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新 ≡ 语 ≡ 丝 ≡≡≡        ※ ※          (NEW THREADS)          ※ ※                                 ※ ※         1996/08 (第三十一期)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等方 ※ ※ 面稿件,目前设四个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露集】(诗 ※ ※ 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小品)和【网萃】(中文网 ※ ※ 佳作选)。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版专题增刊。      ※ ※                                 ※ ※※※※※※※※※※※※※※※※※※※※※※※※※※※※※※※※※※※                  §      琴三章         § 方舟子: 卷首诗                  §     ·方舟子·        §【牛肆】                  § 无梦:  名门之后      一、听琴        § 啸尘:  精神贵族                  § 散宜生: 文革中的庐山五大名寺   是旅途中一次不经意的短暂驻足  §  为你凝视一种遗忘已久的声音   §【丝露集】  自四面八方不绝涌来       §Benny: 心中的麦琪~}  峨峨若高山           § 方舟子: 琴三章(诗)  一座新的诱惑是新的转机     § 伊可:  家  洋洋若江河           §  缓缓地消蚀铁石心肠       §【网里乾坤】  一声声在你我心间流淌      § 旧雨:  假作真时真亦假  用一生的等侯去倾听       § 赋格:  我们荒凉的田野  这一刻知音的共鸣        §  让这一夜梦幻的倾听       §【网萃】  从此伴我走遍天涯        § 嚎:   醇烈的云贵川  我终于听出了你是谁来自何处   §  而我是谁将去何方?       §【编读往来】                  § 西西:  人欲滞流 〔寄自 shif@cc.rochester.edu〕  § 新意:  诗人与女孩                  § 【牛肆】∽∽∽∽∽∽∽∽∽∽∽∽∽∽∽∽∽∽∽∽∽∽∽∽∽∽∽∽∽∽∽ ◆             名 门 之 后                              ·吴 梦·                  京城,天子脚下。一不注意,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都可能哧溜出个皇亲国戚 ,名门之后来。   一位中学同学,某民国开国元勋的后人,小智若愚,言语木讷。几位伶牙俐 齿的小玩闹总是训他:亏你爷爷还领导推翻满清?你丫挺的话都说不清楚,爷爷 也准是个大舌头,怎么演讲……。小时候不关心民国史,对朱可夫、铁木辛哥等 苏联元帅远比对袁大头、段祺瑞熟。   我住的那个地方,老革命不多,老反革命不少。其中一个39楼,别名就叫 “战犯楼”,抚顺战犯管理所赦出来的就住了好几位,杜聿明也在此住过。   小孩之间爱瞎攀比,一日,竟出现了红军与白军比资历。一位红军后代讲起 在军事博物馆一张照片上,有他爷爷在延安练兵的队伍里。我们几个老百姓之后 忙起哄问民国后人:你爷爷有没有留下照片?我们怎么没见过?他结结巴巴地说 ,在南方几个省的公园,有我爷爷的铜像。   他一说完,大家面面相觑:呦嗬,还是他爷爷大,那年月可只有毛主席才能 在各地立像的呀。   因其身份特殊,他是我们班头一个见大世面的。刚过十八岁没几天,就去人 大会堂出席了全国青联的什么代表大会。回来告诉我们那会上不少都是些统战对 象或牛鬼蛇神的后人或亲戚,祖上追溯最远的是山东曲阜的孔子第七十X代孙。 而且这种事也象丹书铁卷似的,子子孙孙是没有穷尽的。总可以某代序数上再加 一:这不就又是新一辈的名门之后?   四人帮垮台前后,中学最后一个暑假,几位同学结伴到南方玩,来到杭州外 面的海宁盐官观钱塘江潮,离涨潮的时间尚早,几位同学决定自由活动一下,我 便来到镇上的小理发馆剃头。理发师傅给我围上白布,将我按在了椅子上。从面 前巨大的镜子里,我看到小馆里很清净,只我一个顾客。