终于回了 一封删改了好几遍的信:     时间:昨天下午五点到六点     地点:东区图书馆和铜像间草地边的长椅上     人物:梅咏春和某小女生     事件:一份报纸,各看半边,默契的微笑     生日过得怎么样?   她本来想在心里跟咏春解释那个男生并不是什么男朋友,却到底删除了那些 字句。想去可笑,因为决定了去北京的那家计算机网络公司,又听说东区有个男 生也签了这家公司的约,所以约好了见个面,认识认识,以后互相有个照顾,却 不料看见咏春和他的女朋友。记得他曾说去东区做论文的事情,似乎也曾猜测过 他在那边有了女朋友的可能,只是亲眼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她还是震惊得有点失 常,竟拼命地跟郑海翔笑着说一些关于未来工作的憧憬,自嘲地解释关于自己想 出国却眼见无望的LOSER心态,还有面试时候被人称做“小姐”的尴尬…… 郑海翔提议一起吃顿饭时,她却忽然醒了过来,面色沉静地说自己感觉不是很舒 服,骑了车子就回西区了。   以后的日子里,知秋还看见过咏春好几次。有一个星期五的下午,知秋刚洗 了澡,抱盆提瓶地走出浴室来,却忽然看见咏春在水房边的篮球场上腾挪闪跃。 她不自觉地停下来,远远看着咏春汗水直流的、有点蒙古人特征的微长面孔,看 他长长的、瘦而结实的手臂,看他嘴形的变化、猜测他是叫人传球还是投篮,看 蓝色的球服在他高长的身体上、在他急速的运动里飘飘起伏……那一刻,知秋想 咏春并不算英俊,但是高大、结实、充满活力,但自己不过是他精彩生命的一个 远远的看客和匆匆的过客。注意到自己站了太久要引发别人注意的时候,她就转 身去水房打开水去。   五一假期完时,两个人在路上不期而遇,迎面而来的单独相遇,无可逃避, 于是就平静地站在路边交谈了一会儿。知秋告诉咏春自己要去北京工作,上次在 东区就是跟未来的同事认识认识而已。咏春笑道:“有个熟人也好啊。”知秋问 咏春找到什么工作了,咏春就说准备着被打回原籍──北京市去,然后再找工作。 知秋就说了几句公司给了北京户口还要自己感恩戴德的玩笑,却到底没问咏春在 北京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两人就笑着作别。转了身,咏春就又戴上了耳塞,背着 他的耐克大黑包消失在人群里。   咏春和方谦五一时同去了黄山,算是要毕业时的安徽告别游,三四天的亲密 相处确定了两人的恋爱关系。咏春本有一种平静的幸福,听知秋说她并没有男朋 友时,忽然狼狈不堪,却什么都不能说了。五月六月都是匆匆太匆匆。七月初要 离校的那一天黄昏,咏春跟一帮人告别了半日,最后站在床前,怔怔地看了半日 他睡了五年的光光的床板,又转到窗前,沉默地站着,凝视着对面半掩的白色窗 帘在知秋她们的窗口飘飘摇摇。过了许久,知秋宿舍里似乎有人影闪动,隐约象 是穿着白裙的知秋;他有点紧张,却不见那人影向窗前来,只是在离窗口几步的 地方站着。有同学过来,咏春转了身去招呼,心里默默说了一声:知秋,再见!               (五)   叶知秋收拾行李时,看见自己旧日喜欢的百褶裙,上了研究生后就不曾穿过 了,大约是不想自己显得小吧;如今再看,更不能穿了似的,因为觉得自己年龄 真不小了,已经过了许多事情的界限。她整理了半天,才收拾好了衣服,包了一 包还不错的衣裙鞋裤,下楼送给了楼里做卫生的女人。再回到宿舍,忽然看见咏 春站在对面的宿舍里,他的床已经是空空如也。她便也站住,呆立在离窗口几步 的地方,半日不动,思维也象停滞了一般;忽然想走到窗前去,问他到了北京怎 么联系,告诉他自己公司的地址,甚至告诉他自己是爱他的……咏春却突然转了 身,和他的同学一起离开了宿舍。知秋在窗口等了一会儿,就看见咏春和另外一 个人被一班同学簇拥着向大门口去。知秋眼圈泛了红,却费力盯着咏春他们到拐 角处,这才抽了抽鼻子,回了身来继续整理信件、日记本和各种各样的书籍。   知秋把几百封信件一一过滤,能扔的就扔,偶或看到好的邮票就剪下来放在 一边,也偶或拆了信封来看里面是一封怎样的故人旧信。有那些刚进大学时的信, 想起那些疯狂的写信岁月,知秋又感叹着微笑起来;还有几封人家给她写的朦朦 胧胧的求爱信,也不晓得以前是怎么回人家的,还是根本就没回,再一想似乎好 几年没有这种经历了,竟有些憾怅若失;也还有早些年的家书,如今早不写了, 父母和哥哥问秋写信总是把她当成中学生的……她居然看到一封咏春的信,想了 想,是前年出差时候他回自己的信。当时因为实验室的项目要去四川德阳出差, 走时跟咏春玩笑着要保持联系,单调无聊的日子里就给咏春写了信,说些无关痛 痒的旅居生活,却到底不能触及心底最温柔处,也甚至大了胆子学男生给她写信 的伎俩:在信封上倒贴了一枚邮票。咏春却并没理会,回了信,却只说些不关风 月的校园里的网事泥情──也许,自己就是那时开始退缩和放弃的吧,知秋想。   叶知秋重看了咏春的信,愣了半天,就又翻日记本来看自己当时有没有写下 什么相关的心情,却也只看到一句:“对了,今天收了梅咏春的回信,不过是网 上和泥巴里的一些事情,无它。”她怀疑自己是虚伪还是迟钝,就又翻另外的日 记本,却勾起另外一件事情来。那次在网上闲逛,却有个昵称叫“弹簧在歌唱” 的找她聊天,她就进了聊天室。说了半天,“弹簧在歌唱”也打过泥巴的,知道 花满楼的名字;知秋心里疑疑惑惑的,因为“弹簧在歌唱”和“咏春”本有相通 的意思。弹簧问她为什么用花满楼这个名字时,知秋就有点故弄玄虚地道:“因 为他是个瞎子。”弹簧就“嘿嘿”笑,两人又聊了几句,也就散了。知秋好奇心 起,忙着查了弹簧的资料,是注册了许久却很少用的一个户头,签名档却是一首 诗:          给  你            擦肩而过的十分之一秒里         你看我的眼神         没有遗憾         也没有悲伤         曾经一心一意地         为你的微笑         无怨无悔地付出         却从来不问         为什么         而当夜深人静         人在天涯         你可曾听到我         轻轻的叹息         “傻瓜,那是爱啊……” 知秋记得自己后来追问过咏春,问他是不是有个叫弹簧的户头,而咏春嘲笑着否 认了。事隔不久,知秋再查弹簧的户头时,发现他已经自杀了……这一刻,知秋 忽然觉得弹簧应该就是咏春,那首她过目而至今不忘的诗就是他写给自己的,而 且他是爱过自己的──然而,爱又如何?知秋到底也把咏春的信收起来,继续整 理书书本本。   晚上几个同级的女生正在一起吃西瓜,知秋她们宿舍电话响,她就忙着回宿 舍去接了,却是林晓冬打来的,告诉她找房子的事情。晓冬说是给知秋找了个离 公司不远的房子,和公司里的另外一个女同事合租。知秋也不好再细问未来室友 的情况,只忙不迭地感谢晓冬的帮忙。双方正感到短暂沉默的尴尬,晓冬就问: “要毕业了,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已经送了几次人,嚎啕大哭了好几次了?”知 秋就笑起来,道:“您是不打自招呢吧?本科毕业时,我都没怎么掉眼泪的,何 况现在呢……”晓冬也笑起来,一边因为抽烟而咳嗽,却舍不得放了电话,要没 事找事地跟这只见过一面的科大女生闲扯胡聊。   知秋在那边又问了些公司的情况,她的工作等等,晓冬笑着给她解释。顾淼 不知何时走到身后来:“哟,跟哪个小妞聊天儿呢,这么拈烟微笑的?”晓冬掐 了烟,跟知秋道:“那好,你来之前再联系吧,我去车站接你就是了。还有点事, 回头再聊!”回过头来,就跟顾淼“嘁”了一声,却笑道:“就兴你跟男人聊起 来花枝招展的,不兴我微笑微笑?”顾淼就嫣然一笑,道:“开玩笑呢!──来 帮我洗头吧?热死了,头发都馊了!”晓冬鼻孔里“哼”了一声,看顾淼上面只 穿了件白色的背心,下面是牛仔短裤,正拿手解开用一根筷子挽成大髻的一头秀 发。晓冬看着那一头黑发涌上她大面积裸露着的双肩,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什 么来。   想当初两个人玩火,搞什么异性合租,却到底生出现在这样难堪的情形来: 一回生二回熟地上了床,却都不愿意承认是喜欢对方的。有时晓冬想,要是顾淼 不那么嘴硬和玩世不恭,自己是不是也要承认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甚至爱 她?他一边帮她按摩头皮,却心不在焉地想起叶知秋来,想去年冬天她怎么怯生 生又傻乎乎地来面试,怎么因他的握手而红了脸,又怎么竭力地表现出镇定来。 本来公司里不怎么愿意要知秋,晓冬却觉得如今发展网页设计的业务,并不需要 那么专业的计算机系的毕业生,加上其他地方招到的人并不多,晓冬还说:“我 们愿意要,人家还不一定愿意来呢!这女生英语很好的,说不定就出国深造去了 呢。我们这儿的资料翻译也跟不上趟……”头也就勉强同意了,部分也是因为不 想薄了晓冬的面子。协议书寄出了好久都没有消息,晓冬满以为叶知秋决定了出 国而无意签约了,却不料在最后期限的前两天收到了叶知秋签了字的协议书。   顾淼洗完了头,晓冬也去冲了澡,两个人就一起看电视。顾淼蹭到晓冬的腿 上来,晓冬搂住她,双手在她的胸前乱动,闭着眼睛道:“你什么时候搬呀?最 近看到合适的房子没?”顾淼身体略微僵直了一下,却还是笑道:“快了快了, 肯定赶在你那新室友来之前搬走的!”一边返身抱住了晓冬的头。两人互相扒了 不多的衣服,在沙发上打了仗。完事时,顾淼嘴里骂了声“妈的”,然后就各自 躺着不说话,只看音量太低的电视里人影晃来晃去。晓冬取了烟盒,扔了一颗给 顾淼,打了火,凑过去给她点,却似依稀看到她的眼睛里有泪光闪烁,几乎吓了 一跳,却到底若无其事地帮她点了火。   顾淼搬家那天,晓冬还请了假,忙里忙外地帮她整理东西。顾淼在一边冷笑 道:“瞧你那样!比自己搬家还积极!我就那么讨厌吗?要走了,就那么大快你 心?嘁!一点含蓄劲儿都没有!”晓冬也嘻皮笑脸道:“我知道你心里高兴,找 了个又便宜又好的一居室。心里苦得很,又不敢扫你的兴,只好满面堆笑啊!” 顾淼也就“噗嗤”一声笑起来,又道:“我的手机你知道。等定下来装了电话, 再告诉你号码。有空常联系啊!”晓冬嘴里连连道:“一定一定!”   晓冬一人没清静几日,郑海翔就来公司报道,搬了进来和晓冬合住,晓冬自 不免以八杆子打不着的师兄身份在生活、工作方面给他以照顾。八月初,知秋来 京,晓冬去车站接她。叶知秋戴了凉帽墨镜站在那里,晓冬几乎没认出她来。倒 是知秋跟他挥手,他才跑过去。知秋摘了墨镜道:“嗨!你好象比去年瘦了许多 嘛!”晓冬听得满怀舒畅,却只笑道:“我喊的士过来!先把你送到你住处吧, 你邮寄过来的东西明后天再送过去?”叶知秋站在那里,微笑着点了点头。              (六)   叶知秋坐在车里看夏日的北京,心间涌起种种奇怪的感觉。四年前的夏天, 她来北京名为实习、实是旅游时莫名就喜欢上了这个城市。知秋又想:也许自己 去过的大城市实在不算多吧,所以北京就这样占了先入为主的光了。刚开始决定 来北京工作时,想着又觉得北京还是很陌生的。后来大学时过来的同学渐渐联系 上,竟然也还有好几个熟人;再听林晓冬说起校友之类的数字状况,似乎更是京 城无处不校友的样子了。她来报到前,回家呆了半个月,才知道有好几个同年级 的高中校友也在北京工作了,这其中便有戴枚、闻夏等。   在家的最后一个暑假,问秋的女儿刚刚咿呀学语,知秋这姑姑就装模作样地 含怡弄侄起来。一日中午她嫂子在单位有事,不能回家喂奶,知秋就自告奋勇地 替了母亲,骑车把已经“哇哇唧唧”乱哭的小叶子送到嫂子的单位来。小叶子一 边吮奶,一边就在她母亲的怀里睡着了,知秋就随手拿了本周阳桌上的《父母必 读》来看。她想起自己真正了解生孩子的事情,好象还是高一时在同学家看了一 本《父母必读》时知道的,不觉发笑。周阳问她笑什么,她忙说“没什么”。周 阳一边抱着小叶子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一边就问她些大学里的事情。   姑嫂俩正说着话,一个年轻女人走进来,问周阳一份报表弄好了没有。周阳 忙说中午刚刚赶出来了,就要把孩子放下来去找报表。知秋要去接孩子时,闻樱 却替周阳抱了,一边笑说跟这孩子她家儿子差不多大的话。孩子却忽然醒了,又 哭起来,周阳忙着抱回来,笑道:“这孩子,还没吃饱呢?这么小的一个人,怎 么就这么烦人呢?”闻樱就笑起来,道:“我大哥寒假回家时,给我家孩子起个 外号,就叫‘小烦人’儿!”周阳想了想,忽然道:“你大哥是不是也在北京工 作啊?”闻樱道:“是啊?”周阳就指了指知秋道:“小叶子她姑也要去北京工 作呢!”知秋抬头跟闻樱笑了笑,闻樱就问她:“刚大学毕业?”周阳就笑着道: “人家是女研究生毕业!”知秋就瞪了嫂子一眼,却问道:“你哥哪个大学毕业 的?在北京做什么工作?”闻樱这才感叹完了知秋的学力,坐下来告诉知秋她哥 是哪所大学毕业的,现在在某某局里上班。知秋一时无话,闻樱却道:“你是一 中毕业的吗?”知秋道:“是啊。”周阳就又插嘴道:“人家当年高考可是市里 理科第一名呢!”知秋就笑道:“你干嘛呀你,羞我呢不是?”闻樱道:“那你 跟我大哥还是一届的呢?!”知秋就问她:“你哥叫什么名字?”闻樱道:“他 文科班的,叫闻夏。”   叶知秋一时发愣,半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闻樱道:“噢,我叫闻樱, 闻一多的闻,樱花的樱。你认识我哥吗?”知秋想了想,道:“算认识吧──他 现在怎么样?是不是还那样油腔滑调的?”闻樱就笑起来,滔滔不绝道:“哎哟, 他那个人啊,整天就喜欢看书,嘴里一点正经没有,女朋友也不找,我妈都急死 了……你知道吧,他高中时候还是一英俊小生吧,现在上了班,发福得好厉害哦, 都有一百八十斤,我妈就说他再不努力肯定找不到媳妇了……他就喜欢看书、听 音乐、看录像,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前天还打电话回来,跟我爸说他想考研 呢……你们这些名牌大学出来的人好象都喜欢读研什么的……”   三个女人又聊了半天,闻樱看看表已经两点,就去送报表,知秋也就带着侄 女回家来。她挣扎犹豫了半天,到底没好意思跟闻樱要她哥的电话,闻樱似乎也 压根儿没想起来说。知秋再想想,闻夏真是一个很遥远的名字了。最后一次见面 是大二的暑假吧,安宁过生日,自己也去出席,碰了杯喝了酒,自己先回家了, 也就再没有下文,渐渐也就忘了这么个人。   叶知秋刚出车站时,还想了一下闻夏咏春都在北京上班、自己也来北京上班 的概念,却也马上就忘了。一路上,晓冬跟她说她未来室友秦月的情况,原来是 公司财务处的一个职员,跟知秋倒是年龄相仿,不过上班早了几年。晚上林晓冬 又叫了几个科大的男校友,拉了知秋秦月两个女性,一帮人在附近的一家馆子里 吃了顿饭也就散了。   知秋稍作安顿,就忙着去海淀区的所里参加培训,也跟那边的几个大学同学 聚会了一两次,却慢慢觉得人在京城的孤寂来。平常住在那边的简单宿舍里,每 到周末回到住处来,除了洗衣服,倒是为了跟秦月小聚、尝尝她做的可口饭菜一 般。三个月若快若慢地过去,知秋临回前的星期六下午,一个人跑到颐和园去逛 了一圈,叶落水退,人静声稀,加上那芳草斜阳,竟是满目秋色渐渐铺陈开来, 让她心满萧瑟之感。要开始的工作似乎并不那么有趣,更谈不上激动人心,现在 想想,似乎要比在学校里读书做研究还要枯燥无味,而且没什么成就感。她一个 人心事重重地走了半日,想起已经是二十六岁的生日了,事业这样的字眼显得可 笑起来,情感上还是空白多于点缀,便有些灰心绝望的感觉涌上心头。转念又想 这三个月的工资也有万多块钱,似乎可以先买台计算机放家里了,就又有点高兴 起来。   回到住处,秦月一人在客厅的沙发上盘着腿织毛衣,知秋就感叹道:“我的 天,我还以为会织毛衣的、三十岁以下的女性早绝种了呢!