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1997/01 (第三十六期)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等方 ※ ※ 面稿件,目前设四个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露集】(诗 ※ ※ 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小品)和【网萃】(中文网 ※ ※ 佳作选)。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版专题增刊。本月增刊- ※ ※ -“文明小史”已于一月五日出版。                ※ ※   本刊另有多媒体版本,放在“新语丝家页”。          ※ ※                                 ※ ※※※※※※※※※※※※※※※※※※※※※※※※※※※※※※※※※※※                  § 宋非:卷首诗           §      幻 象                  § 中文网1996年十大新闻     §     ·宋非· 中文网讯             §                  § 万物从漩涡中产生又消失 【牛肆】             § 欲望在涨潮的月光中沿虹生长 啸尘:聚散            § 日食之食 怪星君临 苏:女人的苦境          § 你冷冷的声音穿过我的双肩 万精油:“看”电影        § 迷惑的目光成为手势不可穿越的瀑布                  § 昔日如记忆中的五彩泡沫 【丝露集】            § 不堪日与夜的想像 炸开 赋格:香格里拉的地平线      § 这时 我的惊讶幻若美丽的空洞 汉三:今晚的钟乐格外悠扬     § 唐郎:茅屋说禅          § 鱼群游离视线                  § 我只能望着淡红的天 【网里乾坤】           § 天边流荡的情绪是什么 方舟子:浪子李白与情圣杜甫    § 乱石中缠绕扭曲的又是什么 马悲鸣:“反传统”与“反正统”  §                  § 各种回答窒息我的灵魂 【网萃】             § 肉体成为标本悬挂在望天树上 网上诸君:星星故事会       § 等待着盛开罂粟花的原野                  § 在原野中徘徊不归的童年                  §                  § (寄自加拿大) ∽∽∽∽∽∽∽∽∽∽∽∽∽∽∽∽∽∽∽∽∽∽∽∽∽∽∽∽∽∽∽∽∽∽∽ 中 文 网 1996 年 十 大 新 闻 一、计算机网络在中国大陆迅猛发展,遍及大部分省市,并首次出现商业性网络 。与此同时,中国政府也加强了对国际互联网的控制,CND等上百个地址被列 入黑名单。 二、芬兰的匿名总部停业,座山雕、白毛女等匿名大侠寿终正寝,或寻找新的藏 身途径以新面目投胎转世。网上大佬纷纷退隐或转移阵地,ACT的盛况不再。 三、根据金庸的小说编写的中文网络功夫游戏(MUD)“侠客行”开张,在短 短的一年内成为最受欢迎的中文MUD。随后也出现了据古龙小说、《西游记》 等编写的MUD。 四、全加学联夏天在多伦多召开“中国文化与电脑网络”研讨会,《枫华园》、 《新语丝》、《橄榄树》等十来份电子刊物的代表欢聚一堂,共同探讨中文网络 的发展前景。网人非正式的聚会也渐趋频繁,中文散文网春天在华盛顿举办“樱 花会”,中文诗歌网则于年底在加州举办“鸡尾酒会”。 五、中文网上出现了数份专门化的电子刊物:女性文学刊物《花招》、气功爱好 者刊物《枫莲》和左派理论刊物《中国与世界》。 六、“太阳升”考坊站公布的资料表明,《华夏文摘》、《枫华园》、《新语丝 》、《华德通讯》和《花招》是目前读者最多的五份电子刊物。 七、“新语丝”的经营向多方位发展,“新语丝之友”通讯网和“新语丝家页” 相继建立。 八、中文诗歌网评选一九九五年网络最佳诗歌。各路英雄在中文诗歌网上大打出 手,网主宣布实行军事管制。 九、教皇宣布接受进化论,网上名人亚桂和路宣布信主,在ACT上掀起轩然大 波。网上科学与基督教之争进入第三个年头,并趋于白炽化。 十、ACT出现一位白雁卡小姐倾倒无数网众,自称为年方十七的美国白人,却 又写得一手道地的中文,网上拥白派和反白派就白小姐的身份问题大动干戈。 中 文 网 讯 一、互联网络正进入多媒体的时代,《新语丝》也赶上潮流,本期起开始出版图 文并茂的多媒体版本。 二、亚美网络(http://www.aan.net)的万博专栏所连载的《同胞列传》在中文 网引起反响,不少读者批评该系列专门暴露极少数海外中国人的劣行,是在给华 人社会抹黑。对此作者耐摩表示:“作品的题材不是能通过投票来决定的,相反 ,往往是那些与众不同的极少数具有成为题材的价值。”“所以我这个专栏还要 继续写下去。”并推出《洗脚难为下堂求去》一文开始反映大陆留学生中不合理 的婚姻现象。 三、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共有五十多份中文电子刊物,其中不少实际上已停刊或 正休刊。曾经推出《孙吴村的故事》等力作的德国电子刊物《西线》也在最近宣 布停刊。面对激烈的竞争,一些刊物也变革以求生存。第一份中文电子诗刊《橄 榄树》也自今年起正式改成文学刊物,诗歌、小说、散文、戏剧、评论、文史等 无所不登。 四、古有穆念慈比武招亲,今有花招女征文求夫。新年伊始,《花招》编辑部即 刊登征婚启事抛绣球,将以诗文唱和,外加策论的方式为其“方圆几百里的才女 ”择选佳婿,“不在乎胖瘦高矮,只要求有识有才”云。 (以上刊物或专栏均可在亚美书院http://www.aan.net或“新语丝家页·中文电 子刊物”找到。) 【牛肆】∽∽∽∽∽∽∽∽∽∽∽∽∽∽∽∽∽∽∽∽∽∽∽∽∽∽∽∽∽∽∽ 聚 散 ·啸尘· 曾经是极喜群聚的人,和人在一起就兴奋,大笑,仿佛有什么人在那里打一 个哈欠,都会引发我狂笑的热情;还要说话,几乎就没有停下来的愿望。那时根 本不会相信“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那一类的话,今天散了明天就又聚,明天不 行就改天,我们有的是时间,大把的时间,就是没有体会什么兴意阑珊、黯然神 伤的功夫。 后来就开始给人送行。我的朋友、我所爱恋和在乎的人们,忽然纷纷跟我说 ,他们决定了要去很远的地方,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想看看不同的风光和 景色,与一些陌生的人交往,或许这生命里,还有什么新的机缘也不定?我开始 难过,他们说,你也去?我完全没有主意。我哭。然后就开始接受那种散了又散 的寂寥。 再后来我为某种重聚的愿望所诱惑,也开始狠了心向朝我流泪的人们宣布一 个个离散的结果。我让我的父母、我的朋友们望着我离家的背影难过,当我回头 ,看到他们在风中似乎是极度失控的样子,心里竟有一种恶毒的感动,哦,我终 于成了那个主宰因缘的人? 从此的路程,就是不停的聚散。慢慢地开始习惯,习惯,过后一切就更变为 自然。终于会在跟人道别的时候,还能自然地笑笑,然后转身,在兴意阑珊的雨 里、夜里,独自一人慢慢地流一些泪,再想,人生,不过就是如此了。比如我的 母亲,她那么放心不下我,加州的五号公路发生连环车祸了,她算起那是我要去 L.A.的日子,就坐立不安,很远,多么远啊,从中国打来电话,问我的平安 ,可她在她的命里该走的时候,她竟没有和我道声别,急急地就走了,我们在这 尘世里的母女缘份,说散,就那样散尽了。后来在加州我们这一带山洪暴发的日 子里,父亲就对我说,妈妈不在了,不然,不晓得她又会怎样呢?可是我慈爱的 父亲,他那么疼爱我,他明明知道我对他的需要,还不是在和我握过手之后,再 不语,然后就留下我在暗夜里悲绝无助地含泪目送他永远地离去?还有什么会是 不散的呢?我开始问。 相识或曾经不相识的朋友们来,我很高兴,为着因缘际会。虽然我明明晓得 ,他们来了,终是要走。我们欢笑,互相寻开心,享受,天天大开筵席的样子, 但是当我们把我们的聚会推到高潮的时候,我们开始不可逆转地道别,他们或许 会想,我为什么那么镇定,几乎就是无所谓的样子,我就是这样了,站在门口, 望着你们一一在寒夜里离开去,在心里为你们明日的旅程祝福。 曾经在香港的街头,和一位故人从容地道别后,就跳上了汽车,本来不再打 算回头,但还是好奇,做了。满目是渐渐远去的充满动感的香港的街景,闹市, 人流,还有那个故人,他分明在那喧嚣的街头悲伤地哭!为了什么呢?是为了我 说的那句话:人生就是这样,我们从来不可能知道,哪一次的分别,便会成了永 恒? 我知道我自己,都会有灵与肉一拍两散的那一天。