另一位年轻点的剃头师 傅正坐在靠门口的小凳上认认真真地修理着他的大脚趾甲。   听我讲北方话,剃头师傅与我攀谈了起来。   “哪里来?”   “北京。”   “贵姓?”   “吴。”   “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我一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教师。”   剃头匠意味深长地对镜子中的我看了一眼,流露出不相信:“吴玉章和你们 家有什么关系?”   “没有,”我听出了他话中的含义,对他开始反感:这人怎么如此市侩,问 东问西地惹人厌。遂闭上眼睛,不再答话。   他接着说起这小地方观潮的北方人不多,一个普通教师家让孩子花钱到南方 来玩很不一般云云。我虽然讨厌他的刨根问底,可心中也暗暗佩服一个南方小镇 的剃头匠竟有如此的观察与见识。   他见我沉默,转了个话头:“去看过陈阁老的房了吗?”   “没有。”那时国内还没有《书剑恩仇录》,我也不知道陈家洛以及乾隆皇 上与海宁陈家的故事。   他的兴致一下提了起来,压低声音:“要去,一定要去。我也姓陈,但远了 ,你看他——”说着歪头指了一下门口刚修完脚的同事。   “……祖上是大官,兵部尚书,相当于现在的国防部长,名门之后呀!”说 着禁不住翘起了拇指。见我反应迟钝,又加重语气补了一句:“高干子弟!”   剃完头出门,经过年轻剃头匠身边,禁不住好奇,多看了他两眼:他还沉浸 刚修完脚的恰意与陶醉之中。许是脚麻,站起来时如玉树临风,一付摇摇摆摆要 被吹倒的样子,瘦瘦的麻杆一根,可白晰清瘦而麻木的脸上,竟是透出了一丝深 邃。 〔寄自tzhao@eden.rutgers.edu〕 ◆             精 神 贵 族                              ·啸 尘·                  与对名门不同的是,人们对这“贵族”的头衔都是有所顾忌,一般都还是不 敢随便自封的。大概都还明白贵族大概都要与权贵、皇族之类挂挂钩才会不显得 唐突的吧。   虽然人们很少敢将那“贵族”的标签往自个儿的额头上乱贴,但对“贵族” 无限向往的人还是很多的。很多人不好意思妄称贵族,但也要半遮半掩地以“精 神贵族”自许,所以市井里一时间就有“精神贵族”到处泛滥。反正这个“精神 ”跟阿Q的那个“精神”比是不多一笔、不少一划的,谁要当就可当了的,也蛮 实惠的。   九四年秋到北京。在没有搬到香山饭店开会之前,我在城里住了几天。我打 算自己好好跑跑书店,因为平时托回国的朋友买书,都是不了了之,理由都是“ 没有”。   去到书店,果真是这也“没有”,那也“没有”的,况且又发现我以前喜爱 的作者不知是下了海还是上了船的,反正如今都不太写就对了。而我对那些新人 谁是谁也搞不清,所以在书店转了一会儿,就只好随便乱抽了。看到有好几本赵 玫的长篇,估摸着是个热门,就挑了她的两本:《天国的恋人》和《朗园》。她 的文字、手笔、技巧都是典型中文系毕业生的套路。不知是凑巧还是她本来就是 个“贵族”作家,反正我随手捡来的两本都是“贵族”二字满篇飞,当然都是所 谓的“精神贵族”那一路的人物:拉大提琴的、作曲的、写剧本的、画画的、在 大学里教书的、识几个英文、旧时与外国传教士有一段情的那一类人,当然也有 高干子女。   合上书,便给朋友家里送帮他们捎带的东西。我外出时都是喜欢走路,常常 在大街上一走大半天,如果空气不是给污染得那么糟的话,那真是一种享受,有 那么多的东西可看可闻:野心勃勃的都市、厚重的灰尘、成堆的垃圾、豪华的欲 望、无数行色匆匆神情各异而又都没有耐心没有好气的人们、金玉其外的新富 ……,可是就是没有看到贵族。   然而我知道,在那座皇城里,贵族确实是曾经有过,而且如今也不缺的。他 们深深地退隐在昔日的宫殿中,在苍松掩映的高墙后,在加长了的奔驰车黑茶色 的玻璃隔出的空间里……,就是不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而我看得到的,即使是 赵玫在她的书里大书特书的所有的角色,其实就是与我一样平凡的人们,若硬要 套个“贵族”,我以为是莫大的讽刺。   回到住处,不经意瞥到赵玫的书,竟会想起伊梅尔黛·马科斯在为自己的穷 奢极侈狡辩时说的话:我是要让穷苦的菲律宾人有明星可看。   好象很不搭界,但是,我却好像看到了赵玫的心意。 〔寄自 xichen@ix.netcom.com〕 ◆       文 革 中 的 庐 山 五 大 名 寺 (上)                    ·散宜生·                  三十年前,1966年的初夏,毛泽东发动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 化大革命”。