没想到还有你这么个 稀有动物!”秦月笑笑道:“闲着也是闲着。对了,林晓冬打电话找过你,问你 回来了没。你们科大人还挺互相关心的吗?”知秋笑道:“也就林晓冬这人比较 热心肠。他对人好象都这样吧?”秦月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记得他刚分到 所里来的时候,跟我们女的说话都脸红呢,就跟今年才来的那个郑海翔一样。我 们都说还是理工科大学的男生纯洁啊。可是谁知道呢……”   知秋就到自己房间去给晓冬打电话。晓冬本来正在网上跟人下围棋,忙着让 给观战的海翔去继续了。知秋问他打电话找她可有什么事情,晓冬一边笑着带上 门走到客厅来,一边道:“你今天生日过得怎么样啊?有没有什么庆祝计划?” 知秋惊诧道:“你,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晓冬狡黠地笑了几声,道: “别忘了,是我招你进来的!你的什么情况我不知道啊,都在你个人简历里写着 呢!”知秋明白过来,也就笑道:“我要告你侵犯隐私权了!──我没什么计划 啊,一个人在北京人生地不熟的,要不我请你们吃顿饭吧!对了,我还想问问你 买机器的事情呢,也想在家里装台电脑,没事了,可以上上网打发时间!”               (七)   叶知秋让晓冬帮着请了郑海翔,自己约了秦月,又和晓冬说定了去哪家馆子 吃饭。临走前,两个女人又打扮打扮,秦月更帮着知秋整了半天头发,到林晓冬 和郑海翔来敲门时,才刚刚收拾妥当。   四个人吃了饭,又到饭店的小舞厅里去唱歌跳舞。简单的舞步,叶知秋也还 能对付,唱起歌来,却要露怯,只自称左嗓子,和秦月林晓冬各对唱了一两首歌 作罢;倒是秦月唱了一曲王菲的《明月几时有》,赢了个满厅掌声。买单时,晓 冬抢着付唱歌跳舞的钱,知秋稍作争执,边上秦月道:“知秋,你就让林晓冬付 好了。我知道他是大款!”知秋也就算了,却笑道:“隐私,又少了一个!”   回去路上,四个人竟不知不觉分成两排,知秋晓冬走在一起,秦月郑海翔一 处说笑。夜色晴冷,墨黑的天上是一弯皎洁的半月。晓冬不时偷偷瞅两眼月下的 知秋,她倒似乎比一年前好看许多了,不晓得是衣着还是打扮的缘故。送她们到 了住处,晓冬海翔就冷得一程疯跑,回了自己的家。进了门,郑海翔犹道:“秦 月唱歌真是有点专业水准了!”晓冬就笑道:“怎么样?喜欢上了吧!”   星期一新招来的人员分组。叶知秋没分到晓冬的组,晓冬倒有些高兴。此后 的中午出去吃饭时,路过知秋的桌边,就叫了她一起出去,知秋也落落大方,渐 渐竟成了习惯一般。大家又都在一台UNIX机器上写程序,晓冬有时就在上面 和知秋TALK一会儿。知秋对这一切并不拒绝,态度里却又似乎总有点若即若 离的意思,晓冬也就拿不准主意。   秋深时,公司里组织了去香山度周末。一帮人在一起,倒不似为了出来寻点 野趣闲情,而是要跑到城市外面来好好聚一起喝酒、抽烟、打牌似的。知秋受不 了,就一人出了招待所到附近的山上乱走走。走了不久,却看见晓冬拿着个相机 在拍照,想了想,还是照原路走上去,晓冬却已经看见她,笑着招手。待她走近 了,晓冬就道:“才买的数字相机,试试效果!”知秋道:“数字相机快是快了, 恐怕原来的许多好处也就没了!”晓冬就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知秋也就 笑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数字相机这东西,虽然快,而且图像效果也好,却 也扼杀了许多乐趣,比如取景,比如洗相,比如等待……就象这数字化时代给我 的感觉,时代数字化了,跟着恋爱网络化了,情书也电子化了,就是没有人化、 人性和人情味了……”知秋忽然停住,自己又先笑起来,道:“可能只是自己对 新科技的恐惧罢了,还是个理科生呢──对了,我刚才一路走过来,听见蛐蛐唱 歌了呢!好多年没听见过这真正的天籁之音了!”晓冬盯她看了两眼,又对着对 面的满山红叶取景,道:“我听人说,这山里的蛐蛐也不是野生的,大多是人工 放养的,就是为了营造一份正在逐渐消失的野趣!”知秋就感叹道:“唉,真不 晓得还有多少东西是真的!暑假在家,晚上大家乘凉,看见一只萤火虫飞来飞去 的,都觉得很新奇!连我的小侄女小眼珠子都盯着萤火虫转来转去的!”晓冬就 笑问道:“你也有侄女?”知秋道:“是啊,小烦人儿……”   暮色渐起,满山的红在远方和苍苍流云连成一体。晓冬就提议给知秋照几张 相,知秋也不拒绝,笑着找几个地方站了让他拍,又主动给晓冬照了两张。回去 路上,晓冬道:“我明天就发到你信箱去!”知秋道:“我才买了计算机,你给 我发到新浪的户头吧,在家里查起来容易些。”两个一路便说些机器配置的闲话, 又互通了非工作用的电子信箱,一路走回招待所来。   十二月初,晓冬又出去跑了一个星期的招聘,路上却染了感冒,星期一就在 家歇着了。久未见着的顾淼下了班来看他,一边拖他出去吃点热东西暖暖身子, 一边吹嘘自己的未卜先知。两人正在自助餐厅吃着,晓冬的手机却响了,却原来 是叶知秋打来的。晓冬问了声:“你好!”知秋在那边道:“你怎么今天还没来 上班呢?回来了吧?干嘛呢?”晓冬忽然语塞,只道:“我没事,不是很舒服, 就没去上班了。正有事呢,回头再说?”叶知秋稍稍愣了一下,却依旧笑着道: “那好,你没事就好。再见!”晓冬先意识到自己的惊喜,再又意识到方才的莽 撞,轻轻关了手机,却只是发愣。顾淼一边喝滚热的野鸡汤,一边问他:“怎么 了?这么失魂落魄的,跟谈了恋爱似的!”晓冬也就笑起来,道:“快了!我还 一直以为她对我没意思呢,没想到我一天没去上班,她就打电话过来了……这是 不是就意味着……”顾淼只冷冷笑,晓冬也忽然意识到把欣喜之情传达给了错误 的对象,说了句“这野鸡汤味道真好!”,就低了头来喝汤,嘴角犹挂着未忍驱 散的笑意。   第二日上班时,他找了知秋聊天,她却又淡淡的了,晓冬也只装着平常样子。 中午路过她桌边,叫她出去吃饭,知秋却淡淡笑道:“我跟秦月约好了,再等她 一会儿。你们先去吧!”晓冬又不由满腹狐疑起来。回来路上,却远远看见知秋 和邓建国有说有笑地拿了饭盒进楼去,心底忽然有丝丝缕缕的嫉妒升起来。元旦 舞会上,晓冬远远看着知秋在暗而暧昧的灯光里跟别的男性相拥着起舞,那嫉妒 的火焰忽然跳高热烈了许多。半夜里睡不着,起来抽了好几根烟,到底打开电脑, 裹着被子给知秋写信:     知秋:   现在是北京时间12月29日凌晨2点,一个29岁的男人从 被窝中钻了出来,裹着一床大花被,瑟瑟地坐在电脑前,噼哩啪啦 地给你写信,写一封情书。   呵呵,不要笑我。   今天晚上,你一定玩得很高兴吧。我却一直是在恍恍惚惚和燃 烧的香烟中度过,远远看着你和别的男人跳舞,感觉自己慢慢的被    嫉妒噬啮,慢慢地发疯……   从去年在科大第一次见你,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缠住了我。当 时力排众议录用了你,但对于你会不会来还是没有多大的把握。没 想到你居然来了!   ……   当时就有种温柔的情绪在我心中迅速蔓延。或者,你也有那么 一刻的动情?那么,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同时也给你自己一个 机会呢?   不要叹气。即使是我在自作多情,为什么不能试着接受呢? …………… 他发了信,又喜又怕,上了床,却倒头睡了。第二日起来,不停地查信,却一直不 见知秋的回音,又不敢直接打电话去问她,只在家里乱转。郑海翔还赖在床上未起, 晓冬就去厨房把昨天晚会上带回来的一些东西热热吃了填肚子。下午时,正躺在客 厅晒着太阳看书,却有电话进来,忙着接了,兴奋地说“喂”,却不料是个男的。 那边闻夏道:“喂,林晓冬吗?是我啊,闻夏!” (八)   晓冬是给闻夏他们局安装局域网时认识他的。他那时周末加班测试,刚分到 局里的闻夏临时住在办公室,一来二去地抽烟、聊文学、谈音乐,就熟悉了。晓 冬尤其看重闻夏的广闻博览,后来有一次去他的宿舍,看他三个大书架上排得满 满的书,不由发出“到底是文科生”的感慨来。项目完了,晓冬他们公司也搬到 朝阳区来,两人联系也就渐渐少了,不过是一起看个小剧场的话剧听个音乐会什 么的。   闻夏打电话来,却是因搞了两张新年音乐会的票,请晓冬一起去听。林晓冬 想想在家里也是干不成什么,就一口答应了。到夜里回来,忙着问郑海翔有没人 打家里的电话找自己,说听音乐会时关了手机,害怕错过了电话。郑海翔说没有, 林晓冬就忙着上网查信,也没有知秋的回信,开了ICQ,也不见她在线上;过 了十二点,他也就下网洗漱了睡觉,自笑道:“好你个小秋秋,够狠嘛!”   元旦后上班,先忙着开会,跟一帮人吃了饭回来路过知秋桌边,她只是如常 地笑。晓冬回到自己桌上,登到机器上,就找了她来TALK。“你收到我信了 吗?”“收到了啊。”“那,您给个话儿呀?”“怎么给呀?我觉得自己一点都 不了解你,都不晓得你是哪里人……”晓冬自己就笑起来,笑的同时却又有泪涌 到眼中来,忙着双手掩面擦脸地抹去了。下午稍闲,他就忙着把自己的一堆照片 整理成几个页面,按时间顺序排好了,又在每张照片下注明了地点时间,再在第 一页写了他是哪里人氏,何时读小学,哪里读中学,大学有何成绩等等,下班前 巴巴地告诉了知秋,让她去看。   叶知秋有时觉得她是撒好了网等着林晓冬游进来的,也满以为自己不过是个 “钓不起银鳞,网不住夕阳”的、空看鱼来鱼去的渔人,却不料收到晓冬的邮件 时,还是惊慌失措不知所以了。幸好是元旦放假,跟秦月出去逛了一天街;又去 找了高中时的校友戴枚,看人家也是八年的医学院耳鼻喉专科读下来了,却还在 攻博,不禁又羡又妒的。每晚睡前,都开机看看林晓冬的信,越看却越不知道怎 么回他了:断然拒绝自是不太现实,毕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校友加同事;若说 现在就伸臂相迎,也太滑稽荒唐。更可笑的是,林晓冬居然在信里说:“你也不 是什么美女,我也不再是热血冲动的少年,可是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热烈的情感折 磨着我呢?”又说什么“既然你也没有男朋友(我相信我的观察和判断),何不 放下清高、抛弃寂寞,趁着我们还年轻的时候来发展一段感情呢?”……叶知秋 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不料天下还有这么写情书的人,转念一想,倒也佩服这人 的坦诚。   这晚回了家,仔细看了看晓冬的网上影集,有些他在家乡四川都江堰及成都 照的,还有不少是在西区的几个地方照的,那时的林晓冬也还是清瘦的男生,几 乎可以算是可爱了;到所里读研的就渐显胖态了,到底也还好,不如问秋那么吓 人。他还特地放了上个月在香山时知秋给他照的相片,暮霭四起的山上,人的轮 廓倒是有点好看的意思,照片下面的说明里还有“叶知秋摄影”字样,看得知秋 又是一阵暗笑。   知秋看着晓冬的相片册,忽然想自己也该做一个来,因此到班级主页上去找 那张毕业合影。在科大的主页,却看到咏春他们班级主页的联接,不自禁地连了 过去,也有一张集体照。她找了一会儿,看见高高的咏春面目模糊地站在最后一 排,神情有点木然的样子。又看他们主页里有许多小集体的合影,就一张张地认 了过去,却到底没找到咏春的照片,不禁怅然若失起来。仔细一想,从七月到一 月,真是半年没有消息了,虽然她和咏春其实是在一个城市的天空下迁徙游走, 在同样的空气里呼吸生存,在相同的人群里在白天戴着面具微笑在夜里因为往事 而惆怅……也许就这样年复一年地下去,到最后彼此的名字也都淡淡地忘记。又 想起打泥巴的事情来,有一次咏春叫知秋看西门吹雪的描述,却看到“我爱叶知 秋”,知秋忙着道:“你怎么用我的真名?!”西门吹雪就笑,隔了会儿再让她 看,成了“我爱花满楼”了,知秋却又觉得怅怅的了。只是她现在想起时,一面 怀疑自己那时竟曾那样矜持,一面又想咏春是有女朋友的,还是无从判断自己的 得失对错。又想起那时看到泰戈尔的句子:“我医治你,所以要伤害你;我爱你, 所以要惩罚你”,还曾经费尽心机地去问咏春知道不知道这两句的英文版呢……   叶知秋辗转难寐,倒起来写了几百个字,看了会儿,题为《半年》,贴到常 去看看的“生于七十年代”BBS去了。她高中时还参加过文学社,上了大学就 渐渐不写东西,如今忽然有这样的兴致,不免自看自笑了半日。   底下几日如常地上班下班,有时中午也和林晓冬他们一起去吃饭;又抽空也 做了个土土的主页,放了几张自己得意的照片,让秦月晓冬他们看。晓冬看了, 就找她聊天,说了点意见什么的,却突然话锋一转,问她:“怎么,考虑这么久 了,还没答案吗?”知秋一时愣住,竟真是几乎忘了要答复晓冬这么回事情的。 晓冬在屏幕上部道:“我想,你考虑了这么久,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吧,呵呵。” 知秋微微冷笑,却道:“你的问题是什么啊?”晓冬得意地飞快植字:“做我的 女朋友吧!?”知秋缓缓打出一个“NO”字。   晓冬一时就愣住,却又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半天不回话。知秋等了半 天不见他动静,害怕自己把话说急说直了,忙着道:“我真地还没准备好做别人 的GF呢,而且觉得自己不够格,文不能唱歌、武不能做饭的,跟秦月一比,就 觉得自己不是个女人似的……”晓冬还是不回话,知秋一下子慌起来,却又不晓 得如何是好,又接着道:“不过我还是愿意跟你做朋友的,我觉得我这个人做你 的female friend说不定更好呢!”晓冬还不回话,知秋就把窗口 留在那里,自己另开了窗口来干活打掩护,却不停地去查那窗口有没有新信息。   过了十来分钟,晓冬到底回了一句“承蒙你看得起!”知秋这才缓过气来, 道:“你别这么吓唬我好不好?突然半天不说话,吓得我又不能干活,又不敢关 窗口,还以为你怎么了呢!”晓冬笑道:“我能怎么?呵呵,不过出去抽了根烟。 没事的,三十的人这打击还扛不住吗,何况还是我意料之中的结果呢!”知秋看 他这么说,倒一时不知怎么说好了。晓冬却又道:“既然你愿意做我的FF,我 也就做你的MF了。不过我可告诉你,我对你贼心不死,迟早想升级成BF呢, 你这FF可别撑不住降了级来做我的GF啊!呵呵,干活了!”说完,就退出了 TALK程序,倒留下知秋一人对着屏幕发了半日呆。      (九)   话说透了后,叶知秋和林晓冬倒似乎更亲密了,两个人时不时地开点玩笑, 或真或假地说点感情的事,却又不期待任何结果或责任地自由放松。知秋竟想晓 冬那时若不逼着她给个答案,是不是一切会更好,就连现在偶尔的尴尬情绪都可 以避免了呢?林晓冬也不期这才开始真正了解叶知秋:她竟也是一个有着各种各 样小情绪和旧故事的女子,而且大多数时候是个没太多主见的人;她的拒绝,与 其说是不喜欢晓冬,不如说是她对她自己、对晓冬、对人际关系、对爱情的不信 任。白天在公司不敢太放肆地聊天,晚上临睡前却总是背着彼此的室友在ICQ 上面胡扯乱侃,末了,说“晚安”,说“好梦”,想着明天公司再见,油然会有 温暖喜悦的情绪伴着入梦了。   回家过春节前,知秋东跑西逛地买东西,第一次拿自己挣的工资孝敬父母回 报兄嫂乃至爱护侄女,自是得意非凡。到了家,一样一样地展示出来,一家子又 不免说笑一阵,连小叶子也圆睁了眼、裂开了嘴跟着大人们笑。她母亲穿了知秋 买的紫红色大毛衣,一边用肥肥的手指弹摘并不存在的灰尘线头,一边笑着道: “你要把你妈穿成个老妖精呢!”她嫂子在镜子前试扎知秋买的大花丝巾,却笑 道:“知秋,你忘了带一个最最重要的礼物回来!”大家都转头去看周阳,知秋 也笑道:“我忘了什么?”周阳解了丝巾,笑道:“你啊,给我们带个男朋友回 来,全家子最高兴了!”