所以散,终是绝对;而聚 ,是缘,是福份。 岁月流逝过去,我挽留不住你们,一如我无法挽留我自己。但是,只要我自 己没有散去,我记得住所有我生命中带给过我暖意和欢笑的聚会,和在那些聚会 上听到过并且叫过的名字,我会忆起它们,在或晴或雨的天色里,就象是忆起那 些河床上不曾随波浪而去的、水花在石纹上刻出的纪念。 (寄自XICHEN@IX.NETCOM.COM) 女 人 的 苦 境 ·苏· (一) 女人,天性就是爱美。只可惜年纪小的时候,镜子多照了几会儿,衣服勤换 了几件,爹妈就会管教下来:“小小年纪最怕分心啦,好好读书啊,读书才是正 事。”十几岁时花一样的年纪,却终日被题海会考淹没,不多久又凭空架上一副 近视眼镜。 后来长大了背了行囊出了家门,买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都可以自己作主了, 却又是囊中羞涩潇洒不起来。常常是储心积虑买下了中意的花裙子,却无力再添 置相配的上衣了,要是偶尔再多逛了些小吃店点心铺满足了口腹之欲,那么就只 好数月不逛时装店地眼不见为净了。 年轻轻地爱笑爱打扮,前后左右自然会有甘愿陪你逛街的骑士。然而同年龄 同阶层的男士大半也是一样捉襟见肘。人家男士在美国苦读多年自然也想买一部 拉风的跑车,于是他就多了一项payment,仔细一点的还要留心存钱买戒 指讨娘子,另外三天两头有哥们同事撮饭喝酒,自然也少不了凑份子捧场。 风风光光地结了婚度了蜜月,周游了世界回来,女孩家就想着从此安定下来 ,于是你拼我凑终其所有倾家荡产地要买好地段的好房子,欢天喜地地搬进新房 子,省吃俭用地买汰烧,家具摆设还没有买齐摆停当,肚子却大了起来。于是乎 或辞职或雇babysitter,带小孩忙小孩身首分离手忙脚乱,等到小孩 会走路会说话了,夫妻俩才恍然一悟要给小孩存教育金存trust fund 了。小孩子上了幼稚园,四门的小车似乎也要换成station wagon 了。退休金是一定尽量多存的,牙缝里挤出来的存款放在saving acc ount里利息实在太低,是否该挪去炒股票。再不几年,房子旧了要修整油漆 了,空调机热水器洗衣机洗碗机冰箱烤箱电视机录音机录相机镭射影碟音响计算 机,也一样接一样地不是坏了就是要更新换代了。 就这样焦头烂额地疲于奔命,一转眼十几二十年就过去了。 小孩子们大了,鸟一样地飞走了,一点一滴撑大的家业却一下空落落地显得 多余。可以退休了不用再每日起早摸黑地赚钱养家了,因为小心翼翼地存着钱养 老,又很幸运地没有受到多少经济萧条的冲击,老来多少还能安稳小康。 可是女人的腰却肥了,皮也老了,虽然商店里好看的衣服好看的首饰还是一 如既往地闪亮明丽,老女人们有了钱不用再算计着家用了,可是漂亮的衣服套到 她们身上,却是不再鲜活美丽了。 唉!女人的一生,怎一个“遗憾”了得。 (二) 跑到美国来,时时刻刻都记得自己是不同于男人的女人。 平日里进进出出,一路会有男人替你开门关门;进电梯有人为你按铃把门; 进饭店吃饭有人给你拉椅子,上酒巴有人给你买酒点烟;做shopping找 资料手里多捧了东西,也会有人自告奋勇为你手提肩扛,送你到你park的车 位;要是一不小心手里的东西落到了地上,那就更会有七八双手热热闹闹地伸出 来,替你捡东西收拾。 在美国做女人,前簇后拥地风光。 前年回上海,在南京路淮海路上人挤人香汗淋漓,后来跑到大阪神户,街道 虽然洁净了很多,可是地铁里马路上男人们照样推你挤你毫不客气。那一段日子 我每夜照镜子,才照出自己的本来面目。皮肤太黑面孔上又长了雀斑,眼珠子不 够黑亮,鼻梁不够挺拔,嘴巴自然是也不够宽厚性感;身材呢更是不堪入目,个 不够高,胸不够挺,腰不够细,臀不够圆;走起路来呢,也实在不够婀娜…… 后来找了工作进了男人占百分之九十九的工程公司,又一次时时刻刻认识到 了自己的不同。 男人们穿西装打领带套着西装裤昂首阔步,女人家项链手链丝巾别针小家败 气;开会讨论,男人们信口开河声如洪钟,女人家柔声细语低声下气;男人们大 口吃肉大碗喝酒,三字经黄笑话脱口成章,女人家只好装疯卖傻维护溆女面目; 更何况有朝一日男人们发现穿裙子露玉腿画眼画眉长发飘飘的女人家竟然和他们 平起平坐拿了一样的薪水,他们一定是捶胸顿足指天骂地卧薪尝胆虎视耽耽,哪 里来管你女人家办公室里一样琳琅满目的毕业证书,工程执照? 在美国做女人,是受宠是受贬,个中滋味,一言难尽。 (寄自美国) “看” 电 影 ·万精油· 小时候家里没有钱,到正规电影院看电影的时候不多,大部份都是看的所谓 露天电影,五分钱一张票。这些票一般是单位分配,没有我们的份,只能等退票 。吃过晚饭就到大门口站着,能等着退票当然好,等不着退票就等“放人”。 当时比较时兴的规矩是,电影放过一半以后就不再守门。这时候还在门口坚持的 人就可以自由进去,俗称“放人”。所以有不少电影都是只看到后半部。有的时 候快到终场才放人,进去后只看见一个“再见”就往回走,那份冤哪!稍大一点 儿就学会了翻墙。翻墙不仅解决自己,还可以帮助朋友。因为当时还有另一个规 矩,进去后如果临时要出去一下,看门的可以给退一张票作再进去时用。这个规 矩被翻墙者用来帮助朋友,从墙上进去再从正门出来。退的票可以给朋友,也可 以卖,自己再翻墙进去。不过此招一次只能用一两回,再蠢的看门人也不会被连 续骗三次的。 进得门去不等于就有电影可看。一般情况下是没有好位置了。这些电影大多 数都是超额卖票,有票的人大约提前一小时就要进去占位置。后进去的站后面太 矮看不见;站旁边太斜,最坏时可与银幕垂直线成大于八十度的角。一些聪明人 于是跑到银幕后面去看。所谓银幕实际上就是一张布,放映灯打上去,背面一样 亮。只是所有电影人物都成了左撇子(左撇子除外)。很多时候银幕后面的人并 不比银幕正面的人少多少。你如果以为这样算是最大限度发挥了银幕的作用,那 是过低估计了中国人民的智慧。一百五十米外隔壁机关的高楼平顶上还一排排坐 着许多观众,那里有时居然还收票。 看电影最辛苦的时候应该要算在农村插队那会儿。听说七大队要放《刘三姐 》,四大队的几个知青打着马灯,踩着烂泥就奔了去。山坡上,树枝上,四面八 方都是人。这时候只有最“好”的位置还留着——头排正中。只不过这头排位于 银幕正下方,需要仰头九十度才可以看见一节亮布。刘三姐的美丽是没办法欣赏 了,但这几十里山路换刘三姐的歌声对当时的知青来说还是觉得挺值的。除了刘 三姐的歌声,在这里看电影还可以听到有趣的观众参与。电影里坏人对好人说话 时就有观众喊:“不要听他的,这家伙骗人。”打斗时就有人喊:“小心,后面 有人!”观众随时都在替好人着想。观众的浓厚乡音与演员的标准普通话混在一 起为这些电影凭空增加很多喜剧效果。周末赶集,听说地区电影院放《瓦尔特保 卫萨拉热窝》,几个知青马上就决定上地区去。到地区去的长途车票是没有钱买 的。怎样飞车去,又处怎样飞回来,回来的时候怎样被司机坑害,这中间的细节 本身就是一部电影。 读大学后看电影的档次有所提高。因为有几个高干子弟常请我辅导数学,他 们也就经常有“内部电影”的招待票送我。这段时间看的电影最多。最喜欢看的 是所谓“批判电影”,外面不许放的。后来读研究生到了北京,没人送招待票了 ,但有了研究生助学金,可以有钱去买所谓黑市票。那时的黑票还不是很黑,大 约是正规票价的一倍。偶尔遇到什么美国电影周之类的,一大早就把当天的《北 京日报》研究清楚。几点钟在哪家电影院放什么片子,看完后能接上附近哪家的 下一部,设计好骑车路线和时间就出发。到那里下车就买黑票,一般不讨价,没 有时间。最多的一次一个星期天看了四部电影。 到美国后,我这个电影迷就好像小孩子进了糖果店,太多的选择反而没有了 主意。唯一的办法就是多多地看。学校电影院的电影每周至少看一部,每期末学 校都要放一周的免费电影(据说是为了减缓考试的压力),那更是一场也不错过 。DC的艺术馆常常有免费的外国电影,我也是那里的常客。不过,读书时没有 什么钱,只能看免费或便宜电影院放的二轮甚至三轮的电影。好在旧电影等于是 经过一轮筛选,质量都不错。毕业后有钱可以到外面电影院看首轮电影了,看了 几次感觉并不是很好。主要原因是看首轮电影的人很多。必须很早就去买票,而 且还不一定有好位置。虽然曾有过当初仰角九十度看电影的经历,但现在看电影 ,如果两边座位上都有人就会觉得不舒服。不少时候一排座位就我和太太俩人。 最有意思的一次是整个电影院就我们俩。这人变起修来真是容易啊。 (寄自美国) 【丝露集】∽∽∽∽∽∽∽∽∽∽∽∽∽∽∽∽∽∽∽∽∽∽∽∽∽∽∽∽∽∽           香 格 里 拉 的 地 平 线 ·赋格·           〔一〕加德满都·海拔1350米           ⊙墨西哥卷饼 德国腊肠 英式下午茶           ⊙为了 素炒空心菜 这般返朴归真的风味           ⊙馍馍 不捏花儿的肉包子   混迹于塔末尔区的国际盲流者中间,不妨冒充一下世界公民。采用中国人擅 长的手段,就是从口做起、从吃喝做起。墨西哥卷饼、德国腊肠、英式下午茶, 带着各自的异国情调,参差穿肠而过。