下面的这篇短文,只是记录了对庐山这座文化名山在十年动荡的末 期的一点印象,算是从一个比较独特的角度,对那个纷乱的时代作一点管中窥豹 的回忆。                 (一)                   文化大革命里,各地的名胜古迹破坏很多。不过,到了庐山,你却很难找到 “打、砸、抢”的痕迹。这里毕竟是毛泽东和中共中央开会的地方,红卫兵小将 还不敢随意撒野。   山顶牯岭的房屋道路都修理得很好。白居易当年徘徊过的“花径”里,依然 是诗人吟诵过的晚唐景象:“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那一份艳丽 ,为初夏的游人带来突发的惊喜。甚至“反动分子”的“反动”题词,也保存得 好好的。就说明代大儒王阳明吧,他的“存天理、灭人欲”的说法,是七四年开 始的那场“批林(彪)批孔(子)”运动的批判重点之一,但是大天池的天心台 上,赫然有着他的用大字镌刻的一首诗:     昨夜月明峰顶宿,隐隐雷声在山麓。     晓来却问山下人,风雨三更卷茅屋。 这显然是一首哲理诗,是指一种无欲自刚、心中存了天理后意志不为人间势力所 动的境界。饶是如此,却也未遭到水泥涂身的噩运。   似乎一切都不错。如果你是从九江坐汽车或自北面的好汉坡上山的话,感觉 确实如此。不过,你要是自西面的“赤脚好汉坡”上山,那就要看到一些不同的 景象了。   “赤脚好汉坡”,这是二十年前两个光着脚板穿解放鞋(文革时流行的一种 军用球鞋)的年青人对一条山路的称呼。第一次上庐山,没钱坐车,跟着车子扬 起的尘土走大路,也是爬的山北的好汉坡。第二次上庐山,查了前人的书有备而 来。当时,看古书要党委介绍信,我们开了一张批判苏东坡的(他老先生算是反 对王安石变法的“守旧派”),在图书馆里翻了一大把地方志,拟好了游览路线 ,决定从西林寺上山。就这样,我们撞上了“赤脚好汉坡”。   西林寺?对,就是苏东坡题了“不识庐山真面目”的那首《题西林壁》绝句 的西林寺。西林寺大名鼎鼎,倒也并不神秘难找,从九江市坐火车往南的第一站 是九江县城(沙河街),出沙河街,过陶渊明墓,往东走二十里,就是建于东晋 太元二年(公元377)的西林寺。   应该说就是西林寺的遗址。大名鼎鼎的西林寺,连半堵残垣都没能留下。文 革初期就拆掉了。问了几个人,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剩下的,只有一座孤零零的 西林塔。这座建于唐代的六角七层的砖塔,下面几层的木梯也被拆掉了,上不去 。砖缝嵌着绿苔;塔顶长满茅草,成了乌鸦窠。看来当地老乡的技术手段不怎么 样,否则,早把这座塔也拆了垒房子去了。   看着周围正在抽节的满是生命力的青翠的水稻,觉得这座灰糊糊的破塔好凄 凉。   与西林寺隔开一条公路,就是只比西林寺晚建了七年(公元384)的东林 寺。东林寺运气不错,围墙还在。墙里墙外都堆着陶罐,看不出墙上曾经写过些 什么。东林寺的房子虽然也拆掉了,但是地盘仍然得到充分的利用。地上用水泥 砌了一方一方的池子,里面都是铁锈色的液体。寺里弥漫着一股怪味,原来是个 土化肥厂。按说本人在农村也混了多年,却仍然看不明白他们在鼓捣些什么玩艺 。据老乡说,砸碎的菩萨和刮下的香灰,就做了第一锅化肥。   东林寺为东晋高僧慧远所建。慧远被后人推崇为净土宗始祖,东林寺就成了 净土宗的发源地。净土宗在唐代由鉴真和尚等传入日本,蔚为大宗,因此东林寺 在日本也很有名气。如今圣洁的净土被改造成腌□〔月赞〕的肥料,只有几株古 樟树,依然绿荫如盖。   我们从西林寺上山。方志上说是十八里山路,不算长。我们却没料到这是如 此难走的十八里。庐山靠长江的西边,水土保持很差劲(靠鄱阳湖的东边要好得 多),山坡上没什么植被。我们走的路,是山水冲出来的。冲走了泥土的小路上 ,尽是有棱有角的小石块,一脚踩上去,脚板只有二、三个点是着力的。解放鞋 的底又薄,连山里人都觉得这滋味不好受。路上也修了一些台阶,不过那台阶往 往有膝盖那么高,而且这样的台阶可以连来十几个,累得我们每爬一格,就大叫 一声“赤脚好汉坡!”   本来估计,最多三小时就能爬上去的,结果走了近四个半小时。其实,离沙 河街十里的赛阳镇有直上大天池的青石板路,我们是因为执意要看西林寺,才走 上了这条早已废弃了的小路。   后来两天,沿着小天池、大天池这一线在山上游玩时,总是一眼就看到山下 的孤零零的西林塔。要不是去过那里,你大概不会注意到它。对别的游人,我猜 想,那不过是眺望长江时几座煞风景的破房子而已。                 (二)                   西林寺和归宗寺、秀峰寺、栖贤寺、海会寺是庐山五大名寺。它们以这个次 序,散布在从西北到东南的山麓半圆上,离公路都不远。五大名寺之外,这一条 山麓半圆上另有不少名胜,最著名的要算是位于栖贤和海会之间的白鹿洞书院, 曾经是朱熹讲学的地方。自认是比较传统的读书人,当然要去白鹿洞敬悼前贤, 不过,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在这五大名寺中,房屋保存得最好的是秀峰寺,因为它在当时是中共江西省 委党校所在地。党校那些秀才还有两下子,居然会想到占据这样一块风水宝地。   秀峰寺为南唐中主李□〔王景〕所建,原名开先寺,李□做太子时曾在寺里 读书。寺院规模宏大,寺前的空地足够停放官员们的轿车。原来的经堂改建成了 礼堂,放满了长条椅。寺里有许多碑刻,黄庭坚的《七佛偈》,这块庐山现存的 最早的宋碑就在这里。除了残剩的房屋之外,这是开先古寺所留下的唯一的遗产 了。我们去的那天,党校正在开会。官员们热了,把中山装脱下挂在碑上,正好 遮掉那些“封建主义”的内容。   秀峰寺的背后,是双剑峰和香炉峰。两峰之间,袅袅而下的,就是被李白誉 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黄岩瀑布。在漫长的岁月中,瀑水从岩石上切出一条流 向鄱阳湖的通道,构成了庐山景色最幽深的青玉峡。   青玉峡的两边都是陡壁。黄岩瀑水在流近峡口时,突然一个大拐弯,有如白 龙逞怒,在溪谷里踢出五、六个水潭,一个压着一个成阶梯形。紫绛色的溪石上 ,一条条白练轰隆隆地注入下面的水潭。就这样一级又一级的,一直注入最下面 的泓深潭。   一道又弯又小的石拱桥横锁峡口。桥东的岩石上刻着“青玉峡”三字,旁边 有个称作“漱玉亭”的小石亭。从漱玉亭下到泓深潭的岩石上,刻满了各色题镌 ,后来者已无处插足。这是我在名胜风景区见过的密度最大的石刻。   泓深潭边,有块石头,是个天然的靠背椅。坐在上面,双脚正好垂进潭水。 水意清凉,丝丝沁入肌肤。几步路外,就是纷嚣的人间,却望不见路尘,也听不 到市声,都被秀峰寺和公路之间的茂密的松树和竹林隔断了。   苏轼有一首题为《开先漱玉亭》的诗,吟的就是这里的夜景。诗的最后两句 说:     手持白芙蕖,跳下清泠中。 这里讲的是《庄子·让王》篇中的一个故事。舜以天下让其友北人无择,北人无 择说,“你本来也是种田的普通人,却老去尧那里转悠,〔终于获得了帝位,〕 这还不够,还要我也做这种丑事?大爷再也不要见你!”说完就自投清泠之渊。 苏轼为青玉峡的幽静所感召,自觉做官没意思,要手持着纯洁的白莲花,跳下这 泓深古潭。   回想起秀峰寺内那些神色沉重的开会的官员,不知又在为中共的党内第几次 路线斗争而烦恼,我和朋友对望一眼,脸上都泛起会心的微笑。                 (三)   始建于南齐永明七年(公元489)的栖贤寺,唐代极盛时期住过五、六百 僧人,论规模,是五大名寺中最大的。如今风流已去,只剩旧屋一栋,成了庐山 林场的职工宿舍。拉木头的卡车来来往往,看上去又脏又乱。我们那天还见到了 一辆日本进口的重型载重车,正在卸水轮机,计划在溪谷上游修建小水电站。山 顶早已建了大坝修了电站,为此还毁掉了庐山瀑布中最早记入史册、在郦道元的 《水经注》里就已经提到过的石门涧。我抬头四望,明明看到从公路边拉进来的 电线,这里有电。再修电站,大概是为了“备战”吧。按照毛泽东的指示,为了 防备不知道哪年哪月才会发生的美国和苏联的联合进攻,就是公社一级也要坚持 “自力更生”,努力做到在战争爆发时能够独立生存、独立作战。   不过,这样一来,会不会毁了这里的山涧?至少,水源可能被污染吧?栖贤 寺旁的溪水,是从山顶的含鄱口下来的,流到山麓,就成了茶圣陆羽品评过的“ 天下第六泉”。溪谷边的竹林里,本是品茗聊天的好地方。现在写有“天下第六 泉”的石亭的柱子上,却贴着毛泽东的诗——“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 天”,放在这里不知道算什么意思。   溪上有一座建于北宋的石拱桥,大概是和尚化缘造的,起名观音桥。在宋代 ,这里是和秀峰寺黄岩瀑布齐名的另一名胜区。从观音桥往上游走,溪谷里一块 一块绛色的巨岩间,散布着一个个碧绿的水潭。据说是深不见底的玉渊就在那里 。从观音桥往下游走,则是乱石堆垒的小三峡。   坐在小三峡的乱石上,听着见隙就钻的溪水在乱石间奏出叮叮咚咚的乐声。 抬眼向上游望去,远远地隐在云中的含鄱口,观音桥和小三峡中的乱石,远、中 、近三景,相配成天然画图。这三景又被溪水一线贯穿,是摄影的绝佳去处。桥 上要是站个红衣少女,则更有点睛之妙。   观音桥有一点奇特:以桥为界,上游的石头是紫绛色的,下游的石头却是土 黄色的。