一屋的人就都笑起来,知秋也只好笑,却道:“不急不 急,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你们的新姑爷也迟早要来报到的!”逗得一家人 又笑起来。她母亲颤颤地往厨房去看她的东坡肉,犹笑道:“你这么说话,谁还 敢娶你哟……”   知秋拜访了亲戚,又跟戴枚一起看了几个高中的朋友,也就没事了,闲着在 家,白天看《三个火枪手》,晚上看《还珠格格》,自谓“享受世俗的快乐”。 一日傍晚,父母出去搓麻尚未归,兄嫂去丈人家,知秋就一人靠着取暖器看书。 当初咏春几次三番向她推荐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说什么金庸小说的某些情 节可能是抄袭于这书的,她却一直没得机会看;这次看了,才惊讶果然是本有趣 的书,脑子里不免又冒了几回“咏春”来。   林晓冬打了电话来拜年,知秋回拜过去,两人就聊天儿。晓冬道:“昨天去 城隍庙看灯了!”知秋笑道:“跟谁一起去看了?”晓冬道:“父母,还有我大 姐他们一家子──其实,我最想和一个人去!”“谁?”“你啊!”“啊?不敢 当不敢当……”晓冬却严肃道:“那时,我只想,只要让我和自己最喜欢的人有 三分钟在一起,我也就知足了,新的一年也就没有别的奢望了……”知秋张口道: “你再这样,我可真要被感动了……”说到一半,却改口道:“你爱我吗?”晓 冬不迟疑地柔声道:“爱!”知秋又道:“你能爱我多久?”晓冬脱口道:“山 无棱,水有竭……”   叶知秋一时无语,半日道:“谢谢你,晓冬!──妈妈回来了,回北京再聊, 好吗?”两人也就挂了电话,知秋却放了书,走到自家窗前往外看。远方是个小 巧的人工湖,四面乱乱地长了点树,衰黄的草间尚有几抹残雪,在冬日残阳里, 疏疏离离地透出点春的温暖气息来。   回了北京,正月十五,知秋鼓动拉拢之下,几个人也跑到长安街去看灯,一 街雍华的灯笼,只少了点小镇小城式的喧闹,又太冷,走了个把小时也就忙着回 来了。情人节那天,叶知秋一早上班,就见桌上放了一束怒放的玫瑰,看着那血 样的红色,心竟一阵紧缩。里面字条上写着:至少给我送花的权利和乐趣!情人 节快乐!她把花挪了挪,对面的小吴笑道:“好漂亮!”知秋也笑,却眼眶发热, 忙着避了视线来打开屏幕保护。   晚上应了林晓冬的约,两人一起出去吃饭。知秋一路抱着花,自有不少行人 看她,街上女子捏枝擎朵的不少,象知秋手里那般热烈的却也不多见。吃了饭, 知秋争着付了账,回来穿大衣,晓冬就道:“我给你拿花吧──让我也攒点回头 率!”两人笑着走到街上来。   一路说笑着走回去。林晓冬就道:“谢谢你请我吃饭!”知秋道:“谢谢你 的花!”晓冬笑道:“我的花代表爱情,你的饭呢?”知秋也笑起来,道:“你 说算什么?算你吃软饭?”说完了,自己大笑,晓冬就作势拿花来打她。街边的 音像店里正唱着《还珠格格》的片头曲,知秋想起什么,就道:“那天你说‘山 无棱,水有竭’的话,是不是跟《还珠格格》的主题曲学来的?”晓冬道:“什 么‘山无棱,水有竭’?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这种话!”知秋看他一眼,一句话 到嘴边却没说,只道:“原来也是敢说不敢当的……”晓冬忙道:“我真地不记 得我说过……”知秋忙道:“就算你没说过吧,逗你玩呢!”   说话间,就到了知秋她们住处的楼下。晓冬把花给知秋,却顺势握住了她的 手,知秋微微脸红,也不挣,低了眉眼,慢慢隔着手套捏住晓冬的手指。拐角之 外的市声忽然都沉寂了一般。   林晓冬这时后悔吃饭时又吃蒜又用辣又抽烟的,却没有选择;亲了亲知秋温 软冰凉的唇,心却跳得难以自持;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知秋以为他会胁 求更深更久的吻,却不料他退缩了。冷风一吹,她也就有点从迷乱中清醒过来, 涩然笑道:“那……”林晓冬欲说什么,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他想不接,铃 声却不依不饶,只好拿了手机出来,瞄了一眼号码,知道是顾淼打的,正要关掉, 却听知秋道:“你接了吧。人家找你肯定有事的。我进去了。明儿见!”晓冬忙 着道:“好,再见!”知秋走进门去,回头看了一眼,见晓冬已经和人讲上了电 话,就转身上楼来。   进了门,秦月也满面喜悦地在看电视,看见知秋手里的花,笑道:“好漂亮! 谁送的?”知秋转眼看见已经有一束玫瑰插在客厅的花瓶里,就自往卧室去找瓶。 再出来,秦月就帮她去纸加水地插花,又问她:“还没告诉我谁送的呢?!”知 秋抿嘴一笑,把花瓶放到自己房间去,回来时却道:“你先告诉我你的花是谁送 的。”秦月红了脸,却回到沙发上嗑瓜子,半日回头,见知秋还笑着盯着她,只 得道:“好吧好吧,我先说!郑海翔送的!”“林晓冬!”两人就都笑起来,又 开了一阵玩笑,互撵对方搬出去住,又说四人大合住什么的笑话。   玩笑完了,秦月却道:“你在科大时认识郑海翔吗?我只知道他好象比我还 小两岁呢!”知秋笑道:“现在姐弟恋最时髦了!瞧人锋菲恋,还听说关之琳也 比黄家诺大好几岁呢……”却突然想起咏春来,心口被人砸了一拳般,却依旧笑 道:“偶们科大的孩子,你放心!老实着呢!”秦月就微微冷笑了一声,知秋狐 疑地看她。半日,秦月道:“你,喜欢林晓冬吗?”知秋就不说话,却反问道: “你喜欢郑海翔吗?”秦月叹气道:“唉……知秋,我以前喜欢过一个人,为了 他,我学做饭,学编织,什么都愿意,可是……”知秋就爬过来盘弄秦月的辫子, 却幽幽道:“我也不知道……”秦月道:“那,你了解林晓冬吗?”知秋愣了愣, 却道:“怎么算了解呢?”秦月道:“他的过去,他的现在,还有他的未来!” 知秋就笑道:“过去是一无所知,现在是半解一知,未来是无从知!”秦月笑道: “你啊,也就知道一个‘秋’吧!”       (十)   叶知秋知道秦月想告诉她什么的,却也不急着问。后来跟晓冬在网上聊天, 就玩笑着问过去的事情,晓冬就道:“俺是一张白纸,可画最新最美的图画!” 知秋就冷笑道:“就你,还一张白纸?别自欺欺人了吧!”晓冬吃了一惊,试探 着道:“你是不是听到什么谣言了?”知秋暗自得意,却道:“要想人不知,除 非己莫为。你自己骗人,心里有鬼吧?”晓冬就“嘿嘿”笑,却道:“我只能说 我从来没骗过你,至于我有没有向你隐瞒过什么嘛……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 私,何况你只是我的FF,拒绝做我的GF呢!”知秋又气又恨地冷笑,对着屏 幕却还是打着笑脸道:“得了吧,你那点猫腻我还不知道吗?!还说爱我呢,什 么都瞒着!”   晓冬心下疑疑惑惑的,想是不是小郑知道了什么又告诉秦月了,一时横了心, 就道:“是不是秦月跟你说了什么顾淼的事情?”知秋得意,却只“呵呵”道: “怎么样,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林晓冬只道:“有什么好讲的呢,不过是 两个寂寞无聊的人在一起做了点寂寞无聊的事情罢了……”待他精精简简地讲完 了,知秋倒不由倒抽了一口气,却只笑道:“你们够时髦的!还异性合租呢!”   林晓冬悲喜莫明,有讲的痛快,也有暴露的惶惑,半日只道:“我这半辈子 只爱过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大学时一个少年班的女生,我从来没爱过顾淼。 爱那个女生,是爱她的肉体,爱你,却是爱你的灵魂!”知秋冷笑道:“这是骂 我呢还是捧我呢?”晓冬只厚着脸皮道:“真的。大三时候吧,特别迷恋那个少 年班女生的,老想看到她,只觉得她风骚肉感得不得了,也知道她有男朋友,可 就是喜欢远远地看着,幻想式的迷恋……你对我呢,却完全是精神上的一种吸引, 从前年第一次看到你,自己心里就说你并不美丽,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罩住了我, 一种很特别的东西吸引着我,试图摆脱和拒绝,却最终还是爱上了你……”知秋 这时笑骂了一句在口中绕了许久的话:“你这破鞋!”   两人却都闷住,旋即下了网。知秋去了下洗手间,却到底于心不安,就打了 晓冬的手机。两人沉默了会儿,知秋开口轻声道:“抽烟呢?”林晓冬冷冷问道: “你凭什么骂我?还骂那么难听?你以为你是谁?又以为我是谁?”知秋被他问 得无话以对,半日挤出一句“对不起”,又道:“我要睡觉了,以后再聊吧。” 说罢就挂了电话。   叶知秋有点后悔自己的急言,却又隐隐觉得骂人的痛快;又觉得原来对晓冬 渐渐生发了留恋的情绪,如今知道了真相再加上这恶语相向,到底可以打破那虚 幻的感觉,说到底,自己并不爱他,却也无聊寂寞到想游戏了。她睡不着觉,倒 翻了一张老CD出来,原来是Annie Lennox的《美杜莎》,戴了耳 机,开头一曲就是《No More “I Love You’s”》;走到 窗前,外面似乎有风正渐渐起来,北京春天的风沙天气也就要跟着来了。   两个人尴尬地沉默了几天,渐渐也就恢复了对话,只都有点如履薄冰的小心 翼翼,努力不去触及敏感的话题。林晓冬只觉得绝望,无论如何努力,两个人的 关系竟是这样地走到与愿相违的路上去。知秋如今真地不在乎的样子,他倒不由 怀念她那时的发脾气,似乎多少暗示着她是有情感的。   秦月生日那天,四个人吃了顿饭,饭后郑海翔秦月另有节目,就抛下他们两 个一起走回去。外面风沙大,晓冬到了住处,请知秋上去坐坐聊天儿,知秋就道: “算了,我还是先回去吧。要聊天上网聊吧,这天色好象要下雨呢。”晓冬也不 留她,回家看了会电视,就上网看看,却见知秋果然在上面,就打了招呼。知秋 便玩笑道:“说好了上网聊天的,你又给什么绊住了?”   晓冬心头一热,寒喧了几句,到底鼓起勇气道:“你现在是不是……到底怎 么看我呢?”知秋笑道:“一个不错的朋友,可以说说话的朋友。如今能说话的 朋友是越来越少了,连秦月都被你室友拐走了!”晓冬想了半日道:“你觉得我 们、我们还有戏吗?”知秋打了个叹气的表情,道:“我只觉得我们很不合拍。 比如说吧,我曾经说过不太喜欢电子时代什么的事情,你给我第一封信就是电子 邮件;等我对你很有好感的时候,你忽然又说出你跟别人曾经同居的事情……也 许是天意吧。何必勉强呢?”晓冬道:“我仿佛可以听到你的叹息,揪心……” 知秋只傻傻笑了笑。   过了半日,晓冬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作为一个女孩子。不急着找朋友吗? 呵呵,你找了,我说不定也就真死心了。”知秋笑起来,道:“我只是找不到爱 的感觉。应该匆忙找个人结婚吗?”晓冬道:“那倒也是。其实现在北京有很多 女孩子不到三十也不结婚呢。”知秋道:“想想是怪吓人的。这么多年,一个人 都好象习惯了,突然要接纳一个人进入你的生活,该要多大的勇气啊……”晓冬 道:“那你以前没男朋友吗?没爱过、喜欢过什么人吗?光顾着拷问我了,你还 没交代你的过去呢!”知秋也就笑,道:“真正的男朋友好象没有过的,但是曾 很喜欢过两个人。”   晓冬就要听故事,知秋犹豫了一会儿,就让他去看曾经在70'S BBS 贴的《半年》。晓冬看了,道:“你爱他很深很久的吧?”知秋苦笑道:“两年 多的纠缠,想想都不可思议。可是爱又如何呢?”于是情不自禁地跟晓冬讲自己 和咏春的故事,讲种种自己也曾经忽略掉的细节,讲完了,惊讶于三四年来第一 次跟人说情感故事,第一次把那些以前只跟日记本说的话讲给别人听,而这个别 人是林晓冬。   林晓冬体验着知秋说故事的兴奋和投入,点了烟,好笑地想自己曾经想当然 地以为她单纯天真,却又想知道更多,因此问:“你说你爱过两个人的。还有一 个呢?”知秋一愣,却到底道:“另一个是高中时的初恋──其实可能只是我的 单相思。他是我们年级的美男子,是我初中女同学热烈追求的男生,我跟他接触 不多,但是被致命地吸引着,又拼命要做一个好学生,考好大学,而且他是文科 生,会唱歌,写一手好文章,油嘴滑舌玩世不恭,有点坏的样子,却是好多女学 生的白马王子……所以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那种感情,在地底下燃烧的激情, 折磨了自己很久,一直到大三的时候,可能才彻底地解脱和忘记。去年夏天,碰 巧碰到他妹妹,听她说他从大学毕业后就留北京某局里工作了。我上次看公司以 前的一个项目摘要,好象他就在那个局里呢。呵呵,听他妹说,他现在很胖的, 早就不是那个英俊少年了,自己也风轻云淡的感觉,所以居然没有跟他妹妹要他 的电话;其实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呢……”   知秋自觉说得语无伦次,脑海里却渐渐浮出一幅幅闻夏旧时的样子来:安宁 把自己的小说给他们文科班人看了,闻夏嘻皮笑脸地道“写得不错嘛”;一个周 末的晚上,她去商店买东西,看见闻夏跟另外两个男生在楼角处吸烟,那样拙劣 的吸烟姿势;学校组织欢迎来访的日本师生代表团,闻夏表演唱歌,用蹩脚的英 语跟人家说话;学校开运动会时,安宁抱着闻夏的外衣随着他从跳高场地到跳远 的沙坑;大一的暑假,安宁过生日,她和闻夏隔着桌子微笑着举杯……   她滔滔不绝地讲故事,晓冬只是默默地听。知秋忽然停下来,笑道:“你是 不是烦了,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晓冬道:“没有。”知秋又叹气道: “这一晃就是十年了……”晓冬忽然又问她这男的是不是在某局里工作,知秋说 “是啊”。晓冬又道:“他叫什么名字?”知秋道:“闻夏。”       (十一)   林晓冬这时猛然惊觉原来闻夏和知秋确实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不过似乎不 同届,所以他从来也没多想,眼下却无比确定此闻夏就是彼闻夏了。他仔细回想 闻夏的样子,却似乎最明显的一个特征也就是胖了,不过好象看上去还算匀称, 大约也可算是壮实,却无论如何难与叶知秋回忆里的小白脸完全划等号的了。自 己先笑了半天,却到底忍不住,告诉知秋道:“我认识闻夏的。”知秋道:“你 负责那个项目时见过他?”晓冬道:“何止是见过!跟他还算有点来往呢!”知 秋也笑起来,道:“真是巧了。”晓冬想了想,又道:“我记得他跟我说过他是 哪里人,但是好象上大学比你晚一年,我也就没多想了。”知秋道:“他第一年 考了个大专,没去上;复读一年,来了北京……”“怎么你来北京时没跟他妹妹 要他的电话呢?”知秋叹了口气,道:“那样一种情感,过了好多年才渐渐摆脱, 象一颗石子埋在湖底,谁还会愿意再去捞起来、并搅乱一池子的水呢?呵呵,去 看看我写的这篇小说!”   晓冬按她给的联接,看到她写的一篇叫《邂逅》的东西:女孩子在整个高中 时代怎样迷恋男孩子,却因为最好的女朋友在追求男孩子,终于没有说出口;若 干年后,同在异地上班的两人偶然邂逅,都还是单身,男子已经是一个“肥胖” 青年;淡淡地分手,女子却终于心下轻松,流了点泪,却又几乎怀疑起当初的感 情来了……晓冬一边看,一边问她:“怎么又用了个青禾的名字?”知秋笑道: “那时在高中的文学社,就用这个笔名的。‘秋’这个字其实是‘禾’与‘火’ 构成的,说是庄稼成熟颜色如火的样子;我觉得自己还是小女孩呢,不要那么老 气横‘秋’的,所以就叫‘青禾’了。”晓冬就笑,知秋得意道:“他也知道我 这个笔名的,那时候。”   晓冬忽然道:“要不要我帮你们联系一下?”知秋一愣,却道:“没那个必 要吧。相见不如怀念,呵呵──你跟他到底有多熟?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晓冬道:“就算个熟人吧,一般想不起,在一起也会觉得愉快。他好象读书很多 的,也很有点见识;喜欢哼哼唱唱的样子。”知秋就“噢”了一声,晓冬却兴奋 难抑,到底道:“我是太好奇了;我明天就打电话约他出来聊聊!”