这一带的餐馆,品种齐全到连什么阿富汗 菜、奥地利菜都有一席之地。当然,不愿意放眼世界的话,爱国胃也不至于遭到 怠慢:川菜有“峨嵋酒家”,粤菜有“深圳饭店”。我们一干人等比较中意“深 圳”,倒不是因为那里有门卫列队致敬的贵宾礼遇,而是为了“素炒空心菜”这 般返朴归真的风味。除我之外,大家都是香港佬。相同的胃口使我们团结一致。   乌合之众作鸟兽散之前,决议在西藏饭店小聚,也算为我和雪莉饯行。我俩 在加德满都萍水相逢,顺理成章地把独自进藏的计划改为结伴同行。她身材瘦小 ,背囊却比我的大了好几号,几乎够得着她的身高。众人提醒我不可忘记怜香惜 玉的责任,她却拿出江湖豪杰的姿态笑道:“说不定谁照顾谁呢!”她有远比我 辉煌的记录:走过大半个中国,而且曾经一举独闯欧亚非三大洲--巴尔干、小 亚细亚、中东。   号称西藏餐馆,菜单上并没有多少地道的西藏食品,关键主食竟然是“馍馍 ”:不捏花儿的肉包子。与加德满都所有打出“西藏”招牌的店铺一样,这家饭 店的生意不坏。拉萨已解除了戒严,但不准散客入藏的禁令依旧有效。许多望山 兴叹的游客只好来这儿啃馍馍,算是体验了西藏风情。加德满都的藏式餐馆大多 有引人遐想的店名:“牦牛”、“雪国”、“香格里拉”。   令我砰然心动的一家店名是“消逝的地平线”(Lost Horizon)。此名原是 三十年代一本畅销小说的题目,“香格里拉”(Shangri-La)这个虚拟的西藏地 名就是书中描写的世外桃源。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塔末尔区处处飘扬着“自由西 藏”的旗帜,西藏的地平线依然遥远而神秘。           〔二〕巴拉比斯·820米           ⊙店小二抓一把米让我们过目           ⊙咖喱饭 蔬菜 鸡蛋和香料各据一方           ⊙可我们迟疑着下不了手   喘着粗气的古董公共汽车,从一座山磨蹭到另一座山。大半天下来,愣是走 不完去边境的百多公里路程。幸好,尼泊尔的旅途总有其独特的幽默和轻松。车 破则破矣,却浑身上下涂满彩色,象马戏丑角。车厢里四处弥漫的不是在中国无 可躲避的烟雾,而是悠扬的音乐:喜马拉雅南麓的富于装饰音但又缺乏逻辑的旋 律。曲调的起承转合与山川的高低迭宕之间似乎配合默契,满车摇头晃脑的乘客 也就陶醉其中。   天完全黑了,车吃力地爬上一面陡坡,如释重负地冲将下去。音乐突然中断 ,内外车灯俱灭,众人一声惊叫。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渊。雪莉和我也惊叫一 声,却是因为在灯火骤熄的瞬间,望见了悬崖边萤火虫的流星雨。   打起手电,权充车灯,勉强照见下斜的路面。风雨大作,古董破车跌跌撞撞 地俯冲、盘旋,在散架之前平安降落在山底的村庄。今夜滞留此地。   “这是什么地方?”我拉住急着要下车的山民。   “巴拉比斯!”   我比画了“吃饭”和“睡觉”两个手势,山民遥指村里仅有的两处灯光。   木楼四面通风,没有招牌,满座的食客表明这是一家饭店。也没有菜单,店 小二抓一把米让我们过目,又举起一棵菜和两只生鸡蛋,说明饭菜的内容。不一 会儿,这内容就香气扑鼻地回来了:铝盘子上咖喱饭、蔬菜、鸡蛋和香料各据一 方,只等我们下手。可我们迟疑着下不了手:叉勺筷子全无,这是手抓饭!   食客们齐齐住手,瞅着咱俩憨笑。从内容到形式,这是正宗的尼泊尔美食。           〔三〕樟木·2500米           ⊙大鱼大肉 酒瓶狼籍 烟雾缭绕           ⊙麻婆豆腐 鱼香肉丝           ⊙Excellent   四川老板娘的小饭店开到了国门边--距离海关岗哨仅有几步之遥。生意挺 红火,汉人、藏人、外国人都来这儿吃香喝辣。旁边一桌大鱼大肉、酒瓶狼籍、 烟雾缭绕,吃喝吹牛似乎都已兴意阑珊,终于由动口升级为动手,推推搡搡直至 大打出手。老板娘好歹把他们轰出门去,我们才安下心来吃回国后的第一顿饭: 朴素的麻婆豆腐、鱼香肉丝。   正埋头于麻辣之中,有人拍我肩膀说“哈喽”。是刚才和老外同桌的藏族小 伙子,自称拉萨个体户导游,要跟我们聊聊。他的女友很羞涩地坐下旁听。话题 就从我们如何闯关开始。小伙子的普通话相当不错,但执意用英语交谈。他对国 境线那边来的人都怀有兴趣,乐于了解一切摩登事物。不过,他真正熟悉的时髦 名堂仍是来自汉族世界的:卡拉OK、港台歌星之类;甚至能维妙维肖地唱几句 粤语流行曲,并且恭维雪莉长得像张敏。   说到尼泊尔的流亡藏民,我顺口提问:十四世达赖喇嘛在你们藏族人中间真 有那么高的声望?   一直含笑不语的女孩开口回答:“He is excellent.”   小伙子附和说:“Excellent.”   两人的目光显出柔和的崇敬,乌烟瘴气的饭馆里也象注入了宗教般的安宁。           〔四〕日喀则·3900米           ⊙饿 字挤走了盘桓头脑的六字真言           ⊙第一口没咬着 第二口过去了           ⊙饿 字不翼而飞   起了个大早,啥也没吃就去拜谒扎什伦布寺。看过僧侣们“一箪食、一豆羹 ”的早饭场面,我这壁厢一个大写的“饿”字挤走了盘桓头脑的六字真言。   雪莉那句“谁照顾谁”的预言没有说错。被高山反应击倒的是我而不是她; 这会儿同样腹中空空,她却若无其事,撞见几个香港游客就他乡遇故知似的操起 广东腔侃个没完没了。   偏巧这粤语龙门阵让我听懂了--得益于连日来从雪莉那儿速成的结果。香 港佬绘声绘色地描述天葬的景象,佐以惊悚的表情。他们警告说,想看天葬就得 抓紧时机在日喀则看,否则到了拉萨就见不着了。   坐在小吃店里,点要了两碟肉包子:极象加德满都的“馍馍”,但更类似大 学食堂的产品,肉馅少到“第一口没咬着,第二口过去了”。虽说如此,我们并 无怨言。尽管早已知道天葬是怎么回事,可胃口终究受到了影响。“饿”字不翼 而飞。   那班港客与我们背道而驰:他们从拉萨来,西去樟木。邻座两个说国语的女 孩却准备南下江孜。穿布鞋的台湾女孩道:从亚东出境,到锡金和大吉岭。穿“ 解放鞋”的美国女孩补充:就是达赖逃跑的那条路线。   原来亚东口岸也已开放了。人来人往的后藏交通枢纽,真是一个信息中心。           〔五〕拉萨·3650米           ⊙对坐的我俩几乎看不清彼此的面目           ⊙商标纸上下颠倒 内外相反地贴着           ⊙油炒素菜 牦牛肉丁炒米饭   白天的景象总是十分生动:强烈的日光,浓重的阴影;香客在尘土飞扬的路 上磕等身长头,苍蝇在空中冲撞,野狗在街头睡觉、觅食、性交。天黑以后,就 没有那么可观了。我们如躲避地雷一样小心翼翼地绕开污水滩和东倒西歪的狗, 在龌龊的旧城区,八廓街外围,发现了这爿藏家餐厅。   没想到拉萨也有这么富于浪漫情调的餐馆。浪漫就在于饭桌上空的那盏灯: 昏暗、朦胧,又能上下活动。灯高悬着的时候,对坐的我俩几乎看不清彼此的面 目;把灯拉低,可以照见桌面的木纹,以及酒瓶上的商标:“拉萨啤酒”。商标 纸上下颠倒、内外相反地贴着,神秘而滑稽。我们相视而笑,把顶灯推回高处。 拉萨的最后的晚餐因了神秘的灯光和酒而令人难忘,饭菜本身的平庸倒也无关紧 要了。油炒素菜,牦牛肉丁炒米饭,基本上是汉族的做法。   八廓街夜阑人静,既没有围绕大昭寺转圈的虔诚信徒,也不见呼号闹事的愤 怒青年。我们借了酒劲,放肆地在圣城的心脏地带逆时针而行。街灯的亮度恰好 足以照亮我们投宿的旅馆招牌。   “雪域。”我念着招牌上的旅馆名。   “Snowland。”她也念着招牌上的旅馆名。           〔六〕雁石坪·4900米           ⊙炉火熊熊 蒸汽腾腾 人影憧憧           ⊙唏哩呼噜 唏哩呼噜           ⊙依然错   汤面一碗,床位一个。生存环境极端简单的地方,选择也就极端简单:别无 选择。炉火熊熊,蒸汽腾腾,人影憧憧。交钱,盛面,端碗。然后,汇入异口同 声的吞吸大合唱:“唏哩呼噜,唏哩呼噜”。   因为水降低了沸点,食物变得粗劣生涩。但这点热量仍是可贵的:在这夜半 的青藏路驿站,高处不胜寒的永久冻土层上,有什么比热量更可贵?   吃完了,摸黑去大堂睡觉。湿冷的铺盖吸附了无数前人过客的体味,遥远的 门口挂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象文明世界的最后一柱航标灯。我在狰狞的梦里行驶 ,长夜的半途猝然搁浅在鼾声的围剿中。不可知的黑洞吸收了睡意,让我孤零零 地悬空在羌塘高处,使劲睁眼却找不着曾经存在的那缕灯光。   北边是长江上源,南边是唐古拉山口,西边是格拉丹东雪山;东边是绵延的 羌塘无人区,那里有几条无头无尾的河流,有一个无边无缘的湖泊--它的名字 音译成汉文就是“依然错”。   依然错。           〔七〕格尔木·3200米--西安·400米           ⊙打气补胎 或者 打胎补气           ⊙散伙饭 吃的什么记不得了           ⊙中国的大小车站盛行一种熟肉食品   二道沟、五道梁、不冻泉……青藏高原已落在身后,沉入不断倾斜的地平面 下。