低眼向下游看去,似乎是一群披着架裟的和尚横七竖八地枕藉于溪沟之 中。是栖贤寺的从前的主人,被强闯进来的住客扔出来了吧? (待续) 〔寄自 Sanyee_Tang@mindlink.bc.ca〕 【丝露集】∽∽∽∽∽∽∽∽∽∽∽∽∽∽∽∽∽∽∽∽∽∽∽∽∽∽∽∽∽∽            心 中 的 麦 琪             ·Benny·   最早认识Maggie是从那个叫《麦琪的礼物》的故事里。Maggie 剪了自己的一头美丽的长发,卖了钱,给心爱的人买了一根金表链。后来是读《 Thorn Bird》,就渐渐喜爱上了那个从小至大,美丽、温柔、善良的 Maggie。   在我心中,Maggie是个美丽的名字。   大学的三年过得很快。   我至今不清楚是和她怎样相知起来。我们是高中同学,又是大学同学,相识 是很轻易的。   在我看来和她的相知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我这个人虽然无貌无才,却比较地 自以为是。而她是我们系里有数的“名花”,至少我们宿舍实行民主生活的时候 ,八个人只有我一个反对票,就因为她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况且她的功课很 好,使得象我这样的后学晚进们对她都是敬而远之的。虽然后来我的功课也渐渐 好起来了,也还是和她相去甚远。   那时的我早已有了固定的女朋友,与其他的女孩子交往就变得极为困难。我 自以为是一个很令人放心的人,(这话大概只有我的女朋友和后来的她才相信) ,但是更多的女孩子一听说我有了女朋友都会转头就走,开始她也是不例外的。 这样和她的距离自然也就越来越远了。   想来想去,和她相知大约是因为那时我正疯狂地读英文原版小说,也在学“ 托福”和GRE的她就和我有了点话题;也许是那年我们在做模具设计,我画得 一手好图,又有一书包精良的绘图工具,为了也画一副好画,她就很自然地坐到 了我的身边;再有大概是学校开了冰场,爱滑冰的我和她就常常一起去。反正我 不能说自己有多么吸引人,我实在不是那样的人,和我相处日久,或许能从众多 的缺点里找出一两个特例,一开始大都会惧而远之的,特别是美丽的女孩子。   我能记得的是温柔大方的她和我拉着手在洁白的冰面上荡来荡去,那是我第 一次感觉到了她的美丽,第一次知道她的英文名字叫Maggie,一个名副其 实的名字。   她和我说过很多的话,后来也说起她有了男朋友,这在当时对别的同学来说 还是个DES级的机密,不知道她为什么告诉了我。实在记不清我当时的感觉, 我只是觉得她早就该有个男朋友了,而我自己对她却一直没有别的心思,因为我 正恋着我的女朋友。   他是名校的高才生,一个很自信好强博学的人;我则恰恰相反,我喜欢的是 平静无扰的生活,不喜欢激烈的竞争考试。握过他的手,就觉得他一定是她的男 朋友,而我则绝不是她所喜欢的那种出色的类型。   后来就是在一起做毕业论文,常常两人在实验室里用那仅有的一台386电 脑写论文,一直到天光大亮,又一起在晨色中去学校后面的运河边聊天说话,等 到宿舍开门再各自回去大睡。那一段日子是没有彼此的:饭在一起吃,钱在一起 花,往来都是我们出双入对的身影,而我们心中却明白我们只是朋友。   我拉着她的手在故宫和天安门广场上漫步,那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在金水桥边,我们看着他们和着夏日的夕阳,把五星红旗缓缓地降下。她把 她的手轻轻地从我的手里抽出,她那坚定的目光里的话是再明白不过的。   谁又真的能在一个美丽温柔的女孩面前不动声色呢?而我拉着她的手,走在 晨光氤绕的运河畔,走在巍峨的午门前,甚至是在夜深人静,她躺在我的怀里沉 沉睡去的时候,也只有一份平静在我心中。   谁说男女之间只有爱情?   在我们毕业后的一个午后,我把我和女友的故事写成小说给她看,她随手不 经意地梳理着她美丽的头发,一边慢慢地读。我轻声地放着黑豹的《Don't  Break My Heart》——那首动听的歌。   “我要和她结婚了,我真高兴。”我看着我真心敬爱信任的这个朋友,突然 遗憾又欢喜她不能成为我的情人。   “我也是。”美丽的她斜坐在她的床上,抬起她那秀丽的大眼看着我。   那是我一生最动心的时刻。   再往后,我忙着出国,临行前来和她告别。她破例把我送到楼下,轻轻地握 手道别,然后就是一别经年。   “你到加拿大来吧,来看看大瀑布。”我在Talk里对远在西海岸的她说 。   “好呀。”   