知秋忙着道: “你敢?!呵呵,关我什么事啊。不过,好奇心会杀死小猫的哟!”晓冬就笑起 来。   第三天上班时,知秋倒问他有没有跟闻夏联系,晓冬说忙,还没约好。到了 周末,他踌躇犹豫之后,到底打了闻夏的拷机。闻夏很快回了电话,晓冬就道: “最近碰到点稀奇事儿,出来一起吃顿饭吧!”就说了个地点。天日渐长,晓冬 赶到约好的地方时,暮色方降,闻夏却已经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的样子;晓冬走 过去,不露痕迹地仔细看了看闻夏,竟觉得他似乎显老了不少,跟两三年前那个 刚毕业的大学生是很不一样了。   闻夏接了晓冬扔过来的烟,开口就骂道:“瞧你挑的这地儿!到处都是狗! 找我什么事呀?难道这儿有什么演出?还这么多国家首长来了?”晓冬“呵呵” 笑,道:“我哪里知道!不急不急,咱们找个馆子,坐下来慢慢聊!”   小姐上了茶,晓冬出其不意道:“最近碰到一个人,跟你有关的!”闻夏就 “嘿嘿”一笑;晓冬忙着又道:“你的高中同学,叫叶知秋!”他看见闻夏的脸 色似乎变了一下,却很快恢复了正常。闻夏忽然紧张,却佯装抽烟,又道:“叶 知秋?我已经想不起她的样子了。我们也不算同学,她是理科班的,我是文科。 她也在你们公司?”晓冬说“是”,却还暗自寻思闻夏到底在想什么。   闻夏脑中似乎有千万影像要聚集来,却终究聚不成一个完整的叶知秋:她是 和别的女生不一样的吧,眼神里有点落落寡欢的不合群,笑起来却又似乎有点甜 美的……最亲密的接触就是那么几回吧,叶知秋在前台作了三好学生的报告回到 后台,他自己准备着上台去唱歌,两人有一会儿短暂的对峙,知秋看他的眼神很 怪的样子;再有的几次似乎都和安宁有关,一次吃面条,知秋嫌辣,闻夏就把她 的一碗面帮着吃了;上了大学有一次安宁过生日,还见着了,那时早上大学的知 秋已经有点成熟的样子了……他抬头吹了一口烟,问晓冬道:“她怎么知道我上 班单位的?”晓冬就说了知秋碰到他妹妹的事情。闻夏又抽烟,晓冬却道:“她 还说她以前是文学社的,用什么青禾的笔名……”闻夏嘴角微微笑,想起在安宁 家吃面时知秋怎么解释她的笔名;抬手推镜时敛了笑,想开口问更多,却不知从 何问起;又忽然意识到什么,不想再问了,就跟林晓冬说点大事小事。   晓冬就问他的个人情况,闻夏淡淡说有个女朋友,但也处得一般,因此去年 也没着急结婚去赶房子,也是让让更着急的小于等人。晓冬心下有点释然,却又 道:“叶知秋说你以前油嘴滑舌的,我看不出来嘛!”闻夏忽然抬头大笑起来, 半日止了笑道:“当时人家是好学生,我是差生。”晓冬看他那么夸张地笑,微 感不自然,却道:“她说你以前也在文学社呆过的?”闻夏道:“是吗?我都不 记得了。反正当时看他们出的什么刊物,满纸的中学生腔调,看不下去。我那时 正迷古龙金庸呢,最多也就看看《青年文学》什么的。可能才办社的时候去过几 回,后来就再没去了……”接着就又问晓冬单位网络方面碰到的一些问题。晓冬 看他不怎么热心问知秋的事,也就算了。两个人就抽烟吃饭,九点多也便散了, 各自回家。   第二日上班,知秋就问晓冬两人的会面情况,晓冬白日忙,只说晚上告诉她。 知秋忽有等不及的感觉,到晚上倒请他吃饭,两个人就聊了半天,晓冬自是竭尽 所能地说了。末了,又逗知秋道:“怎么样?要不要跟他见个面?毕竟还是老乡 加校友嘛!”知秋道:“怎么跟人联系啊?!”晓冬道:“先打电话,约个地点 时间不就得了。”知秋笑起来,道:“人家没说我可以打电话去找,我怎么好意 思?你总得问问人家愿意不愿意接我的电话吧?”晓冬道:“这还不容易!”就 打了闻夏的呼机,却说关机了,跟知秋无奈耸肩道:“明天再试吧!”知秋拿筷 子沾碗里的剩汤,勉强笑道:“我又不象你那么着急!”晓冬道:“我急?我急 什么啊?”知秋也笑:“我怎么知道呢!”   周末时晓冬给了知秋号码,说闻夏下乡刚回什么的。知秋犹豫了一天,到了 周日,一人在家,看了半天书,薄暮微起时,到底熬不住,打了闻夏的电话。闻 夏在那边“喂”了一声,悠长而胆怯的调子,吓了知秋一跳,只谨慎问道:“请 问闻夏在吗?”闻夏道:“你好,我就是。你是叶……”知秋这才有点回过神来, 就笑着自报了姓名,问道:“你还记得我吧?”       (十二)   闻夏不觉笑起来,却道:“我知道是你。一个周末都没敢出门,就等你电话 呢!”知秋一时愣住,不晓得如何接口;又仿佛等了许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么一 句心心相印的话,平常温馨却又叫人留恋感怀。只是她也想起那些暗恋无果的岁 月,曾经在日记里跟他说话,给他写信,说喜欢说讨厌的疯话。到后来自己发明 了一个自欺欺人的逻辑:他若喜欢我,必也因为这样的疏离而痛苦;他若不喜欢 我,这样的疏离,对自己更是必然又必需的选择了。可是时间真是神奇的魔术师 啊,她居然也渐渐地忘掉了闻夏──也许从来没有忘记,却到底埋在了一层层岁 月灰沙的下面,痛痒也就都渐渐地不那么敏感了。只是她忽然觉得这厚厚的灰沙 被劲风疾吹后,所有曾深深掩埋的、甜美痛楚的痕迹似乎依然新鲜如初,明知不 可触摸,却无法抵挡那明知之外的未知诱惑。   闻夏又问她怎么在学校读的是计算机,说印象里知秋好象是什么数理化专业 的。知秋倒诧异他知道这些,忙着说了找工作时转的行,又问他在大学时的专业, 目前的单位和工作等等。闻夏就笑说他去年考研的结果刚下来不久,又是一次失 败,在单位呆得也很不如意的样子。   两人不知不觉又说起安宁汪洋等人的情况。闻夏说安宁前年结婚了,知秋便 笑道:“人家肯定是被你伤透了心才嫁人的吧!”闻夏笑道:“怎么大家都这么 说呢?我觉得我从来就当她是小妹妹,从没有过那方面的想法,真冤枉死了!” 知秋暗自笑,也不接他的话头,却问起汪洋的情况。当初汪洋牵头搞文学社的, 他又是从知秋班里分到文科班去跟闻夏同学的,跟闻夏那时常常一起进出的,因 此两人都觉得熟悉。知秋那时一直觉得汪洋势利钻营,又是班长又是学生会主席 的,还积极地要在高考前入党,据说是为了高考可以加点分。不想闻夏也不喜欢 这个人,说是高中毕业后,就慢慢失去联系了。闻夏又问她怎么不知道安宁结婚 的事情。知秋一时暗笑,心想那时跟安宁也不过是面子上的往来罢了,上大学后 勉强参加了一次安宁的生日,后来也就没有联系了。   两个人漫无边际地聊天,一会儿说普通话,又一会儿说起家乡话来,一会儿 是高中的老师同学,一会儿又是工作中的同事朋友,竟不知不觉说了两个多小时。 知秋忽然道:“还记得高三那次开会吗?”闻夏接口道:“你是三好学生发言……” 知秋笑道:“你是文艺骨干献唱……”闻夏笑道:“什么献唱?!现在想想,那 时候也真是胆大,那个水平也敢上台唱!”知秋道:“你唱得很好啊!──记得 我们擦肩而过吗?”闻夏停了一会儿,缓缓道:“记得。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 得很窘,被你看得体无完肤的感觉!”知秋笑起来,道:“哈!你倒骂我了!” “真的真的,我跟女生打交道算多的,从来不怵的,那次居然被你害得差点唱走 了调……”知秋闭眼含笑,道:“那次你唱的是《大约在冬季》……”闻夏就说 他后来在大学怎么参加了校合唱团,唱男中音,又说工作这几年来,抽烟喝酒, 嗓子都给毁了。知秋一时道:“不会吧?我还想什么时候听你唱歌呢!”说罢, 自己在这边飞红了脸。闻夏就笑道:“也没那么糟糕啊,至少在歌厅里唱个卡拉 OK还是能镇倒一批人的吧!”知秋就笑他不谦虚,又说自己现在的室友唱歌也 不错,什么时候要他们比一比。闻夏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才没想着在你跟前吹嘘呢!”聊着聊着,就这么又岔开去,却忽然又绕回来。知 秋道:“真没想到你也记得这些事情!”闻夏带点感伤的口吻道:“后来想想, 这些东西几乎是我高中时代最美好的回忆了……”知秋就又愣住,不晓得他指的 哪一方面,却又不敢明确地问,心只乱乱地跳个不停。   正说着,秦月已经回来;知秋问她几点,不由惊讶地叫了一声。闻夏也说两 个人真是疯了,讲了近三个小时的电话。于是慌忙说了什么时候见面吃饭的话, 又互相交换了电子邮件的地址,也就挂了。知秋就忙着煮了点方便面来吃。秦月 已经洗漱好了,坐在那儿看晚间新闻,笑问她跟谁聊了那么久还那么热乎。知秋 就笑道:“青梅竹马的老情人啊!”秦月就夸张地瞪眼,知秋忙道:“哄你玩的 哄你玩的!就一高中同学!”   第二天上班,快中午时,闻夏发了个投石问路的邮件过来,道“知秋,见信 请回。”知秋含笑半日,却不确定怎么回他。晓冬过来拉她出去吃午饭,知秋也 就跟他出去。走在路上,晓冬道:“闻夏给你写妹儿了?”知秋奇怪,道:“你 怎么知道?”林晓冬就道:“我知道你的密码,可以监视你的邮件啊!”知秋一 时被唬住,只道“我们公司还这样……”晓冬就自敢儿先笑起来,忙道:“吓你 的。闻夏打电话给我,问你的信箱……”知秋狐疑道:“他知道我的信箱的啊, 昨天电话里都告诉他了。怎么还问你呢?”晓冬道:“噢,电话里谈得怎么样?” 知秋满面笑意道:“故态复萌,死灰复燃,旧情复活……哈哈,说着玩的。就随 便聊了聊这些年的情况。印象里他很油嘴滑舌的,昨天电话里声音却很温柔似的, 不过还是挺喜欢的!”晓冬就揶揄道:“这就是爱情了!怎么着,都喜欢!”知 秋嗔他一眼,道:“再瞎说,我不跟你说了!”晓冬看她脸色妩媚,心里叹气, 嘴中却道:“呵呵,不敢了。还聊什么了?不过不要觉得因为我告诉你我和闻夏 说话的情况了,你就有义务告诉我什么。想说就说,不想说也不必勉强。”知秋 便道:“最讨厌你这套假君子作风了!”   知秋怕他着急,下午就抽空给闻夏回了短信。闻夏回信犹报怨道:“都说电 子邮件是最快最有效的通讯工具,没想到第一次用它,就被耍了一次。一个中午 等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连人家的一顿宴席都推掉了……到这时,见了这三四十字 的妹儿,却又如接了云中锦书,听了天籁之音,忽然高兴得不得了,竟是惊喜欲 狂,全忘了过去几个小时里等信的种种情绪了……”知秋看着就又笑又叹,却只 很正经地跟他解释上班事情多什么的。晚上临睡前,又上网把那篇《邂逅》、还 有一些以前涂鸦的一些跟闻夏有关的诗找出来,想给他看,转念一想,觉得害怕 起来,好象要跟他“明示”什么似的,也就自己温习了一遍便算了。想起晓冬说 的话,她也申请了一个163的信箱,告诉了闻夏。   底下那天,早上十点多些,知秋才回了闻夏的信,一边准备手头工作,一边 回味地笑。她嫂子忽然打了电话来,说她母亲一早在公园锻炼,突发了脑溢血, 正在医院里准备手术。知秋一时眼里含泪,周阳就叫她如果方便最好回来一趟, 因为这脑溢血的手术实在难说。知秋挂了电话,擦了泪,稳定了情绪,就去找经 理请假。老吴倒忙让她回去看看,她一边谢了出来,一边就收拾东西准备去车站, 又打电话告诉了秦月,想了想又告诉了晓冬。出门时,晓冬就跑出来,问了几句, 就道:“我看你还是赶快订机票回去吧!”知秋没什么飞行经验,只说不知道怎 么办;晓冬就又拉她回头,打电话去他们出差常联系的旅行社,倒很快订到一张 下午去南京的机票,并说一小时里送上门。知秋这时情绪稍微平定,看晓冬有条 不紊地忙碌这一切,不由感激丛生,却说不出一句感谢的话来。                 (十三)   叶知秋惊慌失措,只听晓冬的安排,回家取了各种证件,又去银行取了现金。 下午拿了机票,晓冬还是不放心,就送她去机场。知秋看窗外的杨林大道,一排 排的树木在乍暖还寒的天气里染出星星点点若有若无的绿意来。晓冬找话来说, 问她母亲一向的健康状况。知秋只是要哭,却到底忍住,跟他说母亲一直很胖什 么的。到了机场,晓冬直送她进了候机室,又核实了她家里的电话,这才回去。   叶知秋到了南京禄口机场,又忙着坐车到市区,再到汽车站,颠簸了两个小 时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她匆忙跑到市人民医院,找到母亲的病房,却见 父亲和哥哥在一边守着呢。知秋父亲见了她,眼中微有泪意,却忍了,只笑道: “怎么这么快?没事了,手术很顺利,抢救得及时,即使有后遗症都很轻微。” 知秋坐了问秋的凳子,捉了母亲没有插针的肥厚绵软的左手,眼泪就不停地流下 来,半日才被父兄劝止了。   三人说了会儿话,父女俩就先回家去。到了家,周阳就说有个姓林的曾打电 话来找知秋,让她务必回个电话。知秋看时候不早,就忙着给他打过去。晓冬刚 刚睡下,听她说了情况,也就放心,要她也好好休息,不必介意多请几天假,知 秋一一应了。周阳在客厅跟知秋父亲笑道:“她小姑有男朋友了!”   第二日她母亲醒过来,竟不觉得什么;只为安全见,又在医院观察了几天。 知秋没事,便陪了几回,母女俩说点闲话。邻床出院的那日,她母亲就道:“这 女娃好可怜,一个人来这里打胎,妈妈来了,还拌嘴……你谈朋友可不要马虎, 现在的男娃坏的也多!”知秋又要笑又要恼,只道:“妈,你好好养自己的病, 管人家那么多事干什么!”她母亲也就笑道:“你嫂子说你有男朋友了?”知秋 一时红了脸,娇嗔道:“妈……”却想起闻夏来。她本想给他打个长途电话,却 又觉得很不必,也就算了。和周阳一起时,只不经意地问了两次闻夏妹妹的情况, 周阳不甚了了,她也就罢了。倒是小叶子,隔了这三四个月,能流利地叫出“姑 姑”了。   叶知秋在家呆了几日,看母亲无事,他们也催她回去上班,她就忙着回北京 了。只隔了这么几天,北京的春意却好象浓了很多,光是机场高速两边的树林就 绿得条条缕缕的。知秋也满心欢喜,母亲的病只是虚惊一场;晓冬每日电话关切 温馨地相询,家人又胡猜乱疑,她忽有点想入非非起来。   到家忙着上网查信,果然有好几封闻夏的信,问她怎么了,又说是不是该写 到她公司的信箱,怎么白天公司的电话没人接,晚上家里也没人接……知秋心里 得意,关了机器去准备晚饭,脸上不时有笑意。秦月却没及时回来,知秋勉为其 难地吃了几口自己做的,就给闻夏打电话,却一直找不到人。后来秦月回来了, 两人忙着说了半天话,也就很晚了。知秋睡前又给闻夏挂了一次电话,这次他到 底在家了。   闻夏顶不住老裘夫人的热情,到底出去跟费雯莉见了一面。不过是千篇一律 的吃饭聊天,末了闻夏送她到家门口,都笑着说以后再联络,却全不问对方的电 话号码。回到家,就已经晚了,他匆忙洗了个澡,就上床看了会儿闲书,也就熄 灯睡觉。不想知秋这时候打电话来,他又喜又惊又气恼,却还是忍不住问:“你 去哪儿了?怎么突然消失了似的?”知秋听他语气里颇有责备之意,莫名地欢喜, 就忙着说了回家的事情。闻夏也吃惊,忙着问她母亲的状况,又说了几句,知秋 就挂了。   闻夏却睡不着。这几天尽量不去想知秋突然“失踪”的事情,却又忘不了那 次长长的电话;心里疑惑她是不是捉弄自己,就象若干年前她的杳无音信──若 干年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却也想不清楚了。只是他感觉她那时是喜欢自己的, 就象最近的这次电话,她似乎还是喜欢自己的,可是他拿不准;他也知道以前的 闻夏是漂亮的,而现在的形象多少让自己也跟着气馁。工作这两三年,杂七杂八 地算起来,也见了三四十个女孩了吧,却总是找不到任何感觉。跟知秋说了一通 电话,却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激动不已,迫不及待地要表达点什么开 始点什么,竟至想怎么讨好她了。满以为这个周末两人会见面,却不料知秋又没 了踪影音信。薛蒙他们约他打球,他也没去;窝在家里洗衣服看书,还练起字来, 却无聊地写出“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句子来。到了周日还 无消息,忽然泄气,老裘夫人要他见人,也就应了。这一晚因知秋的电话失眠, 索性起来看书,却是《了不起的盖茨比》,到最后,忽然相信了那样的爱情故事, 自敢儿唏嘘了一阵。   