戈壁黄沙取代了雪山草原,玛尼堆和经幡风旗的苍凉景色也换作了清真寺的 塔尖新月。渐渐有了人烟:系花头巾的村姑和戴白帽的回回汉子,“唐蕃餐厅” 的幌子,“打气补胎”或者“打胎补气”的牌子。   青海湖、倒淌河、日月山……进入海拔两千五百米以下的人间。湟水谷地似 乎刚刚经历一场风暴,大片的麦苗倒伏在田野里,路边接二连三地出现颠覆的汽 车尸体。   湟水、黄河、渭水……地势继续降低到一千米以下。我和雪莉在餐车吃“散 伙饭”,吃的什么记不得了。假想明年在欧洲聚首,“重逢饭”设在哪里?   “卑尔根,怎么样?”她要去北欧、东欧和俄罗斯。   “不,伯尔尼。”我想去西欧、中欧和南欧。   “那么,马尔默?”她作了让步,迁移到波罗的海北岸。   “斯特拉尔松吧。”我在南岸,仅仅一海之隔。   南辕北辙的抬扛没有结果。下车前,雪莉告诉我,“萍”是她的中文名字。   这年夏天,中国的大小车站盛行一种熟肉食品:腥红色外衣的肉肠,两端用 细铁丝扎紧了,露天出售。从秦地到中原,从黄淮到江南,到处都在卖这种古怪 的吃食。除此之外,祖国似乎还是老样子:即使有变化,也在预料之中。           〔八〕香格里拉·海拔高度不详           ⊙特别喜欢中国菜微妙而适中的味道           ⊙弄到几个冷馒头胡乱充饥了事           ⊙你知道什么是风花吗     “极远处,耸立着一重又一重的雪山,嵌以冰川,浮在云层上面。      西山连成一道圆弧,构成色彩浓烈眩目的地平线,象某位半疯的      印象派画家的笔触。     “香格里拉的陈设之文明,超出了他的想象。这座喇嘛寺备有暖气      ……浴池……他特别喜欢中国菜微妙而适中的味道,因此在香格      里拉吃的第一顿饭显得很亲切。     “亭子里摆着一台羽管键琴和一台三角钢琴……喇嘛们收藏有欧洲      音乐所有重要作品的乐谱,他们中间的一些人擅长演奏各种各样      的乐器。”   当我们的越野车侥幸地避开了泥石流的前锋,在滂沱大雨中辗转开进喜马拉 雅山谷深处时,“地平线消失”的幻觉蓦地袭来。詹姆士·希尔顿在《消逝的地 平线》里描写的香格里拉秘境似乎展现了:一座庞然突兀的水泥建筑物,极不协 调地矗立在山沟里。   前路已断,我们被困在这没有水、电的“豪华宾馆”里。错过了吃饭时间, 从已经打烊的餐厅弄到几个冷馒头胡乱充饥了事。房间里晾着湿衣裳,帘外雨潺 潺,百无聊赖。收音机是哑巴,自己的磁带也早已听腻了,于是互相交换。   “你知道什么是风花吗?”雪莉问我。   “风花?”我以为又是一个奥妙的粤语名词。   “Windflower.”   她的精神食粮是六、七十年代的过时民歌。我认得磁带上的一部份曲名,其 余的就茫然了,包括这首《Windflower》。捂上耳机,听见一阵吉他的揉弦,象 山风拂过。旷野里有个少年反复念着:   “Windflowers ……”   歌中的少年,迷恋上风花而不能自拔,既万般悔恨又无法放弃。   “很多年来,一直不明白风花是指什么。”雪莉道。   我说,“我也不明白。” (寄自美国) 今 晚 的 钟 乐 格 外 悠 扬 ·汉三· 今天是12月22日,晚上七点,我和同屋安德鲁、明、康妮一起,去麦格 罗钟塔听康妮演奏钟乐。康妮是本校十位学生钟乐师之一,今晚大约是她最后一 次演奏机会了。 麦格罗钟塔高173英尺,庄严雄伟,给人以振奋和灵感,是本校最醒目的 标志。一百二十八年前,第一支钟乐随康大的诞生而首次在美国大学校园内轰然 鸣响。从此,钟乐成为每天校园生活的中心。 巍峨的石塔矗立在山顶上校园西侧,在冬夜的寒风中俯视着卡尤嘉湖水。一 排聚光灯打上去,照出粗犷的巨石纹理,和爬满塔身的枯黄的长春藤。 我们进入塔内,开始爬那161级台阶。逐渐地,我开始有点恐高,但我咬 咬牙没言语,怕韩国小姑娘明笑我。上到顶层,大伙儿兴致勃勃观赏美景,一览 整个伊萨卡地区。而我两手抓着柱子,僵硬地呆在正中央,只有喘气儿的份。 进到演奏室里,稍微定了下神,看到一排排手柄、脚柄、金属索和各种机械 装置。据称这是北美最大的钟乐器之一,由十九支钟组成。演奏完全靠钟乐师的 手脚完成,没有任何电子方面的辅助。有一位钟乐师还为此得过体育课学分呢! 供演奏的乐曲有上千个,从巴罗克到披头士,甚至还有重奏。我们选了一些 圣诞歌曲,我还专挑了西格尔的《爱情故事》主题曲。康妮脱掉外套,站在那里 ,开始奏乐。但见她两手和左脚并用,上蹿下跳,手舞足蹈,翻蹄亮掌,忙得不 亦乐乎! 演奏以《康乃尔晚歌》开始,接下去是《爱情故事》和圣诞歌曲。头一两首 曲子下来,我恐高的感觉早已跑到爪哇国去啦!庄严悠扬的乐声从塔顶向四方传 遍开来,回荡不已,给冬夜空旷的校园内的孤魂们带去了温暖和诗意。我的思想 也随空灵的钟乐之声冲出乐室,跨过校园,越过湖水,驰向远方…… 康妮的演奏以熟悉的《校歌》结束。半小时下来,她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嘘 嘘!然后她颇为得意地记录道:Evening concert Extravaganza. 来自长岛的康妮属意大利后裔,长得很大方耐看,为人热情奔放,话极多又 爱尖笑(经常笑岔气)。每次吃饭只要有她在,大伙儿的笑声就不断。今晚的演 奏是她的最后一次机会,明天她就离开康乃尔,放弃PhD学业和找工作,去荷 兰找她的情人尼尔斯,一个大大咧咧热情能干的荷兰小伙儿。康妮的决定下得很 不容易,也很突然,记得她一度经常在我面前拖着嗓门细声细气不停地唠叨:“ 哎呀,彼奥……我该怎么办呀?” 现在,我自己也将很快离开这里……不禁有点悲从中来!回想五、六年来的 PhD生涯——几度宜色佳,更多抑涩卡。一幅负籍过桥进山苦读图,是概括不 了其中五味的……一年来的伽玛-阿尔法的生活给我注入了新的血液,使我终生 受益、终生难忘……但愿人长久,相望于江湖。 (寄自美国) 茅 屋 说 禅 ·唐郎· (一) 幸难好吃肉,年轻时与人打赌,喝了三大碗猪油,赢了顿全牛席。中年时不 知想起了什么,丢下相好,跑到无量寺非要出家不可。老主持无意好象竟不知他 根底似的,当即就收他为徒,一把柳叶剃刀三下两下把幸难的头发剃个干净。到 了要烧戒疤时,幸难不干了,说什么也不肯忍痛,无意也就不烧了。 吃肉不能没有酒,喝了酒就想女人。幸难在庙里呆不住,一个月还不到就不 想出家了,要到城里找他的旧相好。无意也随他。 过不了两天,幸难又回来,躺在床上翻经看,脚翘得老高。其他和尚有意见 ,无意也不说什么,叫人在寺院后边搭了个茅屋,让幸难搬过去住。 幸难酒肉不断,还总有女人找他,幸难说:想我就来,但别打扰我看经。女 人便在他看经时给他做饭,在他不看经时和他做爱。 到了夏天,幸难摇着芭蕉扇,剔着牙花,听无意说禅。禅这玩意儿,不能说 ,一说就错。无意不骂佛祖,也不拿大棒子敲脑袋,喋喋不休,说得台下大眼瞪 小眼。说到天人合一,长空一色时,幸难插了句嘴:不就是干那活时,最后射X 嘛。 众和尚愕然,无意却笑了,脸上的皱纹挤成了一朵花。 (二) 幸难从小好打架,专找比他强的打。到他出家时,架打得少了,倒不是因为 修了行,而是打得过他的没几个了。但总免不了有人到寺院后边的小茅屋找他。 来的人各式各样,有的走路噔噔的,一步一个脚坑;有的悄然无声,不起一丝尘 埃;有的拿刀拿剑,还有长枪、鞭子什么的;有的什么也不拿,把手笼在袖里。 无意说:打架可以,别让我听见,吵得烦。 幸难一般都和来宾到山洼里去切磋。 那天来了个白净净的小伙子,嘴里噙了朵菊花,走路既不噔噔的,也不悄然 无声。幸难正好坐在门口看经,不知怎么的站了起来,经捏在手里,拿也不是, 放也不是。以前可没这样过。 小伙子说:走吧。幸难竟什么也没说,由着小伙领头进了山洼。 晚上,幸难的女人跑进跑出,手里拿着药包。当晚衣不解带,第二天一脸憔 悴。 无意吃了午饭,溜食,绕到寺院后边,闻到茅屋里有药味,便走了进去。 幸难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女人正把一快药膏从被子里拿出,见无意进来,忙 把被角往幸难身下掖了掖。 幸难睁眼见是无意,昂了下头,说:那小子的菊花无法破。 无意盯着幸难的眼睛,说:花非花,人非人,花就是人,人就是花。 幸难眼光一闪,说:我懂了。 无意说:你没懂。又盯着幸难的眼睛看,两人就这么盯着。 过了一会儿,无意说:你懂了。转身离去。 没过多久,江湖上传开老龙头的独生儿子让一和尚三两下就打趴下了,临走 时还说了句什么,老龙头的儿子竟要拜和尚为师,和尚不肯,扬长而去。 幸难说:无花无人。 (寄自香港) 【网里乾坤】∽∽∽∽∽∽∽∽∽∽∽∽∽∽∽∽∽∽∽∽∽∽∽∽∽∽∽∽∽ 浪 子 李 白 与 情 圣 杜 甫 ·方舟子· 天宝三载(公元744年),李白被唐明皇赐金放还,由长安来到了东都洛 阳,时年四十四岁。而三十三岁的杜甫自从十年前考试不第后,就一直在外游历 ,恰好也在这时漫游到了洛阳。