我和妻子开车到布法罗去接她,我看着她走出机场的大厅,几步迎上去,向 她——我那心中的Maggie,张开我的双臂…… 〔寄自 xiaojun@chem.queensu.ca 〕 ◆    琴 三 章      ·方舟子·      二、抚琴     你抚琴如抚我     我抚你如抚琴     让同一种温柔在两双手下不绝流出     一点一点淹没一个没有记忆的夜晚     从一双手流向另一双手     从一个音符流向另一个音符     流进我们的血液永不消逝     远离听众的演奏是随心所欲的游戏     乐谱就写在你我的内心     肉体的美丽只是一段和弦     一呼一吸之间化为余音袅袅     最后一声是一次短暂的休止     这是宿命中无法躲避的一次合奏     在黑暗中我们一起倾听将临的高潮滚滚      三、焚 琴     你用琴声点燃的火焰     在我轻柔的扫拂下升腾     如花似锦开放在指尖     美丽得就象一片迷途的帆     满载如血的欲望飘向天堂     断一根弦是绝一条路     终点在音符和休止之间轮回     唯一的解脱是烟的方向     奇迹焚毁了     白鹤失去影踪     我们是自身的殉葬者     在火光中静听永生的最后一响     我知道最后的时刻没有声音     那响亮着的是灰烬 1996.6. 〔寄自 shif@uhura.cc.rochester.edu〕 ◆               家                                 ·伊 可·                   很小的时候,家是上海弄堂房子客堂间隔出来的一半。父母不是那半间房的 户主,那是父亲在上海的小姑让我们临时住着的。那么小就已明白什么是寄人篱 下,懂事地叫姑奶奶“阿娘”(宁波话的奶奶)。   客堂间唯一的窗对着天井,天井有着很高的围墙,所以屋子里总是暗暗的, 白天常常都需要开灯。冬天阴冷阴冷的,只有夏天舒服。   在那个家“临时”一住就是十多年。   记得那时候最害怕的是老鼠,除四害怎么也除不完,晚上明目张胆地出来游 荡。有一次半夜被老鼠的打架声吵醒,一睁眼,一只如小猫般大的老鼠正蹲在我 枕头边上瞪着我。我吓得跳起来,它即刻也逃得无影无踪了。可能它受的惊吓不 亚于我呢。   印象很深的还有隔壁女孩的哭声。那女孩比我大十岁吧,不知道为什么常常 被父母打,每次总是被她惊天动地的哭声吓得心惊胆颤。被打完以后连着还有一 两小时的抽泣声会从薄薄的隔板中传过来。有多少个夜晚我就是听着那抽泣声渐 渐睡去的。第二天在过道上看到那女孩,她总是低着头匆匆走过。也许是知道我 听到了她的哭声吧。哭得那么抢天呼地悲痛欲绝的,不知道是打在身上的痛还是 心中的委屈。现在想起来,我小时候那么乖,也许那哭声对我不无影响。   前些天收到姑奶奶的信,说那边所有的房子因为延安中路的高架桥,年底前 都要拆迁。那个家是再也回不去了。   小学五年级时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虽然离市中心远一点,但好处是有一 个非常大的院子。那时候也许觉得会在那里住一辈子,所以每天吃完晚饭,我和 父亲会花相当一段时间打理院子。把土一寸一寸翻开,挑出所有的石块,又从外 面的建筑工地捡回一些红砖,在院子中间铺上一条小路。不久以后爷爷奶奶来上 海与我们同住。爷爷买回四棵葡萄秧,架起了葡萄架,在葡萄架下种上毛豆。种 毛豆本来只是用来做肥料的,没想到居然丰收了。自己吃不完,有些送人,有些 留下来做黄豆。第二年葡萄就开始结果,第三年吃都吃不完。自家种的葡萄不等 到熟透是不舍得摘的,所以味道远非外面市场上的可比。有两年还种过丝瓜,吃 到后来实在腻了,就让它们在藤上成熟老去,入秋以后收一大堆丝瓜巾送人……   很珍惜那段做“农民”的日子,并不是每个在城市长大的孩子都有机会体验 那种丰收的喜悦的。那年来美国时,葡萄还差一两星期才熟。至今都记得葡萄架 上一串串葡萄可人的样子。   可惜那房子在我和母亲来美国不久以后被父亲单位收回,父亲早被单位除名 ,也无话可说。从那以后“回国”在我心目中的意义再也不同了,因为那里没有 我的家。九四年春天回去,没钱住星级宾馆,只有轮流麻烦朋友。回美国时,一 进旧金山机场,我居然无法停止那种回家的感觉。   来美国以后,家对我来说,从无到有,到不知哪里是家。   刚来美国时,家是空的,除了一些纸箱和行李什么也没有。开始几天,吃饭 时把一个纸箱当成餐桌,人就坐在地上。睡觉没有床,在地上打地铺。当时一点 也不觉得苦,反而其乐融融。一家人分开三年多,再次团聚,家里有什么没有什 么并不重要。   接下来的几年,我们一家三人为所谓的美国梦奋斗着。在加州的硅谷,家, 该有的,我们都有了。虽然不是很大,三个人住足够了。院子不能和上海的家比 ,但种上一些花草,也可算是玲珑。