早上还赶着起来去上班了。到单位吃了早饭,好不容易等曲婷打完了公文, 就忙着占了机器查信,知秋只用英文回了一信,说刚刚回来事情很多的话。闻夏 又满足又遗憾地叹气,想再给她写信,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在网上混了会儿。 到了午饭时间,一帮人又拉着要打牌,他就忙着也给知秋回了短信,说详情下午 再说什么的。   知秋回来跟老吴等通报了情况,又和晓冬说了说。晓冬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却又忽然问她知不知道郑海翔要出国的事情,知秋只说不知道,隐约想起秦月问 起科大的留学状况。晓冬就说郑海翔的头儿不大高兴的样子,让他这负责招人的 也大不好意思。知秋不免安慰了几句,也就罢了。现如今她也不敢太放肆在上班 时候写私人妹儿,只在休息时间里忙着跟闻夏通信,却全是些废话的样子。   两人后来约好了,周六在王府井的麦当劳见面。知秋特意戴了很少用的隐形 眼镜,自觉眼睛因此看着水灵灵的;又换了呢裙,外面加件大衣,也不算冷了。 她早早到了王府井,先在女子百货逛了一会儿,天色暗下来时,就出来往麦当劳 去。她正要进门,却觉得眼边有一个熟悉的影子,转了眼看,果然依稀是闻夏的 样子。闻夏原本低着头,抬头看见知秋盯着他,就笑起来,道:“进去吧?”知 秋也笑,先他而入。到了台前,闻夏就说他很少吃麦当劳的,让知秋点,知秋就 要了两份汉堡。两个人找了位置坐下来,知秋道:“约了这么个地方,是不是特 没品位?”闻夏笑着看她,道:“反正我是尝个新鲜!”知秋看他眉飞色舞的, 还是旧时模样,不禁也笑。   王府井商业街上的灯火渐次而亮,两个人边吃边谈。知秋便问他戴多少度的 眼镜,又说记得他上中学时还只是偶尔戴眼镜的样子。闻夏就笑说初中高中怎么 看武侠小说看坏了眼睛。知秋只笑,又看他的穿着:一件棕褐的半高领毛衣,蓝 黑的外套和蓝白的牛仔裤,就说记得他以前从不曾穿牛仔裤的。闻夏说他父亲那 时老说牛仔裤影响发育什么的,因此直到大学才自由得能穿牛仔裤。知秋笑,说 那时的女生们不留长头发害怕影响智力;又跟他说:那时的自己拒绝穿高跟皮鞋, 并发誓说永不穿高跟皮鞋;后来有一次看到他穿着头尖跟高的皮鞋,一副流氓样, 很伤心似的。闻夏只道根本不记得自己穿过那样的皮鞋,要么就是借穿别人的; 却又看了桌底一眼,笑问道:“后来怎么穿上了?”知秋也笑,道:“觉得自己 矮呗!”   两人喝完了又加满的可乐,也就出来。闻夏忙着抽烟,知秋看他歪头点火, 仿佛看到十年前那个和同伴在夜里的梧桐树下偷偷吸烟的少年,拙劣的姿势狡黠 的神情,叠映着灯火里闻夏已然成熟的脸,让她忽然感动莫名。她抬头看街边灯 火通明的店铺,晓得自己向无底的深渊堕落着,却怀抱一种美丽的惊慌和喜悦。 长安街繁华如故,知秋却第一次觉得心境也跟着这街景繁华温暖起来。两人只似 有说不完的话题,来来回回丈量了好几次王府井商业街的长度,到底不舍地要回 家。进了地铁,往苹果园去的车先到,闻夏却不肯先走。等知秋的车来了,知秋 就先上去,地铁呼啸着前去,她贴着窗看见闻夏站在原地,微笑着。   知秋回家洗漱了,已经快十二点,却还是忍不住给闻夏打了电话。闻夏先是 笑道:“你疯了?”知秋道:“我是疯了。”闻夏就不言语,又道:“我也想打 电话给你的,又害怕吵着秦月……”知秋不管不顾地道:“说你爱我!”闻夏愣 了一会儿,却到底满腔温柔道:“我爱你!”                 (十四)   叶知秋想起大学同屋的某人曾经说过的话:你啊,要么不爱;要爱,肯定是 疯狂得要死要活的。那时她也只是笑笑,心想什么样的爱恋能敌得过不老的时间; 却不料时间也开有情的玩笑,把她和闻夏再放到一起来。仔细一回想,又觉得自 己性急,似乎被闻夏几句话就又灌昏了头,不晓得是两个人干柴碰烈火呢,还是 她一人老房子失了火,比喻似乎都不好。她就又想了一回,心道:反正只是闻夏 说了爱自己,自己还没说爱他,好象还有点余地呢,就又自嘲地笑起来。一人傻 想闻夏现在的模样,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胖得吓人,他的眉眼鼻唇却全还是过去的 样子,似笑非笑的狡黠神情也如旧时,只是从不曾这么近、又这么放心地去跟他 相处,这时一人独想,心里头不由要感激起来;又想着要跟闻夏要这过去几年的 照片来看,看他怎样一点一点变化的……   她高兴地上网,把那些诗文都塞到闻夏的信箱中去了,又开了ICQ,果然 看到晓冬在上面,却又不能不打招呼就下去了。晓冬听她兴奋地说见面的感觉很 好,心里诧异又疑惑,想了想,到底没提什么闻夏曾说他有女友的事情了,或许 闻夏也只是敷衍他。瞄了几眼叶知秋所谓的诗歌,虽没什么章法,却也情深意切 的样子,因此就道:“相信他看了,也会唏嘘不已的吧!”两人又聊了几句,叶 知秋就得意非凡地下网去了。林晓冬查了查信箱,却又有一个猎头公司的信,不 晓得在哪里看了他的简历,要挖他去某外企做什么项目负责人,薪水比目前的要 高出一半去……晓冬心思动了动,却也不急着回,现在的公司到底还是有很多值 得留恋的地方。   第二日星期天,因知秋说她北京的大名胜大公园多已看过,如今只想看玉渊 潭、紫竹院、陶然亭等等小巧精致的地方,闻夏就带了她去玉渊潭公园。两个人 还是不停说话。知秋不时伸了手去闻夏的口袋里,闻夏就或握或捏了;知秋的手 不时又要逃出来,又要跟闻夏十指缠绕,眉眼心头只说不出、说不尽的酥软甜蜜。 两人在水边走了半日,知秋忽想起来,就问道:“‘我爱你’这三个字你是说过 很多遍了吧?”闻夏一愣,道:“这话什么意思?”知秋就挣脱了他的手,笑道: “你大学里跟萧悟云谈恋爱,难道不要经常说吗?”闻夏先顿了顿,又想了想, 笑道:“就跟她一个人说过几次吧!说得也不多,真的!也不好意思说!”知秋 就想问他“现在脸皮厚了?”,却自觉不好,话到嘴边留住了,只抓了闻夏的胳 膊,道:“再给我说说你和她们的故事吧!”   闻夏的故事颇多,知秋却并不介意的样子。昨日在麦当劳,知秋就曾单刀直 入地问:“大学和工作的这么多年,你女朋友都谈了好几任了吧?”闻夏抬眼看 她,红了红脸,很愣了一下。知秋就又道:“没关系的,说说吧。我知道你肯定 有过很多女朋友的。听安宁说你大学里还是学生会主席呢!”闻夏就简略说了说: 真正算女朋友的也只有一个叫萧悟云,其他的都算不上的。闻夏又道:“我以后 再告诉你吧!”知秋也就不追问,只心里明白象闻夏那样的相貌和性格,跟女生 谈得来,在大学里有女朋友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她的理智根本不容许自己去吃 醋了。她不晓得所爱的那个人是人见人爱好呢,还是自己慧眼独识、芳心私爱的 好,而闻夏却似乎两全齐美了。   闻夏吞吞吐吐说了几句,就笑道:“现在想想挺没意思的,而且当面说也不 好意思。我回头写信跟你说吧──昨天晚上睡不着,铺纸给你写信,写了个开头, 今天回去再写,写完了我哪天寄给你!”知秋听了自然高兴,就连道“那好吧”。 闻夏又反问她的故事,说什么北京男孩的故事是不是还有更详细的内容和实质, 不必隐瞒什么,相信他还是能够承担得起的。知秋就笑,未免又说了几句咏春的 事情,说来说去不过是一场单相思罢了,还不如大学时曾经跟男生约会,好歹拉 了拉手,偶或打过个把kiss呢。知秋面上带笑,眼角却盯着闻夏的表情,果 然见他镜片后的眸子亮亮又湿润的样子,心想造次,却不说什么。闻夏捏紧了她 的手,心口疼痛,却管不住地瓮声问:“都kiss过哪些人啊?”知秋也管不 住自己,只想把过去、把自己的心和肺都掏给他看,让他明白她的过去其实是没 什么的,因此就把两件小事也说了:大学时跟张健约会,吻过几次吧,感觉很糟 糕,后来就不约会了;要毕业时,跟一个一直处处照顾自己的老乡话别,散步到 无人处,老乡不自禁地吻了她一下,就忙着说“对不起”。闻夏就问她曾经和咏 春在实验室共处了一个晚上,难道什么都没有发生。知秋不由笑道:“那次熬夜 打泥巴,也是一时兴起。实验室还有我们宿舍的阿朱呢,哪里敢做什么!不过是 早上煮了三包方便面,阿朱迷迷糊糊趴在桌子上不吃,他倒是什么也没说,呼啦 呼啦吃完了!”说到这里,她倒真地想起了咏春,想起那个从实验室回宿舍的早 晨,淡青的天空里飘着几絮浮云,小径两边的草地上缀满露珠,前头走着的咏春 回头看她们一眼,笑道:“你也还挺精神矍铄的嘛!”知秋便笑他用词不当…… 想叹气,却终于忍了。   星期一要上班,两个人在外面吃了晚饭也就各自回了。临睡前,知秋又打了 电话过去,问闻夏的信写得怎么样了。闻夏道:“没写完呢!不晓得写什么好!” 知秋就道:“写了几页纸了?”闻夏就数,末了道:“二十页了。都撕了好几张 了,感觉都是废话,害怕你不喜欢看!”知秋忙道:“撕掉的别扔了啊!我就喜 欢看你的废话!”闻夏就感叹道:“真不知道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还有这种 疯狂的感觉。”知秋也满心感动,却只轻轻笑道:“Still Crazy  After All These Years!”闻夏不懂,知秋就说这是保 罗·西蒙的歌,闻夏就嚷嚷说他对流行音乐、尤其是国外流行音乐了解太少,只 怕不讨她喜欢。知秋听他越发孩子气,只笑道:“我还不懂古典音乐、不懂歌剧、 没看过话剧呢!这流行音乐都是下里巴人,您的爱好全是阳春白雪!我还害怕配 不上你的品位呢!”闻夏也就笑,说以后互相学习、互相提携的话。互道了“晚 安”,知秋还舍不得挂,却又说不了什么。闻夏忽然道:“吻我一下吧!”知秋 愣着不语,闻夏又道:“我能感觉得到的!”知秋羞赧地试了半天,却还是发不 出声音,便道:“感觉到了吗?”闻夏若梦呓一般回道:“嗯……”   第二日中午,知秋写信问闻夏看了她的诗文没有,又问他有何感受。闻夏就 回信道:“ 看了你的‘肉麻’文字,还好,有点脸红之外,应该还有些许的满足 和高兴罢……看你的‘邂逅’,说我今日只是一个‘肥胖’青年,如此不堪,竟 然不愿意理我,自然又是伤心得紧!想去你真是个难以捉摸的人,也许很狠心吧, 那我可得小心了……我已经把你的作品都打印下来了,带回去好好写读后感,跟 信一起寄给你,你只稍安勿躁!在单位用电脑很麻烦,更不方便抒情,老有一帮 人围着看,不象你们各有空间的自由!……”知秋不由地笑,又问他要过去这些 年的照片看,催他快写快发,说想在周末前看到。自笑了半日,又匆匆写了一封 信过去:“……那年看到你妹妹,心里波澜不惊,自以为终于把你划出了生活之 外。却不料因为林晓冬又让我们走到了一起。呵呵,写那篇小说时,还觉得我们 的故事早已‘盖棺定论’,你怎么又从棺材里爬出来了呢?呵呵……”      (十五)   天气渐渐热起来。春天好象只是在这城市里一掠而过,夏就蓬蓬勃勃地准备 着粉墨登场了。   闻夏忽然觉得生活有了点奔头,早上骑车去上班,想着知秋的回信;晚上回 家,想着知秋的电话;周末又想着两人的见面。他在电子邮件里跟知秋说什么要 垄断她的生活,却不料急成“我要你垄断我的全部生活”,知秋就笑他,细想想, 倒也是真的,他的生活如今是被知秋的声音、知秋的微笑、知秋的字和信垄断着 的了。薛蒙他们又开始频繁地在周末去打羽毛球,叫了他好几次,闻夏却总是推 脱了,他们便也不那么勤快地叫他了。胡福长周末喊他看电影,他也说没空去。 陈刚到他的住处来过一次,两人吃了顿饭,却也闷闷的,陈刚就也不若往常,当 夜便回去了。在单位,闻夏本是每日午后打牌的主力,现在却也能溜号就溜号, 不时瞅了空子霸住机器不肯让位,还偷偷摸摸地飞快打字,脸上挂着些莫名其妙 的笑意。曲婷这一日就笑他道:“闻夏,你是不是在网上碰到什么老情人了?每 天这么兴奋!”闻夏被她一语道破,却不拒不认地嘻笑道:“是啊是啊,我也时 髦时髦,在网上勾搭个小姑娘玩玩!”曲婷笑笑,就道:“大哥,这年头谁玩谁 啊!昨天报纸里还说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在网上骗倒了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呢,还 给人父母告成什么诱骗什么了!晚上陕西局里的人来,老杨让你陪呢!”   闻夏报怨了几声,却也没法,给知秋信里简短说了。晚上跟刘处长、陈副局 长几个陪着陕西的人吃了一顿,事后又去找小姐按摩。那小姐伸手就直奔闻夏要 害,唬了闻夏一跳,躲让了,问她会不会按摩啊。小姐笑说什么都会啊,包先生 您满意啦。闻夏没了兴致,就签了单子,提前出来。等一帮老头子也出来,闻夏 去给他们买了单,心里忽想起刘处陈副的老婆们,想象他们回去怎么面对,不免 分了一回神,想想这个地方还是不能久呆了,只怕日后想跳都跳不出来了。   第二天早上,知秋打了电话给闻夏,说要加班,只能明天再见面;又说林晓 冬逼他们俩请客呢,说是谢他这个大媒人。其实晓冬也只是略微提起,知秋觉得 有趣,想想也确实是该谢他的,又以为他们两个是怎么样的好朋友,就满口应了, 告诉闻夏时自不免又夸张成“谢媒酒”了。闻夏就在家洗衣服,晚上到底把给知 秋的长信写完了,编圆了和萧悟云的初恋故事,至于巩雪、许乐两个就简省了, 也只盼知秋不太追究吧。   三人见了面,晓冬就觉得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却还是硬着头皮说笑。闻夏 去洗手间时,他就问知秋道:“你没跟他说过我们的事吧?”知秋笑道:“我没 事找事呢!”林晓冬听了这话,却又有点不高兴,只点烟来抽。他心知这么一顿 饭,倒是向闻夏祝贺的了,自己以后便没什么纠缠知秋的理由。他只恨自己一时 嘴快要知秋请客,却也没想到她真地应了,桌上也就再不提他们两人的事情。知 秋也不舒服,刚开始要坐的是一边两人的火车座,她却不知和哪个坐一边,忙着 又让换了一个四方桌子,害得他们两个坐下了又站起来,却不全然明白知秋的心 意。只闻夏不晓得隐情,问他们公司的情况,说点单位的笑话新闻,自以为得体 周道,只急着晚上把包里的信件和照片交给知秋看。   因是闻夏挑的馆子,也就由他来点菜。吃了这么几年的公家宴席,又有以往 在家常下厨的底子,闻夏确也不负所望,大家吃得都满意。叶知秋也不晓得自己 怎么了,只觉得闻夏一切皆好,却又好心道:“林晓冬,我们两个是一个地方的 人,也许口味相近,你不会觉得不好吃吧?”晓冬心里冷笑,却道:“还好啊。 我们不还都在合肥呆过好几年嘛,口味也差不离的!”闻夏也笑道:“咱们现在 不定都是外地北京人口味呢!”三人说是为谢媒而聚,这么吃着,却没一人提起 这样的话头来。吃完,也就要散。叶知秋不忍让晓冬独行,就叫闻夏去自己的地 方看一看,三人因此可以同路。晓冬却推说有事先往别处去,留了他们两个自处。   闻夏就送知秋回家。知秋就说晓冬讲他们两人的恋爱真是一场传奇故事,简 直比小说还小说。闻夏也说那一日他和林晓冬吃饭,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篇魔幻现 实主义小说的开头里:很多年以后,在北京人艺附近的一家小饭馆里,当闻夏听 林晓冬提到那个已经有近十年没有消息的女孩叶知秋的时候……知秋就笑起来, 道:“什么魔幻现实主义?我看你这是武侠小说开头还差不多!一个十年没有消 息的女魔头,忽然又现身江湖了,更传说她练就了一身绝妙的武功来复仇……十 年前欠了一笔情债的闻夏因此惶惶不可终日,因此,当林晓冬在小酒馆里告诉他 叶知秋正在打听他下落的时候,他忽然脸色惨白、语无伦次,心道:这下完了, 这下完了……”闻夏就笑道:“你还是很能编故事嘛!干脆辞职去写武侠小说算 了!”知秋打他,笑道:“你还敢笑话我!”闻夏边躲边笑道:“我哪敢啊!我 真觉得你比我编得好嘛!简直就是天才啊!──你看过那个《百年孤独》吧?” 知秋好不容易止了笑,就说大学时翻过这书,记得一些荒诞乱伦的情节,犹对那 老姑婆将裹尸布拆了织、织了拆的孤独情节有印象。闻夏听她这么讲,就笑道: “糟了,糟了!