这两位大诗人的相遇,乃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为激 动人心的一刻,或许只有老子与孔子的相遇可以相比。但老孔相遇不过是于史无 证的传说,李杜相遇却是史有明文:“甫少与李白齐名,时号李杜。尝从白及高 适过汴州,酒酣登吹台,慷慨怀古,人莫测也。”《新唐书·杜甫传》中的这段 话,其实是从杜诗《遣怀》中抄来的:“昔与高李辈,论交入酒炉。两公壮藻思 ,得我色敷腴。气酣登吹台,怀古观平芜。”我们现在对李杜相遇情形的了解, 也全都来自号称“诗史”的杜诗。 闻一多曾把这一次的相遇,比之为太阳和月亮的相碰。那么谁是太阳谁是月 亮呢?这时候的李白,虽然已丢掉了御用诗人的宝座,却仍然是钦定的桂冠诗人 ,诗名满天下,正如日中天。而杜甫却出道不久,诗名未就,《新唐书》说他已 与李白齐名,是完全不确的。李杜齐名,是杜甫死后的事。年轻的杜甫能与这位 大名人论交,其受宠若惊的心情可想而知。李白的相貌大概是很有几分仙风道骨 的,所以杜甫对他的第一印象,也象贺知章一样,惊为谪仙人,也学着求仙访道 ,“相期拾瑶草”(《赠李白》)了。当年的秋天,他们连同高适一起漫游梁、 宋。第二年,高适南游楚地去了,李杜又同游齐、鲁。“余亦东蒙客,怜君(李 白)如弟兄。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与李十二同寻范十隐居》)如此 亲密无间,倘搁在今日,就有同性恋之嫌了。到了秋天,杜甫西上长安再求功名 ,李白则南下漫游,一个定居成了“渭北春天树”,一个漂游犹如“江东日暮云 ”(《春日忆李白》),从此两人再也没有见面。 现传一千多首李诗中,只有四首与杜甫有关。其中《戏赠杜甫》不见于集中 ,从内容、文字上看,定是伪托无疑。《秋日鲁郡尧祠亭上宴别杜补阙范侍御》 中的“杜补缺”是否就是杜甫也很值得怀疑(杜甫当时并无官职,也非“补阙” ),所以可以确定的,其实只有两首。 李杜同游齐鲁时,李白暂到鲁沙丘城小住,有《沙丘城下寄杜甫》诗云: “我来竟何事?高卧沙丘城。城边有古树,日夕连秋声。鲁酒不可醉,齐歌 空复情。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 写到了最后一句,才算是表达了一下思念之情,但我们如果多读几首李诗: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云帆望远不相见,日暮长江空自流 ”,就会发现“思君若汶水”云云,不过是李白赠诗所惯用的套路,对谁都可以 顺手来这么一下,这样的思念,也就象“海枯石烂”“地老天荒”的海誓山盟一 般,不由得变得廉价起来。 另一首,则是杜甫西赴长安时,李白敷衍了事的赠别: “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秋波落泗水,海色 明徂徕。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鲁郡东石门送杜甫》) 面对着离别,他所念念不忘的不过是酒酒酒,一杯又一杯,干了这杯再说吧 ,此外就没有别的意思了。郭沫若辩解说“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也就是杜 甫《春日忆李白》中所说的“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但杜甫强调的是“细 论文”,“一樽酒”不过是佐料,而李白却是为酒而酒,何尝提及其它?原来杜 甫在他的心目中,不过是一个酒肉朋友而已。果然在离别之后,李白就把杜甫置 之脑后,完全忘怀了,在他以后的诗中,再也无一字提及杜甫。 相反地,杜甫对这段仅一年多的交谊的记忆,却是逾久弥新。现存一千四百 多首杜诗中,与李白有关的有二十来首,其中直接寄赠、思念李白的,就有十首 ,大多作于李杜分手之后。这些都是呕心沥血、情真意切的名作。这些诗中,有 对李白的绵绵思念:“终朝独尔思”、“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乃至于“ 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有对李诗的具体评价:“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 ”、“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有对李白成 就的极度推崇:“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虽然他此时的诗艺其实已超过了李白;有对李白生不逢辰、怀才不遇的遭遇的惋 惜、同情:“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浑然 忘了自己其实更为憔悴。 天宝十五载,李白从庐山下来,参加了永王起兵与肃宗争夺皇位的行动,事 败后他说是“空名适自误,迫胁上楼船”,乃是被胁迫的,忘了自己曾经得意洋 洋地吹嘘过“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作《永王东巡歌》至十一首 之多,告他鼓吹、协从反叛,也并不怎样的冤枉。谋反乃是最大的罪名,但也只 有在这样的患难中才能见出真情,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杜甫却尽力为之开脱: “处士祢衡后,诸生原宪贫。稻梁求未足,薏苡谤何频!”是说李白之下山从永 王,乃是为生活所迫要讨碗饭吃,并非有什么野心;“苏武元还汉,黄公岂事秦 ?”,说的是如苏武欲归汉,夏黄公不事秦始皇一样,李白也并非心甘情愿地追 随永王;乃至于愤怒地喊出了“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能有这样的“酒肉 朋友”,乃是三世修来的福气。 李白被判罪流放夜郎,走到巫山时,遇赦放还。杜甫只知他被流放,却不知 他已遇赦,音信杳无,积想成梦,于是就有了收入《唐诗三百首》的那三首名作 :《梦李白二首》和《天末怀李白》,诗中处处为李白的安危设身处地地着想, 如此知心之作在诗歌史上很是罕见。以后打听到李白的住所,又写了长诗《寄李 十二白二十韵》,对李白的一生经历做了概括,乃是一篇具体而微的李白评传。 我们不知道李白是否收到了这首赠诗,但杜甫没有得到李白的回音却是肯定的, 因为之后不久,他又因“近无李白消息”而做《不见》,这时李白也许已经病故 了。即使在李白死后,杜甫仍在《昔游》、《遣怀》二诗中回忆着当年与李白的 交谊,这一份情谊,超越了生死。 李白就象一个浪子,往好处说是超脱豁达,说难听的则是无情无义。他对君 王不忠:唐明皇待他不能说不薄,但在唐明皇落魄丢了皇位的时候,他却做《上 皇西巡南京歌》十首,极尽讥诮挖苦之能事;对家乡不愁:“但使主人能醉客, 不知何处是他乡”(《客中作》),有酒喝就好,管它是哪里;对妻子无情:“ 出门妻子强牵衣,问我西行几日归?来时倘佩黄金印,莫见苏秦不下机。”(《 别内赴征》),“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南陵别儿童入京》) ;对情人呢,想的不过是“何由一相见,灭烛脱罗衣”(《寄远》)的肉麻。对 这样的人,我们实在不能指望他对朋友能有什么深情厚谊。有这样的人格,也很 难留下多少能与其天才相符的作品。所以李诗只宜读那几首名篇,倘若不幸捧着 全集来读,就难免要越读越失望。龚自珍就是因为失望,而断言现存李诗中只有 一百多首是真的,其它的全是伪作。那些“集中十句,九句妇人与酒”(王安石 语)的华而不实、空洞无物的诗,别人确实也作得、模仿得,而无需仰仗太白的 高才。 杜甫却是个多情种子。同样对落魄的唐明皇,李白是讥诮挖苦,杜甫却是寄 予深刻的同情:“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人生有情泪沾臆, 江水江花岂终极!”(《哀江头》)对落难的王孙(《哀王孙》)和受苦的百姓 (如三吏、三别),即使陌不相识也都抱着“人饥己饥,人溺己溺”的仁者情怀 ,对于妻子儿女、兄弟姐妹、亲朋好友,自然更是无不爱得一往情深,最沉痛的 如《同谷七歌》中“有弟有弟在远方”和“有妹有妹在钟离”两首,其真情至性 的流露,真可以惊天地泣鬼神。前人但知他“每饭不忘君”,不知他每饭不忘亲 ,不忘友,不忘人,乃至不忘物,且听他说“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江村》)、“暂止飞鸟将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堂成》),再读读 他的《缚鸡行》、《义鹘行》、《观打鱼歌》、《又观打鱼歌》,其对草木鱼虫 鸟兽的一片爱心跃然纸上,也就不难明白为什么仇兆鳌说他“爱物几于齐物”了 。