边上有一个小小游泳池,夏天想游泳,随时 可以换了衣服下水。附近中国人很多,母亲不会英文生活都没有问题,下班以后 还有三个频道的中文电视可看……真的希望永远可以那样,一家人在一起,生活 不一定要豪华,舒适就可。   这个梦在两年前破灭。父母因为父亲的工作毫无选择地搬到俄州的伊丽湖边 ,我因为上学留在加州,一个家再次分开。   前年圣诞,我第一次到俄州,一进门第一看到的是墙上我的照片。细数一下 ,父母卧室加上客厅,我的照片大大小小有七张。忍不住心就开始痛起来,我不 在这个家的时候,只有我的照片陪父母亲。   而我自己在戴维斯的家,三年来搬了三个地方,唯一不变的是我总会把父母 亲的照片放在最醒目处。   我现在不知道什么是家,何处是家。如果家是父母居住的地方,那我的家是 我一年到头只回两次的陌生城市。如果家是以居住时间为准的话,那我的家在戴 维斯。在俄州,我永远感觉自己是客,在戴维斯,一个人又无法感到家的温暖。   回家的感觉渐渐变成了一种奢侈。 〔寄自 xaying@ucdavis.edu〕 【网里乾坤】∽∽∽∽∽∽∽∽∽∽∽∽∽∽∽∽∽∽∽∽∽∽∽∽∽∽∽∽∽ ◆          假 作 真 时 真 亦 假               ·旧 雨·   对《红楼梦》及其作者曹雪芹略有兴趣的读者,大都听说过这样一件宫廷秘 闻:康熙遗诏曾被他的四子雍正将“传位十四子”改为“传位于四子”。两个酷 似的汉字,彻底改变了遗诏的本意。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是深知康熙本意的曹 家。于是雍正继位后,与康熙一朝紧密相关的曹家的命运骤变。不少人相信,《 红楼梦》“抄大观园”一段,即本自作者在康熙、雍正两朝之交的际遇。   先放下此事的真假不论,笔者以此为引子,只是想指出两个近乎全同的句子 仅一笔之差,在康熙遗诏中可以有全然不同的意义。近乎全同的句子却具有完全 不同的语义,这当然不仅只是汉语所特有。法语中一个有名的例子出自罗蒙·罗 塞(RAYMOND ROUSSEL)的法语小说: les lettres du blanc sur les bandes du vieux billard (意为在旧台球桌边上的白字); 和 les lettres du blanc sur les bandes du vieux pillard (意为白人有关老海盗帮的信)。   除去最后一词的b和p之差,这两句无论从字词上还是从语音上都全同。上 句是一群阴天闲得无聊的人们七拼八凑造出的句子,下句则是讲海难时一位被黑 人匪帮头子虏获的白人写给自己妻儿的信。罗蒙·罗塞不仅在寻求貌似全同而意 义不同的句子时别出心裁,他的小说情节也很具有戏剧性。《非洲印象》写的是 一群海难中被虏的乐师、画家、艺伎,他们在派人回家取赎金时,彩排联欢准备 庆贺被释的那一刻。作者罗蒙·罗塞在其临死前的一年自费出版了第四版《非洲 印象》,他在书中夹了一张条子,告诉读者如果对该书作者不了解的话,这本二 十四章的小说可从第十章开始读起。的确,该书从第十章到书末,情节上、时序 上自成一部完整的小说。然而只读了后十五章的读者不知道书前面提到过的谜团 ,从而也不知道它们最终如何被解开的——唯有从头读到尾的读者,才能体会到 谜团是怎样自然而然、合情合理地解开的。   作者罗蒙·罗塞与中国的鲁迅生卒年代相仿。不同的是,鲁迅是主流作家, 曾以文为生,或执教于学府讲坛。而罗蒙·罗塞是支流作家,其有生之年作品都 是自费出版的,但至死无一成名之作。这点上,我宁愿将之比做法国的曹雪芹— —他们的语言已然极致,命运却是不济。   今人对罗蒙·罗塞的兴趣,就象人们对曹雪芹的兴趣,是在作者逝去后的事 。又由于两位作者广泛的阅历与隐秘的起居,使得收集这两位作者的生平资料异 常艰难。一位曾与罗塞颇有家缘的人,在罗塞死后二十多年出版了一篇罗塞传记 。他写的这篇传记引起了人们对罗塞的兴趣。后来哲学教授福柯还去见过这位罗 塞的家庭朋友兼传记作者,福柯认为这位罗塞的朋友没能在他的传记外再透露出 更多的罗塞逸事。换言之,今人对罗塞了解,近乎全部来自这样一篇迟来的、简 略的、却是颇具内情的传记。   事情要真这么简单,有关罗塞的文章也就不用再写了。事有凑巧,罗塞的书 落在了识货的人手里。当福柯在旧书摊上找到了罗塞的一本首版小说之后,他不 仅仔细阅读了这本小说,还借助与哲学与心理分析教授的职业功底,对小说和作 者作了一番彻底的文学评论。文学评论毕竟不是心理分析与逻辑论证,故而这本 文学评论在福柯一生著述中仅见。该书一出即被那位罗塞传记的作者指控为福柯 将哲学观点强加于一位小说家。福柯在其晚年也声称这本文学评论不在“福柯系 列”中。   