在信里还跟你胡吹什么魔幻现实主义呢,真是班门弄斧了!看的 时候,不准笑我啊!”两人就又笑说什么文科生最怕碰到会背的古典诗词比自己 还多的理科生之类的笑话,在路边拦了车,去知秋住处。   闻夏和秦月第一次见面,简略聊了几句,也就忙着回去了。知秋恋恋不舍地 送到楼下,让他打车,说自己每个月可以报多少的费,闻夏说他也可以找法子报 点儿的。知秋回去,问秦月感受,秦月就赞她好眼光,知秋自是得意。秦月又说 点郑海翔的事情,原来已经有了录取信,八月份就要去美国;现在一边忙公司辞 职的事,一边就是两人是否要结婚,竟是喜忧参半的。知秋劝慰了几句,回房看 了闻夏的信,又看他的照片,一共有八张:刚上大学在香山照的,军训时候握着 枪的,大二在颐和园和未名湖畔,大三在电影学院门口,大四同学聚会,上了班 后在玉渊潭和五台山……看他刚入大学的照片,还有些高中时候的影子,唇上的 髭影犹轻,也没什么发型,却可爱;在未名湖畔的,居然身着奇装异服的样子; 在颐和园那张,穿着一件条纹的外套,理了平头,脸上却生了些青春豆;上班后 的两张,脸型一下大了,却也显得成熟……知秋看他的照片,一时要笑,一时却 又要落泪,不自禁地放在唇边贴了一贴。一人看着得意,又拿出去给秦月看,问 秦月:“你看他这两张是不是有些象濮存昕?”秦月也惊讶,笑道:“是有点象, 不过更年轻啊!瞧他在大学里,多有型有款啊!”   知秋睡前又看了两遍闻夏的信,讲他跟萧悟云怎么相识怎么恋爱又怎么分手 的事情,大略是校园里的鸳鸯蝴蝶故事罢了;信里又说他上大学几年,唯一不遗 憾的也许就是养成了勤读博览的习惯,不免掉了许多书袋,看得知秋又喜又羡。 正要睡觉,闻夏却打了电话来,说也准备睡觉的话,却想今天认识了秦月,因此 不怕打电话扰着了。两人便闲扯了半天,知秋说闻夏的字好,不象自己的爬爬虫, 虽然还算大学宿舍几个人里比较好的。闻夏就说他是一个文科生,又写了几年公 文,一笔字再写不好真对不起人了;又道:“你喜欢看,我以后每个星期给你写 一封!”知秋心底感动,就道:“我也给你写,不准笑话我字不好!大五时候还 专门练过的呢,渐渐都还给人家了!”      (十六)   有时候,叶知秋会忽然停下来想想,想自己和闻夏是不是进展得太快了;转 念又想,过了十几年,才跟高一时那个一见钟情的男孩称心如愿地并肩携手,这 倒不是快,而是慢得很了呢。闻夏的第二封信更象他自称的“读书报告”:说他 怎么杂七杂八地读书,什么戏剧、考古、历史、哲学、文学等等,甚至有一阵子 买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去啃;又说他进这个单位,当初也就是想机关里面可能比 较轻松,可以更自由地读点闲书,却不料全不是想的那样,人情世故竟把他的时 间榨得所剩无几,也只有周末时候看点书了,却又时常要跟一般狐朋狗友们周旋。 又说他喜欢音乐和电影的事情,这些年竟然攒了两三百盘盒带和三四百张CD, 想想看看,未免聊以自慰。音乐方面,他的兴趣渐渐由流行音乐转到古典音乐上 来,还喜欢上了歌剧;电影方面,他过去常去看北京高校里的电影节,又在大学 的图书馆里一人独享过多少经典的影片,却又渐渐厌了好莱坞,更喜欢欧洲的电 影了。现在托各种盗版CD、VCD的福,一份公务员的薪水尚能维持这样的盗 版消费。他过去又曾常常去听音乐会,去看林兆华、孟京辉的话剧,甚而带动了 一批身边的人,害得同事们大骂他不干好事;如今音乐会常贵得让他那样的爱乐 人望之兴叹,而小剧场的话剧似乎也难得当初的辉煌了……叶知秋不免觉得他的 生活丰富多采,而自己的却乏善可陈,想些红袖添香的故事,却又兀自先笑了。 她又想自己呆在北京快一年,却是白呆了的样子;好在工资高些,不禁憧憬着以 后能跟他一起去看看望望,提高提高自己的艺术修养什么的。闻夏问她读什么书, 她暗自庆幸:这一年多专业和计算机什么虽然抛下了,却没少读书,虽则多是小 说之类;若开出单子来,竟也是长长一串,到底还算得上一个读书人……   郑海翔拿了录取信,他们四个人一起吃了顿饭,郑秦又让林晓冬在公司头们 前说点好话通融通融。知秋不免尴尬,却又想自己,这一份工作日益无聊起来的 样子,却又想不清自己还能干别的什么;又想起闻夏要她去写东西,不禁笑起来。 她又想自己是不是也还有出国的可能,只那抛了一年的专业书光看着就又陌生又 恐怖了。林晓冬看她一晚上心不在焉,又恨又怜的,吃了饭,又拉着去唱歌跳舞。   晓冬那日和闻夏知秋吃了饭,又跟顾淼聊了回天,却到底忍不住说了自己和 知秋的事情。顾淼就鼓励他:“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为什么要 这么轻易地放弃?论学力,你比那姓闻的高;论收入,你更是他的十倍八倍;就 论感情,你和叶知秋也认识了这么久,还是校友,姓闻的不过是她少女时代的一 个幻想,怎么可能长久?……”晓冬给她说得心动,却笑道:“她不是那种人, 很忠贞的样子。”顾淼呷了口杯中的杜松子酒,却又有点心灰地冷笑起来:“噢, 那算我白说!可惜这个忠,这个贞,都不是对你的哦!嘁──”晓冬虽惯性地回 了一声“嘁”,却到底讪讪的。两人喝完了酒出来,三里屯还是热闹非凡,他们 各自回了。   这一晚唱歌,林晓冬借了天时地利人和,拉了知秋唱了两首爱情对唱,双眼 不时火辣地看着知秋,却又时时自己胆怯了,转了目光去看屏幕的歌词。郑海翔 秦月自然也晓得,就又怂恿他们两个一起跳舞。知秋进退两难地入了池。晓冬乍 着胆子在手上用力,心里头却犯罪似地为难,一场舞跳下来,竟出了一身汗。叶 知秋也惶惶惑惑,原以为晓冬就那么退出了,却不料他有卷土重来的意思,反而 让她一时没了主张。她转头看见秦郑两个无限甜蜜,心里不禁酸酸地嘲恨。   晚上睡前,知秋还是给闻夏打了电话,问他一晚干什么了,又略说了说他们 的吃喝。闻夏语气爽朗,只道:“玩得开心就好啊!你们几个人同事,也难得这 么好!”知秋想问他难道自己的女朋友跟别人一起玩你就不吃醋什么的,话到嘴 边,却还是咽下了。末了,就要闻夏吻她;闻夏很响地做了。知秋欢喜,却又道: “到底是有经验的人啊!”闻夏笑道:“什么经验啊!在家逗我妹妹的孩子,人 家比我还有经验呢!”知秋也忍俊不禁,笑道:“咱们家乡老话怎么说来着?三 代不出舅家门,──有其舅必有其甥了!”   一早起来,她却闷闷地想起夜里的那个梦,自己和一个男子亲吻,那男子却 是晓冬,依稀又是情人节时在楼下的那个轻轻淡淡的吻;虽然没有别的什么内容, 却还是让她又羞耻又气恼。这几天上班,晓冬果然又和她聊天了,装得跟什么都 没发生、闻夏也压根儿不存在似的。知秋却沉不住气,只拿什么“我们家闻夏来 妹儿了”,“我得给他回信呢”,“他每天给我写五六个妹儿,每周还写一封 paper mail呢”来激晓冬。林晓冬到底招架不住,一晚忽然把以前跟 知秋的通信一封一封地回了,打到知秋的信箱来,又由着脾气,把用心保存的跟 知秋聊天的一些记录也发给她,末了道:“他有哪一天给你写了这么多信吗?” 知秋看他信里说哭的话,自己也不由红了眼圈,就又匆忙上了避了几日的ICQ, 问他:“你到底要怎么样?”林晓冬道:“我不想失去你!我不能失去你!”知 秋愣了半日,却问道:“我以为那回你要我请你吃饭,你就放手了,死心了,怎 么忽然又回来?……那天做梦,忽然梦到你,吓了我一跳……”林晓冬道:“那 天吃完饭,我很难受,跟你们在一起,却无处发泄。后来就找了顾淼聊天,她认 为我不应该放弃!”知秋呆住,冷笑道:“原来是老情人的主意啊!你还是想清 楚了你自己要什么再说吧!”林晓冬也不依不饶道:“那你呢?怎么做梦梦见我 了?”知秋忽觉羞耻,强辩道:“你别太弗洛依德了!梦里梦到不相干的人很正 常的吧!”林晓冬就道:“噢,原来我是不相干的人!”知秋又抢白了几句,就 匆匆忙忙下了网。   五一节放七天的长假,林晓冬心里郁闷,也不顾公司里要加班什么的,跟网 上认识的一个朋友一起买了票,飞到拉萨去玩。事前问知秋要不要同去,知秋犹 豫了一下,还是推却了,却问道:“是不是跟什么顾小姐一起去啊?”晓冬就笑 道:“是啊,去那么边远的地方,熟人自然放心些。”知秋心里痛着冷笑,却说 了一句“玩得愉快!”   她跟闻夏却也没什么计划,只第一次去看了闻夏的住处:是一个招待所的房 子,小小的房间里有两张床,原来同住的小沈刚刚升职搬进了新房,所以现今只 闻夏一人住着。他房间里的电话还是跟常驻招待所的一个办公室共用的,好在那 办公室只用平常的白天,跟闻夏所需正好错开来。房间里紧紧密密地放了电视机、 VCD播放机等等,书架上塞满了书和CD,壁柜里也放满了杂物……闻夏就道: “我们住得很可怜吧!”知秋笑道:“小是小了点,却也很温馨啊!屋有诗书气 自华呀!”她倒是真地有点喜欢,却又担心这地方大约是不能随便留宿的。两人 厮混了一日,又担心门外,又担心隔壁的,知秋又没带换洗衣服,到底一人回来 了。   第二天一早,秦月就跟着郑海翔去济南见未来的公婆。知秋打电话给闻夏, 他便带了一包衣服到知秋她们这边来住几天。两人逛街买菜买报纸,回家做饭看 报看电视,谈笑风生,竟是小两口的样子。   第一次吃闻夏亲手做的饭菜,知秋竟比平常多吃了许多。吃完了,知秋就道: “哎呀,该我洗碗了!”说着,就装模作样地戴塑胶手套,却嫌紧,怎么也套不 进手去。闻夏走来,笑道:“算了吧,还是我洗吧!”一边哗啦哗啦地放了水。 知秋在边上看了他老一会儿,闻夏回头道:“看什么?”知秋笑,道:“看你啊!” “这么久还没看够?”“呵呵,永远看不够!”“象我这样又做饭又洗碗的好男 人不多见吧?”“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百年不遇,千载难逢!”“你倒是怎么 报答我啊?”她移到闻夏身后,伸出双臂围住了他的腰,脸贴着他的毛衣,笑道: “你给我洗碗, 我给你洗澡好了……”声音却越去越低,若游丝般似断似续。 闻夏顿了一会儿,身体反应得难受,又湿着双手,便道:“你先给我点棵烟吧!” 知秋欢欢喜喜地放了他,就取了他搁在茶几上的烟和打火机来,一边给他点火, 一边却又笑道:“我在大学里还抽过一回烟呢!一次同学聚会,闹通宵,支持不 住,男生就劝我们抽根烟来提神!当时抽也没什么感觉,就是后来嘴里难受了一 整天!”闻夏回过头来看她,双眼盛满笑着的责备,道:“你还很厉害嘛!在大 学就跟人家男生抽烟了!就在我面前装什么工业酒精!──不行,今天也要陪我 抽一棵!”     (十七)   这七日,闻夏知秋沉囿在二人世界里,竟浑然忘了人间世事,不记得今夕何 夕,此处何处。肉体的纠缠由生而熟,心理的探究从疏至密,嗔痴缠绵,怅惘缱 绻。一时悔着这春夏之交时节的迫不及待,一时憾着以往多少夏多少秋的错过; 一时喜欢得要化作对方的口腹美食,一时又恨得要生啖彼此的皮肉;一时要尽情 享受这青春尾巴上的热情癫狂,一时又怕欢情苦短乐极易悲;一时欢庆自家也成 了滚滚红尘里的饮食男女,一时又不免缅怀孤独清高自命不凡的廿几年华;一时 只想着天快黑透好让被堵被囚的欲望奔驰宣泄,一时又盼天亮可以冷却暂停那夜 间漆黑温暖的暧昧与放纵……   若不是戴枚忽然来看叶知秋,他们似乎都不晓得假期终要结束的。戴枚见到 闻夏,也是不甚惊讶。叶知秋只是轻轻浅浅地笑,在戴枚面前有意无意地和闻夏 共用着一只茶杯,也不无得意地留戴枚来尝闻夏做的带家乡风味的晚饭。末了, 知秋送戴枚下楼去,出门时却不忘招呼闻夏“快洗碗啊”。等车时,戴枚就笑着 道:“那时候,老听他们文科班的一帮女生说闻夏怎么怎么讨女生的喜欢,却不 料最后跟我们理科班的女生共结连理了!”知秋笑着打她道:“什么共结连理! 唉,经历这么一回,不相信缘份和命数都难了!”戴枚先是不语,却又道:“我 觉得我跟王旗这样也挺好的,一步一步地走到一起来,很踏实的感觉……”叶知 秋忙着道:“那当然啊!我跟闻夏算是很不顺利了,要是高中时候自己没那么多 毛病,又何必走这么久的弯路!”说罢叹气,戴枚便也跟着叹了口气。知秋又说 她怎么不带王旗一起来玩,戴枚正要支吾,却有空车慢慢停过来,两人便忙忙说 了“再见”。   知秋回到楼上,闻夏还在电话里跟人说笑。知秋自到厨房去洗涮,闻夏也忙 着跟人挂了跑来帮忙。知秋笑问他:“谁啊?说得那么开心?”闻夏道:“他们 拷了我几次,我一直也没回,以往都是拷德很好的;手机也一直没开。结果他们 以为我失踪了,被人绑架谋杀了呢!还打电话去我家了,就差点没去公安局报案 了!”知秋笑道:“被我绑架了,谋杀了?”闻夏搂着她,一边擦碗,一边蹭她 的头发,笑道:“可不是呢!抬头,亲一个!”知秋回过半边脸给他亲了,却又 笑道:“又想起来了:高中时一次学校里组织什么‘凡人格言’大赛,你有好几 条都给选了呢!其中有一条就是:你只看到阴影,那是因为你总低着头。当时就 自作多情地以为你是写给我的呢!”闻夏就道:“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你的 记忆有时让我觉得自己三年高中简直白活了似的!不过,这几天,倒是又重新活 了一次啊!”知秋接着道:“那时的一个小女生,不晓得怎么那么不愉快,想来 想去,都是被你害的吧!”闻夏便道:“得了,你又往我身上栽赃了!听你说的, 那时候你还不是跟好几个男生眉来眼去的呢!又是文学社,又是物理兴趣小组, 还有什么上海的笔友呢!唉,跟你这丰富多采的高中一比,自己还是白活了!” 知秋“嗤”了一声笑道:“你又来了!我大学加研究生八年,在科大那种地方, 也还有三分姿色,却都能守身如玉!你呢,女朋友就谈了三个!最好的时候都给 人享用了!”闻夏发急道:“什么三个女朋友!不是人家享用我,是我享用人家! 周围女生多,我也没办法啊!”知秋回身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那时又年 轻又好看,当然是不会浪费资源的了!”一边说,一边又作势从裤带里往外扯他 的衬衫下摆。闻夏握住她的手,笑道:“又说我丑了!打人不打脸啊,你老这么 嫌我,叫我怎么活啊?!──嗯,君子动口不动手!”知秋就笑道:“是啊,你 到了现在这个样子,才给我来享用,还人五人六嫌三嫌四的!──好吧,那就光 动嘴好了!”闻夏诈笑道:“真的?你愿意?”知秋一时红了脸,又羞又笑地骂 道:“我说的是亲嘴!你这坏蛋!”……   两人这么拉拉杂杂罗罗唆唆,那么牵牵扯扯搂搂抱抱,自不免又移步进房, 脱衣上床,草草匆匆又做了一回。完了,知秋就道:“才九点半呢!”闻夏闭着 眼睛笑道:“我要被你这个小妖精榨干了!”知秋笑道:“我怎么成了小妖精了? 这昵称倒也不错!”闻夏张口咬了知秋给他的烟,半睁了眼,觑着点火的知秋, 笑道:“那次你让我看你网上的照片,有一张底下就写着拼音‘XIAOYAO JIN’。我当时就纳闷:不就夏天到了,穿得鲜艳点嘛,怎么就自封‘小妖精’ 了呢!”知秋早已笑得前仰后合:“那是‘逍遥津’公园!什么‘小妖精’!真 是什么见什么了!”闻夏喷了口烟,道:“我后来知道了啊!你才奇怪呢,好好 的不写中文,写个拼音,不是想蒙人家嘛!”   说笑了半日,两人又上网看看。知秋去核实了一下所谓的拼音,不免又笑一 回,又道:“什么时候也把你照片扫瞄几张放上来!”闻夏笑道:“得,你饶了 我吧!你就一人私下里欣赏欣赏得了,摆出去示众?免了吧!”知秋笑道:“别 谦虚嘛!秦月和我都觉得你比濮存昕还好看呢!”闻夏道:“得了!以前也有人 说,我本来还也挺喜欢他的,现在看看,他也不怎么样了!上回去理发,那个小 姐居然说我象傅彪了,差点没气死我!”知秋笑得只揉肚子,又道:“人家是看 傅彪这么红,才恭维你的!还不领情!你要真是啊,我也傍上大款了呢!──就 怕你又看不上我了呢!”闻夏道:“我要真胖成那德性,你看不上我还差不多吧! 对了,你说网上有梅咏春的照片的,快找给我看看!”   知秋止了笑,看他一眼,还是连回科大去,找到咏春的班级,再找了照片, 把模糊隐约的咏春指给他看。闻夏辨认了半日,笑道:“还以为你那么清高的人 看上一个什么美男子呢!”知秋勉强笑道:“我又没说过他好看!但是他很高大 啊,而且还算耐看的!”闻夏道:“哼,又嫌我矮了!”