所谓的忠君爱国,不过是对天地万物的大爱的逻辑结果,梁启超封他为“情圣 ”,恰如其分。没有如此多情的心灵,绝写不出那般郁抑顿挫的作品。一千四百 首杜诗,大都是发自内心的血泪相迸的产物,每一首都是老杜生命的一部分,别 人作不得也模仿不得。“药里关心诗总废,花枝照眼句还成”(《酬郭十五判官 》),写诗写到这种天人合一的境界,历史上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就此而言,杜 甫乃是诗界热烈的太阳,而李白却是冰冷的月亮。 (寄自shif@uhura.cc.rochester.edu) “反 传 统” 与 “反 正 统” ·马悲鸣· 苏晓康在最近发表的杂感《晚凉天净月华开》里有这样一段话:“早已如雷 贯耳的林毓生教授,出来才知道是一个学术上绝不饶人的人,他对《河殇》就不 客气了:‘撰稿人以夸张的语言说中国是退步的、呆滞的、老化的、腐败的,而 西方从希腊开始就是进步的,用简单的二分法表现结构来分析问题,而且是直线 的、一元论的、不是黑的就是白的……对中国传统持整体性的否定态度是这些撰 稿人的基本心态,这是自‘五四’以来以鲁迅为代表的反传统的民族主义、反传 统的爱国主义。’虽然如此严厉,可他还是请我去他任教的威斯康辛大学给学生 讲中国的政治和文化。 ” 为了不给读者以断章取义之嫌,上面这段话抄得很全,因之也很长。其实笔 者只是想置疑那位“学术上绝不饶人”的林毓生教授的一句话:鲁迅究竟是不是 反传统的民族主义者和反传统的爱国主义者? 其实林毓生说得不对。鲁迅不是“反传统”,而是“反正统”;当然传统和 正统有很大一部份交集;且其既不是民族主义者,也不是爱国主义者。鲁迅只是 死逢其时没有活到七七事变罢了。他弟弟周作人的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激情比他 强烈得多。周作人曾激愤地指出:日本文化源自中国,现在却如此残害中国。西 方文化源自希腊。希腊也衰落了。西方人并没有因此而如日本侵华那样去残害希 腊,而仍对其抱有叹为观止的景仰。可是后来周作人还是被打成汉奸。 如果鲁迅活过七七事变,他应该待在哪里呢?延安太苦,去不得,况且王实 味去了就挨杀。郭沫若大革命时特别激进参加了共产党。等“四·一二”清党通 缉时,他又脱党跑去日本做学问。抗战时政治部四处网罗海内文人艺术家宣传抗 日,茅盾、郭沫若、老舍、徐悲鸿等都参加了进去。他们先在武汉,后来又撤到 重庆。鲁迅如果活着,端是不会和“才子加流氓”在正统的政治部三处里混在一 起。上海孤岛成名的张爱玲也没好果子吃,差不多当了一辈子“汉奸夫人”。香 港也沦陷了,郁达夫只好跑到苏门达腊,隐姓埋名,并最后在那里失踪。郁达夫 毕竟是性情中人,算不得达夫。鲁迅可绝非性情中人,他已没有地方可去,死于 芦沟桥事变之前实在是他的造化。 反传统者其实是追求以自己为未来传统的发端。比如历代“彼可取而代之” 的造反派。“反正统”者则不然,他自己不可以当正统。鲁迅骂倒一切,盖被其 所骂者皆各界“正统”,而他自己却从来也不自树“正统”。典型的例子是他与 共产党正统的“四条汉子”作对,照骂不误。很多人都能凭直觉感到,如果鲁迅 能活到解放后,必也逃脱不了直言犯禁而挨整的下场。这当然不错。但没人说出 其中的道理。这道理就在于鲁迅反正统而不是反传统。 鲁迅闲得无事时写《中国小说史略》,抄碑文。他曾用文言文翻译《域外小 说集》,只卖出了二十一本。胡适之以此为例说明白话文运动的势所难免。鲁迅 后来发表的杂感里随处引用有时是很偏僻的古书,这些都说明鲁迅对传统很在行 ,也很在意。鲁迅后来认同了白话文运动,却绝非其先驱。他甚至不如钱玄同激 进。 鲁迅的“反正统”也不是在下的新发现。他弟弟曾在回忆录中指出,鲁迅从 小就对一切“正统”深恶痛绝。他父亲的病就是被正统的中医所误。他学矿、学 医都是被时人目为“非正统”的学问。他留学日本,也不和正统的革命党人混在 一处。当时军界有“绿林大学”毕业之说。鲁迅在学界也是类似的“野路子”出 身:知识是传统的,学问路数却不正统。 鲁迅就是那种具有独立人格,独立判断能力,独立想象力,独立谋生能力的 人。他有大学教授的职衔。鲁迅曾在一篇小品中说两个人在荒漠里对峙,别人都 跑来站脚助威可是他们还站在那里对峙,等别人都走净了,他们仍然在对峙。这 就是鲁迅理想中的独立立场,不在乎站脚助威者的多寡。有人说鲁迅是中国的尼 采,其实不然。尼采歧视妇女,歧视非日耳曼民族,而鲁迅则不歧视。他不但不 歧视妇女和非汉民族,反而专门针贬汉族正统文化和汉人的“男尊女卑”。 小说《神雕侠侣》里有个独孤求败,其实并未真写其人,只说前辈有个高手 剑客只恨平生未遇敌手,只求一败。其实鲁迅在文坛上的地位就有如此人。他对 很多人和事的攻击有时显得多余,其实那往往是因为文坛上没有对手而使他感到 太寂寞了。林语堂对鲁迅的评价最为中肯:   “鲁迅与其称为文人,不如号为战士。战士者何?顶盔披甲,持矛把盾交锋 以为乐。不交锋则不乐,不披甲则不乐,即使无锋可交,无矛可持,拾一石子投 狗,偶中,亦快然于胸中,此鲁迅之一副活形也。德国诗人海涅语人曰,我死时 ,棺中放一剑,勿放笔。是足以语鲁迅。   “鲁迅所持非丈二长矛,亦非青龙大刀,乃炼钢宝剑,名宇宙锋。是剑也, 斩石如棉,其锋不挫,刺人杀狗,骨骼尽解。於是鲁迅把玩不释,以为嬉乐,东 砍西刨,情不自已,与绍兴学童得一把洋刀戏刻书案情形,正复相同,故鲁迅有 时或类鲁智深。故鲁迅所杀,猛士劲敌有之,僧丐无赖,鸡狗牛蛇亦有之。鲁迅 终不以天下英雄死尽,宝剑无用武之地而悲。路见疯犬、癞犬、及守家犬,挥剑 一砍,提狗头归,而饮绍兴,名为下酒。此又鲁迅之一副活形也。” (寄自美国) 【网萃】∽∽∽∽∽∽∽∽∽∽∽∽∽∽∽∽∽∽∽∽∽∽∽∽∽∽∽∽∽∽∽      ◇ 星 ◇ 星 ◇ 故 ◇ 事 ◇ 会 ◇ ▲图雅:星星故事会 现实太肮脏,谈起来就吵架。不如大家开故事会吧,故事不得罪人,也不吵 嘴,态度完全是个佛教徒。 在外国故事中,我挺佩服杰克·伦敦、马克·吐温和欧·亨利。杰克·伦敦 的人物超越人类社会直接面对荒野,马克·吐温则是一位故事高手。我读过他的 《汤姆·索耶历险记》,里头的故事匪夷所思。比如说一个小孩子有狗的嗅觉, 为此生出一系列的遭遇。欧·亨利的小说则具有哀婉而美丽的人情味儿,一个强 盗夜闯民宅,让主人下床就缚,主人一个趔趄,强盗发现他有关节炎,顿发同情 ——原来他也是老关节炎。敌对双方因了同病而引发了人类的同情心,超越 了对金钱的追求,这有点乌托邦,有点无奈,有点“成人的童话”,所以说是美 丽的哀婉。 欧·亨利的小说要在有星星的夏夜读,马克·吐温要在雨天读,杰克·伦敦 则要对大海读。 小的时候爱看民间故事,中国民间故事共三大卷。看了还不过瘾,又借来各 族民间故事看。阿凡提的故事很幽默,今天还记得那些“巴依”,虽然贪,但人 很不坏,对阿凡提的态度有点像孟尝君对冯锾那样,宽大而且容忍。比如有一次 阿凡提看那巴依老犯同一个错误,着实怒了。便指着自己的毛驴说,有一次过桥 ,这驴蹄子陷在一个窟窿里了,下一次再过,它就知道躲着走了。可您老总犯同 一个错误,您为啥还不如我的驴呢?这巴依听了倒也没喝令把这厮叉下去,只胖 胖地笑一笑,这事也就过去了。 最令人称奇的是阿凡提后来竟然在金老的小说中出现了,而且是绝顶的高手 ,武功古怪而不可思议:他是用一把小锅当兵器!金老的博学和诙谐,在这里又 略见一斑。 网上遇到观点不同,多半都是一声“叉下去”,疾言厉色,要不就是红烧清 炖拔毛,非给弄成美食。幸亏没有肉体接触,否则众网人八成得有一半被打成甲 级残废,成了名符其实的“丑陋的中国人”了。 ▲嚎:星星下的尴尬            欧·亨利是蓝道中的异数,他的故事常平平淡淡,却在结尾处出人预料。天 阴不打孩子时,我也听听他讲的故事。          故事讲的是一位好心的老板娘,卖的面包硬是硬了点,可价钱全城毫无争议 地最最低。老板娘的面包主顾是一位瘦得可怜的年青人,年青人每次来光顾老板 娘时,都像是花子一样,却还是比孔乙己多出一文钱,倒也未曾欠下过面包的纹 银。            偏有仔细的老板娘,发现本已瘦得可怜的年青人愈发地瘦!于是她开骂现实 太肮脏,她忿然于世人都比此公胖却毫无我佛之心,她特哀婉特美丽特有人情味 儿,她,顿发同情……顿同发情。     于是,那天正当年青人又来这里排出十九文半的时候,外面的警笛声大作。 年青人跑出去要看个究竟。好心的老板娘不失时机地大挖一勺黄油,准确无误地 放入年青人的面包里而不留痕迹。     年青人取了货便走了……不到一小时年青人急匆匆地跑了回来。故事讲到这 儿,少不了诸公最爱看的拉毛片:年青人狠狠地给了老板娘一巴掌——用作橡皮 的面包竟冒出了黄油,将年青画家的蓝天大海变成了酱铺。 