知秋忙哄他道:“其实 你这一米七五的个子,跟我这一米六四的正好相配呢!──他一米八三的个子, 才六十八公斤,还没你重呢!”闻夏本是无心说笑,听她这么精确地说到数字, 却忽然满怀感触,笑道:“你又哄我了!又说我胖!──你说,要是有一天,你 又跟梅咏春碰到一起了,你会怎么样呢?还会要我吗?”知秋被他问得一时无言, 半晌道:“我能怎么样?既然有了你,我当然不会再要他!再说,人家也不一定 会要我啊!”闻夏躺倒在床,幽幽道:“要是你当时跟他好了,到了北京,即使 遇到我,也不会跟我好了?或者,你同时遇到我们的,你会选择谁呢?你又说他 是标准的城市大男孩样子,我却是个又丑、又穷、又不晓得什么陈升什么卡百利、 最多附庸点风雅的小小公务员……你肯定是要选他的了!”知秋被他问得要笑, 却又觉得心苦,因只转了身来,伏在他身上,摩挲着他的脸,柔声道:“宝贝,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不要丑化你自己,也别问我这种不可能有答案的问 题,好吗?”闻夏也自伤感,任知秋再怎么哄他逗他,却不再开口。末了,知秋 也有点赌气道:“你光问我,却忘了你的问题。要是你还有机会,你会选我呢, 还是选萧悟云?人家还是音乐特招生呢,唱女高音呢!”闻夏听到“萧悟云”的 名字,先一愣,又冷笑,再自嘲,却终是没说话。知秋去客厅开了电视,回房拉 了闻夏出来看晚间的新闻节目。   第二日,两人倒洗了一天的衣服。知秋笑说以后闻夏可以每个周末把衣服拿 到这里来机洗,闻夏道:“有那耽误在路上的工夫,我早手洗了呢!”知秋看他 每天换内衣,倒诧异他的洁癖。下午衣服也大略干了,知秋要他吃了晚饭再走, 闻夏想想还是先走了,说秦月回来时看到他的一堆衣服,还不晓得怎么想呢。知 秋想想脸红,心想自己倒没他细心了,便送了他回去,却又不免痴痴缠缠了半日 才到底走了。   这一星期两人自然煎熬得难受。等到星期五,知秋就忙不迭地去了闻夏的宿 舍。闻夏却跟几个同事吃了饭后吹牛,说什么机构精简的新政策,直到十一点多 才知趣地散了。两人洗漱了,闻夏忙着换被铺床,知秋就抱住他道:“我想死你 了!我要跟你同居!”闻夏被她逗得笑,连连吻她,哄道:“我也想你啊!每天 睡觉前想你,睁开眼就想见到你,梦里也梦了你好几回──就喜欢上班了,一会 儿给你写个信,看个信,觉得上班好有意义!”说着,就都笑起来。   知秋到周日下午才回去。秦月问她怎么周末没回来,知秋就说又去看闻夏又 去看戴枚什么的。秦月道:“昨天林晓冬过来玩,给我们看他在西藏的照片,真 是很好看!后来想‘杀人’,缺你,又打电话找别人,谁也找不到,因此把你骂 了半天呢!”叶知秋忙着收拾东西,笑道:“你们啊,背地里骂人,没有好果子 吃的!”     (十八)   秦月和知秋又坐着看了会儿电视。知秋忽然问她远程送花的事情,秦月也没 具体操作过,就讲了讲听来的说法,又问她怎么问这个。知秋就说母亲节到了, 想给母亲送点鲜花。秦月就笑道:“你还真是个乖乖女、大孝女呢!”知秋淡淡 笑道:“我哪里是孝呢……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叶知秋的睡眠本来很不好,多梦易醒,若干年前读了《傅雷家书》,看傅雷 说什么艺术家的睡眠通常不好的话,不免又自我安慰一番。在闻夏那儿的一夜, 却做了一个平静的恶梦。醒来,看闻夏侧卧身边,发出长短不一轻重有别的鼾声, 忽然有一种踏实安全的感觉。她翻了身,伸了手绕过闻夏的腰,在他的肚皮上摩 挲。闻夏就醒来,翻身搂住他,迷糊着问道:“怎么了?”知秋就伏在他胸口, 低声道:“做了个梦……”闻夏有点清醒,问道:“梦见什么了?”“现在不能 说,天亮了再告诉你。”闻夏也就不再问,摩挲了一会儿她的头发,鼾声又渐渐 起来了。知秋忽然觉得孤独,惆怅地叹了口气,就睁着眼睛看闻夏黑暗中的脸。 他的脸上有一种迷人的似笑非笑的神情,惹得她又去细细抚摸,又怕弄醒他,到 底叹口气,亦强迫自己努力去睡了。   早上两人出门吃了早饭,知秋看太阳已经高高的,就说夜里的梦:梦见母亲 脑溢血忽然重发,她去时,母亲已经走了……一样的焦灼,一样的晓冬帮着订票, 一样的到南京再转汽车回去,一样的医院情景,一样的问秋让了凳子给她,只是 父亲换了陈述的故事内容。她自然也把晓冬买票的事情换成了闻夏买票,也不敢 说梦里的另一个稀奇古怪的情节:她忽然又成了在母亲对床的那个打胎的女孩, 怜悯地望着他们一家人……闻夏听了,就安慰道:“这肯定是以前的事情在脑子 里印象太深了。”知秋道:“我知道。按家乡的说法,梦跟现实总是反着的,只 不能在太阳升起来前说破,以前也做过类似的梦的。只是做了这种梦,不敢跟外 人说,更不敢跟家里人说的──幸亏现在能和你说说……”闻夏说他大学也曾做 过这样的梦,父亲得了肝病晚期什么的,一早就忙着去打长途电话回家,搞得家 人吓了一跳,连问他怎么了,他忙着“没什么”,只是又听到父亲熟悉的声音, 忍不住流了泪。知秋不觉又笑,想他说小时候养什么小白鼠、老鼠死了还掉眼泪 的事情;倒是他一语提醒了知秋,就也忙着要回去打电话。闻夏说时间还早,这 么早打回去,反而惹疑,不如中午再打。中午打回去,自然是没什么事情,知秋 也就舒了口气。她心里还是惴惴,觉得自己做出那样的梦来,是大大的不孝,因 此又生了给母亲送花的念头。   母亲节当晚,知秋母亲就打了电话过来,责备了半日,却转了话头道:“送 花收花,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呢!──我嘛,年轻时是没收到你爸的什么花了, 可是希望有人给你送花啊……”知秋不料母亲说出这样话来,又是要笑又是感动 得不行,只道:“妈,你就别担心我嫁不出去了。有了男朋友,过年一定带回去 给你们看!”那边依稀传来周阳笑说什么“我说得没错吧”之类的话。   叶知秋心有所感,又看70’S BBS上众说纷纭,就也写了篇短文贴了 上去,自又不免得意非凡地告诉闻夏,又报怨说没人回她的“有点思想有点感情 也有点文采”的“美文”。闻夏上班时,就抽空子回了几篇,顺便把知秋贴上的 写给他的情诗也一一批阅了,语气里却又尽量透着陌生而疏远的揣测和了解。知 秋先也猜是他,问了两回,闻夏坚不承认,知秋也就当作旁人,不免又跟人惺惺 相惜地来往了几个贴子,还叫闻夏去看,闻夏只是暗笑。   上班时,也跟晓冬要照片看。晓冬就给了她地址,让她去网上细看。知秋看 了他镜头下的蓝天、白云、雪山、布达拉宫、街道、人群,也不由赞叹了半日。 晓冬也看到她新写的文字,里面的“他”看着刺眼。聊天时,晓冬问道:“回你 贴子的可是闻夏啊?你们倒自敢儿一唱一和的,羞!羞!”知秋得意道:“才不 是他呢!我问过他了,他说不是。”晓冬笑道:“哈,那你又多了一个崇拜者呢, 跟人回贴回得这么热火朝天的,也不怕闻夏嫉妒?──不会是别的什么老情人、 梅咏春什么的吧?”知秋听他语气不善,便淡淡地卡了,却问他:“你跟你的老 情人西藏之旅可有什么新发展啊?”晓冬笑道:“哈!你跟闻夏有新发展吧!什 么‘枕间臂上’都出来了!──没跟她去,跟网上认识的一个美眉一起去的,比 她强多了!”知秋先羞又笑再一时顿住,还是强笑道:“……又骗我!还网恋上 了,速度也够快的啊!”晓冬道:“我怎么骗你?是你自己猜测我要跟谁谁去的, 又不是我说的。那时还没把人家骗上手,我也不好意思说啊!”知秋道:“得得 得,还成了我的不是了!”心底却有气渐渐涌起来,只提醒自己要忍着。晓冬见 她上钩,越发由着性子道:“我也没说是你的不是啊!”知秋笑道:“算了,不 跟你瞎掰了!看你玩回来,心情、面貌都焕然一新的感觉!”晓冬道:“是啊, 有了爱情滋补,当然不一样了。再说,想想也就想通了,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啊!”叶知秋对着屏幕,气得不行,冷笑道:“那你就多吊几棵吧!快不行了, 赶快叫人解扣子,缓过气儿,再换棵树去吊……哈!”晓冬又要气又要笑,却道: “你呀,思维还是太狭隘!等我碰到一棵好树,我也要变成一棵树了,在地同根 在天比翼,还吊什么吊啊!不聊了,她已经洗好澡,走到我背后来了……”知秋 羞愤交加,却眼睁睁看着晓冬先下了网去。她愣了一会儿,也就下网来,走到客 厅,隐约听见秦月和郑海翔手机对话,又不好意思了一回,忽然想让秦月问郑海 翔林晓冬是不是带了女人回家,却到底忍了。   星期五闻夏他们局里正式讨论精简机构、下岗分流的事情。闻夏自从重认了 知秋,又看升职无望,就盘算着下岗去读研。前面两年也准备过,到底没太上心 而给耽误了。他本是会处事的人,因此一直很得处长局长的器重,他们都不想让 他走;去年被部里调用一阵子更是给人印象颇深,部里也甚至想调他过去,却因 为他只有本科的学力,调动升职都有点技术上的困难。闻夏却又深知,这所谓的 调动升职大约也只是挂在驴嘴前的胡萝卜,可望难即,不若死了心罢了。因此会 上他就闹着说一定要走,领导们又讨论了半天,却哪里有什么结论,倒是晚上又 大吃了一顿。   星期六早上起来,闻夏一看表,已经十一点多,想起跟知秋约了去她那儿吃 午饭,就暗叫不好;拿起电话,却只听到盲音,拨不出去号;拿了手机,却没电 了,就插了电源去充电;又冲出去洗脸刷牙什么的;再回来,电话还是不好打, 手机的电自然也不足,却等不及了,就穿好衣服出了门;他心里急,在门口叫了 的士,却不料一路堵得厉害,在车上只冒汗,却无可奈何;到半路下来换地铁, 出地铁,又换了的士……到了知秋处,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叶知秋从星期五晚上就打不通闻夏的电话,到了周六早上,还是不行,手机 也不通。先还以为他在地铁里了,每隔了半小时再去打,后来每隔十分钟就再拨, 再后来每过四、五分钟就去重拨重打,到最后就不停不休地重拨……忽然觉得自 己的愚蠢,说不定他也在打过来。停下来,却也没动静,信心和耐心就一下子如 皮球泄气般,却只觉得自己被熊熊烈火包围着、吞噬着,却不晓得怎么办。   秦月小郑两个出门吃饭逛街,邀她同去,她自然未去。到了近一点,差点要 出门去闻夏那里,却又害怕他在路上。等到闻夏敲门,她躺在床上几乎泪眼朦胧 地睡着了,忽地冲到门口,看见闻夏满脸是汗地站在那里,眼泪就刷地流了满脸。   闻夏也来不及放包,就抱住她,哄道:“宝贝,对不起……”知秋清醒过来, 推开他,关上门,一边拿了面纸擦泪,一边冷冷道:“说吧,在哪儿、被谁给绊 住了?”闻夏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勉强说了昨夜晚归手机没电,却无从解释电话 也不通,也无从解释怎么就没想起在别处打个电话报个信儿。叶知秋见到他人, 气已消了大半,却恨自己不争气,不愿意这么轻饶了,就一边烧开水准备泡方便 面,一边盘诘种种细节,害得闻夏身上又起一层汗,一杯一杯地倒了她们的纯净 水来喝。   两人对坐了吃面。知秋道:“不好吃吧?”闻夏忙陪笑道:“好吃好吃!” 知秋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他,笑道:“小可怜的!你简直要把我急疯了,就差 没从窗口跳下去了!”闻夏狼吞虎咽,又把碗里的西红柿什么的夹给知秋,道: “你也吃啊!我也差点疯了,半路想从出租车上跳出来!”知秋叹口气,笑道: “我不吃了。先是气饱了,现在看你看饱了……”闻夏抗议道:“‘看饱了’是 贬义词吧!”知秋一笑,道:“我就不能反其义而用之嘛!这件衬衫好看,你穿 着一点都不显胖了!”闻夏笑道:“什么衬衫好看?你就不能夸夸我人好看啊? 人家说胖子穿这颜色就不显了!”知秋道:“好好,你人好看!居然对穿衣服还 有这么多知识,自愧不如!谁又说你胖了?尽胡说八道!”   吃了饭,已是四点多,两人都疲惫不堪,就上床躺着。知秋忽然道:“网上 那个回我贴子的寒烽到底是不是你?”闻夏懒得再哄她,笑道:“是啊……”叶 知秋一惊而起,看着他道:“那你怎么一直骗我,害我傻乎乎地回贴?”闻夏就 道:“我要说是我,你会回吗?你还会觉得有意思吗?好心当作驴肝肺!”知秋 就“噗嗤”一声笑了,复又躺下道:“你这恶人先告状的本事不小嘛!──昨天 看到李敖那个老流氓说的一句话,说他见到美女撒娇,全身就‘软硬分明’……” 闻夏就翻身抱住她,舔噬吻咬,软语甜声道:“小宝贝,我一进门,看你满脸眼 泪,也全身软硬分明了……”      (十九)   晚上两个人出去吃饭,看电影,末了,还是决定去闻夏的地方过夜,又说要 省钱,便坐公共汽车。闻夏买了《南方周末》等报纸,在车上看,知秋一边看他 读报,一边听这城里这车上的喧嚣市声,到底也跟他要了一张报纸来看。   星期天早上起来,又是快中午了。知秋看时候不早,就摇醒闻夏,看他半睡 不醒的,笑道:“唉,真是‘从此君王不早朝’了!”闻夏只哼哼呀呀的,抬头 看外面下了雨,更不愿起来了。叶知秋试了试他的电话,笑道:“真不通!怎么 回事,难道有人一直在用吗?”闻夏朦胧道:“好象我骗你似的!可能是那边办 公室的鸟人电话没挂好,所以就一直占线;等到明天他们来上班,才能好了……”   叶知秋就一边翻他床头的《三联生活周刊》之类的杂志来看,一边跟他说闲 话儿。杂志上有广告,知秋就笑道:“你是不是也要吃点药补一补了?”闻夏一 边伸手在知秋的胸前乱摸,一边道:“你说什么?觉得我不行了?哪个男人禁得 住你这么折腾的?”知秋红脸而笑,拉他的手,叹了口气,却道:“唉,想想过 去十年都浪费了呢!你说,我们要是高中是就谈了恋爱,该有多少好时光啊!那 时又年轻!”闻夏道:“是啊是啊,偏偏你高中时候要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让 我不敢下手!”知秋道:“呵,其实你过去这么多年并没有浪费的了!──又想 起你那个回贴了,说什么跟女朋友在商场闹得上下翻飞的,那样充满了生活气息; 就象高中时安宁抱着你的衣服满运动场地走,就象听人说你们春游时你用小刀挑 了苹果块喂她……想着就觉得伤心……”闻夏不晓得她怎么又绕回到那里去,却 道:“你说,我们要是从高中就开始谈恋爱,能坚持到现在吗?会不会早就分手 了呢?还要合肥北京两地分居!”知秋一愣,叹气道:“事在人为吧。要是那时 候有了你,我也许会考北京的大学啊!按我的成绩,上什么学校都该是没问题的 吧──那时要早恋了,说不定大学都考不上了,跟你一样要复读了,说不定两个 人就一辈子窝在那小城里……”闻夏就笑道:“我可不是因为早恋没考上大学的 啊……就是贪玩,杂书看多了……”知秋也笑:“我知道你聪明,听说你没去上 那个大专,自己还很高兴的。去拿通知单的那天,看你们一帮人骑着车扬长而去, 还感慨了一阵子呢!”闻夏道:“什么‘扬长而去’!纯粹是夹着尾巴逃跑了! 后来一年复读多痛苦啊……”   两人絮絮杂杂地说,不觉又讲到各自大学的事情。闻夏说他大二暑假曾经留 在学校的,在一个酒家打工,女老板很喜欢他什么的。知秋就笑道:“唉,看来 那时候你真是个人见人爱的小白脸呢!──这杂志怎么什么都登,什么《鸭子的 自白》,讲小白脸怎么被女老板勾引上堕落的路的……”闻夏也笑道:“客观存 在嘛!前两年,也没女朋友,工作也失望,自己都几乎想去做鸭了:钱也有了, 性饥渴也可以解决了,就是觉得自己已经不如以前那么好看了,生意大约不会太 好……”叶知秋放了杂志,盯着他,道:“你真这么想过?”闻夏似笑非笑地看 她一眼,道:“是啊……”知秋俯下身来,问他:“不觉得这很堕落吗?”闻夏 笑道:“有什么堕落的?有人用脑力挣钱,有人用身体攒钱,方式不同罢了!” 知秋一时愣着,半日道:“我只问你:你真地那么想过?”“是啊是啊,我干嘛 要骗你呀?!”   叶知秋飞快地穿衣服,下床。闻夏这时睁开眼,看她满面怒容地整装待发, 吓了一跳,也忙扒上衣服起来。知秋不睬他,自己去女洗手间洗脸刷牙,回来收 拾了自己的东西,道:“我回去了。”闻夏拦她:“外面下雨呢。别生气!”知 秋忍着不哭,到门后拿了把伞,道:“你有好几把呢,这把送我吧!”