黑道中的人,在星星下,倘有闲了,欧·亨利的故事不妨读读,不看蓝道掺 了黄道该是甚么样的货色,专听那清越的一声。      ▲莲波:星星千万别点灯   莲波最爱凑热闹,这两天看大家都在星星下讲故事,心里也有点痒痒。   嚎讲的故事好玩。莲波特善良,从小就有同情心,只要看见干巴的人手里捧 着干巴的面包我就特难受,非要往里塞一勺黄油不可。也许因此而有许多蔚蓝色 的大海或明媚的天空毁在了莲波的同情心之下。还好,至今为止,还没有谁赏我 清越的剧辣。   想那画画的也是个不解风情的主儿。一幅画毁了有什么了不起,赢得美人心 才是真正的了不起。若能迎头而上,俘虏佳人,不愁以后没有画画的灵感。至少 ,一个免费的模特儿有了。就冲他那假模假势的小家子气,我看他这辈子能天天 把干面包吃饱就不错了。   欧·亨利的小说我还算喜欢,他特接近咱劳动人民的生活。《麦其的礼物》 哀婉动人,有点“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相濡以沫的味儿。《警察和赞美诗》特逗 ,有些语言就象王朔或秃鸦的语言一样,深深地印在劳动人民的脑海里。比如我 叔,每年菊花黄黄、蟹儿肥肥的时节一到,冷风一刮,老叔就无限惆怅地仰天长 啸:“冬天就要来了!没有黄鼠狼皮大衣的你婶又要和我亲热起来了!”   凑凑热闹,我也来讲个欧·亨利的故事:   主人公--公主、甲小生、乙小生   背景——甲乙同时看上美丽的公主,并欲泡之。甲貌极丑,口才肚才却好, 声音也特磁;乙小白脸,帅哥,讲话却不囫囵。   过程——乙白天逡巡于公主楼下,公主见其面如冠玉,芳心大悦;甲于月黑 风高时分潜至公主楼下,慷慨高歌,委婉低唱,佐以海誓山盟,甜言蜜语,公主 芳心大醉。   谬误--公主以为白日的美男子与深夜的多情郎乃同一人,只觉得这样才貌 双全的哥哥天上少有,地下无双,必欲嫁之而后快,乃于某夜与甲相约私奔。   高潮——公主与甲乙同坐一小船,此时星星点灯,一清二楚,公主深情地凝 视着乙,陶醉在无比幸福之中;此时甲心不甘,开口讲话,公主一听那令人心醉 神迷的声音,又看那丑陋不堪的脸,顿时明白了……   结局——公主飞扑到甲怀里:You are the true love of mine!   结末的教训是:   1.丑八怪不宜过早暴露。   2.小白脸应努力学习文化知识。   3.倘小白脸也能说会道,公主还是要跟小白脸走的。   我的故事讲完了,星星的灯也该灭了。 ▲阿毅:狼与人 读过杰克·伦敦的几本写狼的小说,最爱读《野性的呼唤》,描写的是一只 狗变成狼的故事。 情节现在记不得很清了,但脑海中还能浮现出阿拉斯加的茫茫雪原上,极度 饥饿的狼群在追猎中,只要一只同伴倒下,狼群就毫不犹豫地将其撕碎,分而食 之。此时的一切动物,在生存竞争的严酷压力下,已失去了同类间的怜悯,一切 只服从活下去这一最高的也是最自私的生存法则。 我读这本书时,脑子转着的疑问就是:狗在几千年被人代代驯养后,本应失 去了狼性,它们不再是生而自由的流浪汉。可杰克·伦敦笔下的狗在失去了家, 失去了主人后,如何能那么快复苏身上祖先的野性,在饿死之前学会作一只真正 的狼,并被狼群所接受。最后由于其强壮,狡猾,在狼的社会里,地位不断上升 ,最后成为了狼王。 难道环境对其成为一只驯顺的狗和一只凶残的狼具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难 道动物本身身上就有如此巨大的可塑性?难道与人的共同生活已经大大提高了狗 的智商? 这就启发我考察所谓的人性。人的文明开化可以说时间不断了,社会生活, 法律,道德,可这些教育和环境究竟使我们离荒野上的动物有多远的距离呢?我 看距离并不大,例如战争中的冷血嗜杀,就时时显露出人血管里流淌的兽性。 讲个笑话轻松轻松: 马戏团的狮子病了,兽医和助手进狮子笼去给狮子看病。看着助手脸上害怕 畏缩的表情,兽医指着狮子笑着说:“你别怕,它从小由人用牛奶养大的,没有 野性了。” 可助手一点没有轻松,嘟嘟囔囔地说:“我也是喝牛奶长大的……可我照样 爱吃肉!” ▲万精油:从前有座山 大约每个人小时候都听过“从前有座山”的故事。看见鸦办故事会,马上就 想到了“从前有座山”。第一次听人讲“从前有座山”,觉得很有趣。当时很小 ,并不懂得其中所隐藏的recursive的道理,竟然自己一个人偷偷地讲 了起来,连讲好多个loop没有休止,直到妈妈叫吃饭才作罢。 稍大一点又发现“从前有座山”的另一个翻版。这就是拿两面镜子面对面放 着,从中间望进去,此镜中有彼镜,彼镜中有此镜,一个套一个,无穷无尽。麻 烦的是,要从中间望进去,总有一部分头要放到两面镜子中间,而且恰好挡在无 穷远点。上下左右调节也无济于事,总是看不见“尽头”,很是有点遗憾。 到美国后又发现一个现代化的“从前有座山”版本。把摄像机接到电视机上 ,摄像机镜头里的东西都到了电视机屏幕上。如果把摄像机对着电视屏幕,就出 现了recursion。而且,这次中间没有障碍,尽可以放眼望去,屏幕上 的画面非常有趣。无奈这屏幕精度有限,且这无穷远亦非肉眼能见,感慨之余, 我的这“从前有座山”情结也至此了断。 没想到在ACT上又见到“从前有座山”的另一个版本。有些网客与人吵架 ,终年不停,而且同一个题目每过一段时间就拿出来重炒一回,或者是同一个招 术(比如骂娘)到一定时候又使一遍。这些网客大约觉得玩“从前有座山”的游 戏很有趣,殊不知大多数网友早已过了欣赏这种游戏的年代,读起这些贴子总觉 得浪费时间倒味口。所以,我建议还在玩“从前有座山”游戏的网客在loop 中加一个break,从中跳出来,玩点新的东西。 ▲西西:从罗曼·罗兰到普罗斯特 与舟子有同感(见方舟子《最后的小说》一文,载《新语丝》1995年8 月),西西大概是大学一年级时读了《约翰·克里斯多夫》,到法国后又读过原 本。这本书确实让人振奋、促人思考、使人意识到“自我”的存在和“自我”的 尊严…… 真羡慕舟子从此“绝读”。西西不知适可而止,不幸又读了普罗斯特的《忆 年华》。开始只是被那种奇特的、“流动”的美感所吸引。读完之后,却有无尽 沧桑之感,彷佛老了好几十岁。参透人生喜怒哀乐、恨爱离合,唯一有意义的, 恐怕只有“艺术”了。 其实,如果说罗曼·罗兰使人往前看,那么普鲁斯特则是让人向后看;如果 说《约翰·克里斯多夫》使人坚定地走向生活,《忆年华》却让人一夜之间走完 人生之路,从“审美”的大门走出世界了。 ▲方舟子:民族虚无主义者   西西能读《约翰·克利斯朵夫》的原著,很令我羡慕。傅雷的译笔虽好,《 约翰·克利斯朵夫》也被誉为翻译的典范,但总不如原文吧。曾经有一段时间, 我很想学习法文,为的就是能够阅读法语名著;但再一想,学了这么久的英文, 读狄更斯还颇为吃力,为了能读法语名著,这法文得学到猴年马月了,只好打消 这个念头。   我始终认为,法国小说的成就要高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小说,跟法国名 著相比,中国的所谓四大古典名著,不过是故事书而已,从来就没能打动我。行 者称赞中国古代的性文明,却被人称之为“民族虚无主义者”,扣帽者若不是把 行者当成了异族,就是不懂“民族虚无主义”是什么号码的帽子。象我这等鄙弃 本民族的小说的,才真正称得上是民族虚无主义者吧。   感谢傅雷这样的翻译家,使我这种不懂法文的民族虚无主义者也能读到司汤 达、巴尔扎克、雨果、左拉、罗曼罗兰的作品。如果我们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位大 师,中国小说在世界文学的地位就要上升好几个台阶吧,而人家竟然连着出这么 多位,不服行吗?西西说还有一位普鲁斯特,是被一些评论家称为本世纪最伟大 的小说家的,但我没读过他的著作,不知道怎么个伟大法。他的代表作中文译作 《追忆逝水流年》,曾在《世界文学》之类的刊物上读过一两章,觉得读起来太 累,也就没怎么读进去。现在是有了全译本了,但我是没机会也没心思去读了。   我已说过,《约翰·克利斯朵夫》是我读的最后一部名著,其它的名著自然 都是此前读的了。印象较深的是雨果的小说。《巴黎圣母院》中,那位老修女发 现自己深恶痛绝、就要被处死的吉普赛女郎竟是失踪多年的女儿时那撕心裂肺的 一幕,是我读过的小说中最为悲惨的,那一声声哭喊,现在想来,仿佛仍响在耳 际。雨果还有一本不太出名的小说《海上劳工》,我读过它是因为我买了它,我 买了它是因为书店降价处理,也在我读中学的时候。书中的主人公——一位海上 劳工——地位卑微然而心灵高贵,深爱着的姑娘嫁给了别人,在婚礼上,是个穷 牧师的新郎拿不出戒指来,海上劳工便即时地送给他自己为这位姑娘准备多时的 戒指,然后到海边的悬崖峭壁上,坐着静静地等大海涨潮把自己淹没。那同样是 刻骨铭心的一幕,令人心碎,令人心碎。   读他们的书,会感到一股凛然正气扑面而来,这是读现代的小说极少有的。 这些大师,都有着对人类命运的终极关怀,都是人类的良心。他们出在法国,然 而属于全人类。当英法联军一把火烧掉了圆明园时,很少有人象雨果那样对自己 国家的军队怒不可遏,发表长文声讨。我们把火烧圆明园当成国耻,雨果却当成 人类的耻辱。虽然,圆明园在当时是平民百姓无法一观的皇家园林,但是--雨 果指出——历史已经证明,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的皇家园林都会为人民所有, 因此这座人类有史以来建造的最美丽的园林的消失,乃是全人类无可弥补的损失 。当我凭吊圆明园的时候,想到的不是毋忘国耻,却是纵火者的同乡的这些话。   没有这样的胸襟,也写不出那样的巨著。现代小说家缺少的大概正是这一点。 ▲汉三:傻小子读水浒   诗曰:     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江湖驰誉望,京国显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他年若得志,威镇泰山东。   俺平生第一次中的《水浒》毒,是石一歌大爷编的六十四回少年儿童版上下 册(文革前的)。小学班主任弄到本上册,外婆借阅,被俺发现。浅绿色的封面 画的是宋公明三打祝家庄的故事情节!在文化饥荒的七十年代,对一个三年级小 学生来讲,这是何等的诱惑!俺的少年《水浒》热毒便由此开始。   后来老毛批及时雨,让俺好一阵迷糊。石一歌那厮又搞了本八十二回少年儿 童版,删去令人着迷的古典人物精美绣像,俺大失所望;又加进被招鸟安的部分 (不含征辽打方腊),暴露了历史修正主义份子的嘴脸,更觉得没劲!   明代反动文人金老爷子搞的七十一回本,插图较多,挺过瘾!俺小学同窗从 他爸那儿悄悄弄来,只让借两天。点灯熬油拼命干,都没来得及临摹下几张图画 (还要欣赏内容)。最后只好靠“速写”画下一个个概貌——饥渴到什么程度! (日他内内的,是谁这么晚才把复印机弄到中国去的?!)   多亏主席批了一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宋黑子,俺有幸接触更多的版本。对 于一百和一百二十回本的《忠义水浒传》,还有一百二十四回的“皇家正统版” 全传,因包括征番打腊,其中神话牛皮过多,故吸引力不大!   对精彩章回,俺必是工工整整从头到尾抄在小学练习本上的(有六七本,到 大学毕业才处理掉)。如此还嫌不过瘾,再找来一“同案”一起坐在墙边抄(明 抄,俺这厢有礼了),边抄还边赞边比划(真不明白为何那么大瘾)。对精美插 图,得削尖铅笔一丝不苟地描到透明描图纸上,如果天黑前描不完就用夹子小心 夹住四角第二天再干(晚上灯光影响效果)。对比较得意的还浇点蜡作长期保存 !有一度,每晚都要把那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挺丈八蛇矛生擒一丈 青扈三娘的画放在枕旁,才能安睡。   那时,“梁山泊”在俺的心中就好比如今美国小崽子们心往神驰的“敌死你 乐园”一样。——小汉三对水许的酷爱,可见一斑!记得高考前,敝常同弟兄们 互相打谑,“都十六了,还功不成名不就!”——中毒之深,再见一斑!   忽一日,在同学家翻出文革前的高中历史课本,有篇课文是《说岳全传》里 的“岳飞枪挑小梁王”,并附有一精致插图。看着来瘾,好容易求爷告奶借一日 ,又开始争分夺秒猛干。中午放学回家,书包未摘接着干。母亲大人正在做饭, 看俺一回家就缩到角落“象个大忙人似的”啥家务也不帮,便怒从心头起、恶向 胆边生,夺过俺费尽移山心力眼看就要完成的东西,不由分说扔进炉灶……一位 深受共产党运动之苦的大学教师,就这样随随便便将一颗童心在灰飞烟灭中踩了 个稀巴烂……(对不起,不是黑色幽默!)   这种“焚书坑孺”(把孺子俺给坑了)的滋味,小汉三曾尝过两次!另一次 属于大规模扫荡,火是专门点的。俺只能同外婆一起,眼睁睁地看着宝物们化为 灰烬一声不吭(李导演翰祥作何感想?)。少年疯狂的习性从此养成。   罢,罢,罢,多少事,欲说还休!……长大了,解放了,“四人帮流毒”肃 清了,邓掌舵的正确路线来了,要多少谁唬有多少谁唬。但俺却越来越不喜欢读 书了!不过,多亏小时候吃了点书,否则来这儿舞两下陋剑也会头晕的。正是生 当鼎食死封侯,汉三生平志未酬。 ▲玉河:读名著 可能如图雅所言,匪盗之劣根性存在于烈辣之中,我从不记事时开始食辣, 身染辣毒甚深,缘生不逢时,自小营养不良,身体弱小难与人争斗,是以未成英 雄。然心喜豪侠,却不因身小体弱而有丝毫更变。谁知,这种喜好竟影响到我对 读书的偏好,以至“误”我一生。 我读的第一本书(除了课本)大概是《三侠五义》吧。以后又陆续读过一些 古代侠义和行军打仗的小说。稍长,听说《红楼梦》是古典名著,不读红楼,算 不上读书人,于是借来一本,想去提升提升,那知做读书人实在不易,我怎么着 也读不完,竟被那些婆婆妈妈,卿卿我我,勾心斗角,小鸡肚肠,弄得头皮发麻 。开始还能跳着读,后来只好放弃。从此却养成了“跳读”的习惯,却害我不浅。 上得大学,时兴广读中外文学、哲学名著,自不愿居于人后。记得曾读过一 本柏拉图的书,其中有论“圆”和“一”的关系,让我崇拜不已,还将那特拗口 的文字抄录于小笔记本中,如今却不知弄那里去了。只是,我所种辣毒实在是太 深,大多名著都是“一跳而读过”,连书名人名也未曾记得。到得大学毕业,《 红楼梦》少说也读了三次,竟无一次读完全书,心中引以耻,是故从不与人谈红 楼。倒是那《红楼梦》越剧,曾让我如痴如醉,观看数次而不腻不厌,却不知是 何道理。待后来看电视剧,就只有评头论足了,最后为了对比书与剧的结尾,又 借来《红楼梦》,只读结尾,好歹也算从“头”至“尾”读过了。 待过而立之年,恍然大悟,原来名著所记之人物事物,如同人世之千状百态 ,读者读之自也有好恶亲疏,从此不再勉强自己。不做那读书人也罢,古今中外 ,凡大英雄大侠客,多非读书人,何况我辈。 ※※※※※※※※※※※※※※※※※※※※※※※※※※※※※※※※※※※ ※本期编辑:方舟子                         ※ ※本期美工:方舟子                         ※ ※审稿:  阿飞、阿毅、古平、灰人、浪人、散宜生、啸尘、竹人    ※ ※校对:  啸尘                          ※ ※联系邮址:方舟子(shif@uhura.cc.rochester.edu, xys@uiuc.edu )  ※ ※发行:  ACT(USENET News Group alt.chinese.text)      ※ ※存档:  Please anonymous ftp the following sites for      ※ ※     GB,HZ,Big5,PS version: uwalpha.uwinnipeg.ca, pub/xys  ※ ※     GB version: msi.umn.edu, pub/hchen/XYS         ※ ※     HZ version: gopher sunrise.cc.mcgill.ca         ※ ※     PostScript: csrd.uiuc.edu, pub/misc/zzhang/xys     ※ ※     WWW: http://uwalpha.uwinnipeg.ca/~zhouzi/index.html   ※ ※        http://zhonghua.tet.kth.se/~xys/index.html     ※ ※        http://www.cmpharm.ucsf.edu/~xiaowu/xys      ※ ※     ftp: uwalpha.uwinnipeg.ca/pub/xys/index.html      ※ ※     Back issues can be found on ftp.ifcss.org or cnd.org  ※ ※     UK site FTP: uk.cnd.org/pub/org/xys           ※ ※订阅:  订阅HZ版或 uuencode GB版《新语丝》,请寄      ※ ※     listserv@uwalpha.uwinnipeg.ca              ※ ※     无标题,内容写 SUB XYS-HZ your-name           ※ ※     订阅“新语丝之友”,请寄 majordomo@cc.rochester.edu   ※ ※     内容写 subscribe xys-friends your-address        ※ ※版权:  归本刊所有,欲转载者请与本刊联系。           ※ ※本刊书号:ISSN 1081-9207              ※ ※编辑软件:南极星4.0◎倪鸿波(http://www.njstar.com.au)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