闻夏道: “都是单位发的。我不送伞给你!我不准你走!”知秋冷笑道:“拐骗了,还要 绑架?”闻夏听她说得恶毒难听,倒愣住,知秋就夺门而去。闻夏不好在走廊里 拦她,只跟着跑到外面。知秋一边走,一边拦车。闻夏只跟着,喋喋道:“你回 去听我解释好不好?昨天才生气的,今天又这样,多不好?!吃了饭,再走好吗? 我……”知秋进了车,回头看闻夏在雨里淋得湿漉漉的,心里软疼,却到底让司 机开车。司机却知趣,什么也没多问,就开车拐上了大道往南四环去。知秋的眼 泪这时却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   闻夏看车子开走,垂头丧气地回来,只恨自己一不小心就油了嘴,却也没料 到知秋的反应那么大。他洗漱了,小许过来聊了会天,又下楼吃午饭,估摸着知 秋应该到家了,就打电话过去,却没人接。刚挂了,胡福长打电话过来,说北师 大搞什么电影节,有几部不错的中东电影,要他一起去看。闻夏先应了,又打了 几次知秋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心里灰心,看雨小了许多,就出门去北师大看电 影了。      心情乱糟糟地看了三部电影,闻夏也不想去参加什么编导座谈会了,别了小 胡,一人走出来。打电话去知秋处,却只是占线声音,想是知秋在上网。他忽然 想去找个网吧,上网去找知秋,记得她几次要自己装什么ICQ上网聊天,却一 直没去细究。又看表,已经很晚了,上了网,也不晓得怎么找她呀。一人来来回 回地在古城墙一带走了个把小时,一包“中南海”也抽光了,想着明天还要上班, 就也忙着打车回家。   星期一又讨论下岗事情,领导们原是要年纪大点的、学力低点的人先退,闻 夏等一帮有本科学力的年轻人却哄着也要退了去读书,害得有些有大专学力的同 龄人也心里惶惶,只闹得人人昏头昏脑。白日里抽了空子给知秋写了一封信,又 问她ICQ的事。知秋却没回,晚上也跟一帮同事出去吃某人的饭局,很晚回家, 害得闻夏又苦等了一个晚上。闻夏他们又讨论了两三日,上面下了草论:没有本 科以上学力的职员全退下读书,没有硕士以上学位的领导也去读在职或委培的学 位,闻夏这样的一帮人自觉要求,自去读书或是留职。闻夏看大势要定,却又忽 然有点失落,想到知秋,更加难受,原是因她才更想跳出来读书的啊。   晚上好歹跟知秋通上了电话。知秋淡淡问道:“电话好了?”闻夏愣了愣道: “星期一一早就好了吧。”知秋道:“你现在怎么想呢?如果没有我,是不是还 会考虑去做鸭呢?”闻夏心里难受,道:“你别说了,好吗?我只是信口开河, 你就那么当真?”“我当真?我能不当真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把你当作什 么人了,最亲密的人!你哪句话我敢不当真?连跟家里人无法启齿的梦我都跟你 说!──怎么又成了信口开河了?”闻夏辩不过她,只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说了那样的话!曾经确实那么想过,但也只是想想罢了,哪会真去做呢!没想到 你会发那么大的火……”知秋冷笑道:“还是想过的了?我反问你一下,如果你 的女朋友觉得没钱没性的,想去做‘鸡’──说这个词都让我觉得恶心!──你 会怎么想呢?不生气,不发火,一笑置之?我还反反复复问你是不是真地那么想, 你无比肯定地说‘是’,还不耐烦我那么问……闻夏,我觉得我太不了解你,太 不了解男人了!也许,我们发展得太快了,也许这根本就是个错误……你让我觉 得害怕,恐怖,不安全……”闻夏被她说得心里绞痛,眼泪就流了出来,哭道: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那天在北师大附近走了半天,也想了半天:我觉得自己 好象一直在你面前隐藏着本性,害怕你不喜欢我,因此老想按照你想象的样子去 表现自己,不敢乱说胡讲的,可是一不小心还是露了狐狸的马脚……”知秋听他 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说,心也软了,却还是难受,也带了哭腔道:“对你,我 是最不设防的,你却这样……过去也只是现在故事的一个引子。我喜欢的,爱的, 都是一个真实而具体的现在的你,不可能是那个记忆中的男孩……你想隐藏,又 能隐藏得了吗?隐得了三月半年的,隐得了一生一世吗?我早就说了,过去印象 中的你油嘴滑舌的,现在的你很老实的样子,你还跟我说你一直这么老实的…… 别哭了,傻子!两个小傻子!”闻夏无语抽泣了半日,才渐渐止了泪,自想觉得 害羞,勉强笑道:“你这坏蛋,害我一个大男人淌眼泪!”知秋也破涕为笑道: “你大学毕业时又不是没哭过?!为我流几滴眼泪就不值了?”两个未免又算了 半日账。   末了,知秋要听闻夏唱歌。闻夏问她要听什么,知秋说要听陈升的《把悲伤 留给自己》。闻夏以前不知陈升,后来听知秋说了,买了一张他的CD,因此晓 得了,却记不全词,便由知秋提醒着唱了一回。唱完了,知秋笑道:“好听。还 要听!再唱一首《情人的眼泪》吧!”知秋听过蔡琴唱这歌,也听过林忆莲唱, 却不料闻夏一个男声、隔着电话线,竟把这歌唱得婉转动听,到了最后,不禁走 腔失调地跟着他唱:“……为什么要对你掉眼泪?你难道不明白,为了爱?只有 那有情人眼泪最珍贵,一颗颗眼泪都是爱,都是爱……”       (二十)   闻夏后来说他小时在家里常惹得弟弟妹妹哭的,不想如今倒被知秋给欺负哭 了,不免又感叹了半日爱情的神奇力量,说终于明白了当初那个成都女孩千里迢 迢跑到北京看霍文龙的心情。叶知秋也觉得自己慢慢小性子起来,对闻夏的过往 和现在更加计较了,写信时也承认道“有时也觉得自己好象在manipula te你了,只希望你能念我‘情不自禁’的难处和好处。又想,真正爱着时,哪 有时间和脑力去仔细推敲每一句要说的话、每一件要做的事呢,不过是凭着爱的 人能够理解、能够包融的心去任性罢了。心思若真还是象自己过去七八年里那么 周密,倒显得生疏,也不象在爱你了。我想相爱的人之间应该是没有任何秘密的, 有些事情或是一开始难以接受,但到底慢慢会理解而接受的……”闻夏看了信有 点心惊,只半真半假地附和了一番,又道“有时我也问自己:我真地没对你说过 谎话,或者隐瞒过什么吗?我也不知道了,嘻嘻。”叶知秋却想着自己和林晓冬 的事,这些日子里一直想要告诉闻夏,一来为自己要他的真诚,二来也觉得唯有 如此才能和晓冬有一个彻底的了断。   她曾经试探着跟闻夏说什么今天和林晓冬吵架了,闻夏毫无心机地问她跟同 事吵什么,又说自己从来不跟同事生气吵架,说到底一帮俗人庸人,不值得,也 没意思,“还不如跟我们家小秋秋吵架呢,吵过了还有好处费”。知秋被他逗笑, 却也说不出口了。   知秋试着和晓冬说起,林晓冬在网线那头就勃然而怒,道:“为什么?向他 证明你曾经有追求者所以有价值?或者让赢家知道有这么一个输家,心情更加明 媚愉快些?我们曾经有言在先的,你不跟他说我们的事情的!”知秋被他抢白得 脸红脸白,却道:“问题是我现在爱他,他爱我,我不想隐藏任何东西,而且我 想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林晓冬冷冷笑,道:“the winn er takes it all!你现在想说什么,想怎么说,我都管不着的 了!”叶知秋本是与他商量,望他能理解的,却不料他盛怒如此,自己也上了气, 道:“也许只有你也找到了女朋友,你才会感觉平衡了,我们才能真正心平气和 地对话了……”林晓冬气急败坏,冷笑道:“那样你就可以没有负罪感了,是不 是?就不用陪我聊天给我一个安慰奖了,是不是?既然这样,那我今晚就去找顾 淼好了!给你解脱!”叶知秋也冷笑道:“怎么不找那个网上的美眉了?”晓冬 的笑话和谎言被她戳穿,更加难受,气咻咻地下了网。到了周五,跟人打麻将散 了,也不见小郑回来,竟觉得房子里空荡荡的。林晓冬看他连着两三个周末不回 来睡觉,ICQ上也不见知秋,隐约明白点什么,更加憋得难受:这世界上忽然 都是幸福的人群,而自己还是孤独一人。第二天晚上和顾淼一起喝了两杯,发了 半天牢骚,末了借了酒劲厚着脸皮道:“今天晚上我不想回去了……”   顾淼沉默了半日,站到沙发后面,抱住晓冬的头,幽幽道:“你爱的是叶知 秋,不是我!”林晓冬有气无力地道:“我不知道什么是爱……”顾淼道:“我 要结婚了。”林晓冬诧异地回头看她,顾淼冷笑道:“怎么,我还不能嫁人了?” 晓冬道:“怎么这么快?”顾淼道:“我也是累了。一个从美国回来找对象的博 士生,表姐介绍的,网上通了一阵子信,上上周他回北京了,我们感觉都很好的, 他再回美国之前可能会结婚吧……其实,我也……”顾淼到底没说完,晓冬却追 问她,“其实什么?”顾淼一笑,却转了意思道:“其实我也就跟三个男人上过 床……”林晓冬脸红, 笑道:“咱们彼此彼此……”   他半夜回去,一人走在夏夜的街头,忽有无限的孤独冷清袭上来。想一想自 己真是够窝囊的:叶知秋有了男朋友,郑海翔要出国,顾淼要嫁人,甚至遥远的 朋友闻夏秦月也都发生了变化,这次年中调职又输给了老吴……倒想起猎头公司 的信,也许真地是该穷极思变了。回到家,小郑房里居然亮着灯,打门聊了两句, 原来秦月和叶知秋晚饭后过来看了部新碟,刚刚走了。林晓冬忙着上网,却看知 秋果然在线上,忍了半日,看她不递话过来,到底送了一句“hi”过去。两人 就说些琐碎,原来闻夏晚上有饭局,知秋就呆家里了。她问晓冬干嘛了,晓冬就 嘻笑道:“遵照您的指示,去找我的老情人了啊!”叶知秋觉得难受,却又晓得 自己难受得没有道理,强笑道:“怎么半夜又回来了?”晓冬笑道:“做了爱, 她躺在我怀里,说‘你爱的是叶知秋,不是我’……”叶知秋忽然流了泪,却不 明了是嫉妒还是感动,半天打不出字来。林晓冬过了一会儿,又道:“又生气了? 唉……”知秋勉强笑道:“没有,只是有点伤感……”晓冬道:“你能这么在乎 我,也不枉我爱过你一回,也说明我没爱错人了!”知秋道:“也不知道我们怎 么就这样了:不说话不好受,说话了也难受……”晓冬也自伤感,道:“总是要 互相伤害才舒服似的,唉……”   过了半日,林晓冬又道:“我想跳槽了,这公司实在没法呆了!”知秋忙道: “别!──至少不要因为我们的事跳槽,好吗?”林晓冬笑说“不是”,讲了讲 情形:本来这次升职,他和老吴至少是机会均等的,却因为自己招来的人一个出 国一个飞快跳槽而受影响,五一时公司里忙他却照样休假去,平常又不是很与别 人打成一片,倒是跟叶知秋、秦月他们这些普通人出群入伙的……千头万绪的指 向一个结果,但自己还是觉得憋得慌。叶知秋也听说了这一堆事情,就安慰道: “这也是实话。但我听说他们也是觉得你比老吴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晓 冬冷笑道:“这都什么时代了,还这么论资排辈的!”知秋笑道:“按说,我们 公司里算是好的了;闻夏他们局里才更吓人呢!”林晓冬转了话头,又说种种不 满报怨,知秋只尽力安慰他,又道:“真要跳槽,你也得把那边的情形了解清楚 了才行啊。现在这边吵着要上市,你这么一走,虽然一时意气了,可亏的还是自 己啊!”林晓冬被她这么一说,也觉有理,却还是道:“就是觉得不愉快,觉得 自己是个loser,泡不上美女,挣不了大钱……”知秋笑道:“你别贪心不 足了!闻夏每个月才一千多块钱,基本生活都还没保障呢!如今你也算一个王老 五了吧!”晓冬忽然问她:“你当初有没有在我和闻夏之间犹豫过?”知秋想了 想,道:“犹豫过的吧……社会主义社会又不允许让我鱼和熊掌兼得,你又哭着 闹着不肯做二房……”晓冬被她逗笑,骂道:“啊呸!”   两人说了半天,又间或讲点别的事情,竟不觉到了四点。知秋笑道:“怎么 说着说着就忘了时间!”林晓冬冷笑道:“情不自禁啊!──其实,你还是有点 爱我的……”知秋也玩笑道:“yes!yes!I love you!I  love you so much that I don’t know  what to do!”打完了,忙着下网睡觉了。   中午时被闻夏的电话闹醒,闻夏问她怎么也睡上懒觉了,知秋就说跟人在网 上聊天了。闻夏气道:“你啊你啊!还是恶习不改,我一天不在,就上网跟人瞎 聊了!昨天还看新闻说什么有夫之妇被人从网上勾走了,看来我得小心了!”知 秋笑起来,道:“叫你装ICQ上网跟我聊天,你又不肯……寂寞难耐啊!跟林 晓冬聊的……”闻夏笑道:“噢,那我就放心了!”知秋笑道:“怎么跟他聊你 就放心了?”闻夏道:“老朋友嘛!再说‘朋友妻,不可欺’,对小林,我还是 放心的!”   知秋听他这么说,倒不好说什么了,只问他:“昨天饭吃得怎么样?”闻夏 就又说点吃饭的事情,末了道:“老婆,我想你,要去找你!”知秋笑道:“什 么时候成了你老婆了?!大胆!掌嘴二十!”闻夏笑道:“这么狠啦?那算了, 不如这么给你补偿吧……”知秋道:“怎么补偿?”闻夏笑道:“你叫我几声 ‘老公’啊,咱们是不是就两清了!”知秋跳起来,骂道:“你这坏蛋!”闻夏 忙道:“老婆老婆我爱你,就象老鼠爱大米!──一周没见,想没想我?哪里想? 哪里最想?”知秋笑道:“哪里都想,想你想得睡不着觉!”两个又说了半日, 闻夏就要出门过来,知秋也忙着起来洗漱。过了一个多小时,知秋正等得不耐烦, 闻夏却到了,手里拿着几根冰棒,笑道:“天真热!一会儿就化了!快吃快吃!” 知秋忙拿了杯子接住,笑道:“冰箱里有哈根达斯冰激淋呢,你还买这个!又买 这么多!”闻夏一边吃手上的,一边道:“反正你从来没给我吃过你们家的冰激 淋!我害怕秦月他们也在家啊──怎么,她不在?”知秋红了脸,吮了两口他递 过来的冰棒,笑道:“又打什么坏主意了!”……到了晚上,闻夏才恋恋不舍地 回去了。   林晓冬抽空去猎头推荐的公司面试了,彼此觉得都不错;这边又问了问秦月 公司上市的事情,秦月笑道:“我们刚刚划人过去成立上市小组呢!早则两三年, 迟则四五年,说不准的事儿!而且上市了,也不是现钞啊,还要看行情!要真那 么快那么好,郑海翔还出国干嘛呀!”林晓冬忙着谢了她财会部的内部消息,跟 别处听来的基本一致,想想还是该走的了,说不定倒能赶上那边的公司上市。某 日聊天,也跟知秋说了大致已定的话,叶知秋又问了几句,料是不可挽回,未免 伤感。   次日她一整天不见闻夏回信,白日又忙,到了晚上忙着打电话过去问他怎么 了。闻夏道:“得了肠炎,在家躺着呢!”知秋道:“怎么忽然得了肠炎?看了 医生没有?”闻夏道:“突然肚子疼啊……下午曲婷过来看我,逼着去看了医生, 刚吊了水回来!”知秋道:“噢,原来有人照料啊!我也就不瞎担心了!”闻夏 道:“你难道希望我没朋没亲的、病了就没人照顾才好?”知秋被他逗笑,道: “我可没那么说……”闻夏怨道:“你还笑呢!看来真要病了,指望你端尿擦屎 是不行的了!”知秋听他这么说,倒也愣住,叹道:“我以后慢慢学着照顾你, 还不好吗?”闻夏在床上翻身,道:“都热死了!才下班?”知秋道:“是啊。 告诉你件事情,想不想听?”闻夏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还跟我客气起来 了!”知秋笑道:“你这臭嘴!念你病着,饶你一回!──林晓冬要辞职了!” 闻夏懒懒道:“噢。挣大钱去了!”知秋道:“你怎么知道?”闻夏道:“这年 头还不谁有钱谁是大爷!”知秋只怅怅道:“可是,我老觉得他辞职跟我有点关 系……”闻夏奇道:“怎么跟你有关系?”叶知秋顿了一会儿,到底道:“我们 重新认识之前,林晓冬曾经追求过我的……一直没告诉你……”                           (待续) ※※※※※※※※※※※※※※※※※※※※※※※※※※※※※※※※※※※ 本期编辑:应帆 本期校对:肖毛 审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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