后起的哲学家、思想家、分裂分析家吉理·德鲁兹对罗塞、福柯以及罗塞的 传记作者三人有过一个分析。他指出:在福柯看来,罗塞的传记作者不过是在漫 长的岁月中从支离的记忆碎片中拼出一个稳固的自我主体,传记作者所透露的逸 事,在罗塞的小说中大多可寻见其踪影。   这让我再次想起了《红楼梦》及其作者曹雪芹。胡适、俞平伯发现了《红楼 梦》的作者是曹雪芹,这对红学是空前绝后的贡献。但我们是否也仔细想过:已 有的、散乱的曹雪芹生平资料,近乎全部来自传记作者们释读《红楼梦》后从原 书的汪洋大海中寻出的一条迹线,一本曹雪芹传记,往往不过是传记作者们拼出 的主体自我。借鲁迅之语:一本《红楼梦》,让道学家看到了淫,革命家看了到 排满……。在鲁迅看来,这些人是要钻进去硬充一个角色。   福柯对罗塞的作品分析评论极其详尽,他指出罗塞相当任意地从一张海报一 句戏言开始,从中找到多重语义,直至将之瓦解到字词甚至音节的地步。这是一 种文字游戏,也是一种冰冷残酷的做法。有人指斥文化大革命中的“油煎……” 之类的口号是语言暴力,这当然是对的。不过,这种指斥于李希凡那一辈人评《 红楼梦》、批俞平伯的力度相去并不甚远,它们貌似有力,实是无力:因为语言 本身便是暴力,它以语法阉割一切。“油煎……”之类的口号固然荒唐,指称其 为语言暴力近乎废话。记得曾读过一个法语的例子,是说“书”是阳性的,这样 男性作者曹雪芹写的书,作者与书的性也还一致;象罗塞、福柯这样的同性恋作 者出的书,现在勉强也说得过去;词人李清照出的书,对不起,这里语法便活生 生地破坏了人与书的一致性,好象词人总在托名丈夫写作和出版作品一样。让绝 世英杰“死亦为鬼雄”,这便是语言暴力。   语言既是暴力,文字游戏自然也是暴力。罗塞的语言、罗塞的游戏、罗塞的 瓦解,更是将此暴力推向极端。这里套用德鲁兹对支流作家的评论:“语言已被 瓦解到这个地步,已是无言再说;就是无言再说,也要勉为其难地说下去。”这 种语言瓦解,就象是《红楼梦》中提到的五祖传六祖时那样彻底。《红楼梦》讲 :禅宗五祖弘忍行将圆寂,遂以偈语试弟子。神秀悟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 镜台。时时勤拂揩,莫使染尘埃。”神秀的偈语是简短的、澄澈的,这样的秋水 文章,本是难以染尘的。而慧能却能进一步瓦解字词菩提树、明镜台,慧能吟道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由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菩提树、明镜台这 些本来有着稳固确定意义的事物,被慧能以语言瓦解了,瓦解到无以染尘,瓦解 到神秀无言以对。扫地僧信口而吟的句子竟能噎住高僧神秀,语言暴力在此表露 无遗。禅宗在六祖慧能门下讲求不立文字,不妨看成是与这支禅宗不断瓦解字词 概念的要求相一致的。   在窥测罗塞的文字游戏中,福柯发现语词与其对应的事物并非一回事:一个 全同的句子可以有完全不同的意思,一个词可以有多重意思。罗塞的写作异常严 谨,他爱写科学幻想小说,但每一技术细节都要参照百科全书。严谨的作品中一 再出现具有歧义的语句,它使读者只有相信语词与其对应的事物是一种相当任意 的组合。我们从一个具体的事物开始,为之命名,比方说菩提树,却发现菩提树 可以对应到菩提与树这样两个话题,而菩提这个话题,按照百科全书或辞海,还 可以对应别的语词,如觉悟。如此从一事物到一语词再到另一事物再到另一语词 ,伊于胡底?福柯认为:这瓦解到头便是“疯狂”,也就是尼采的酒神迪奥尼斯 。   罗塞的文字游戏是玩到音素,曹雪芹则玩至文字。《红楼梦》中的一个句子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在文化大革命中曾被引入社论中,如今就是反 省文化大革命的文章中也还在不时引用。文言文的“子系”,即现代汉语的“你 是”,今人在引用此句时即是用这一层意思,而《红楼梦》却不止此义。《红楼 梦》中此句的另一义在于瓦解“孙”字。如此拆字而又能暗合语法,或是这种句 子常被引用的原因,也是汉语汉字有别于法文这样拼音文字语言的地方。红学家 们说《红楼梦》伏笔万千,我想大抵是一些把玩语词语音歧义的文字游戏。   由於语言上的差别,罗塞与曹雪芹的文字游戏在方法上固有不同。不过,我 以为更应注意的是罗塞与曹雪芹的相同点。他们对技术细节都描写得具体准确, 罗塞崇拜、摹仿儒勒·凡尔纳的机械写作,而曹雪芹的《红楼梦》中提到的菜谱 如茄鲞,药谱如参茸丸,步骤具体得超过一般菜谱药谱,近年来按照《红楼梦》 中的描写设计出来的大观园则已然落成;罗塞的具体准确描写本自百科全书,《 红楼梦》的具体准确描写则使之赢得了百科全书的美誉;罗塞的《非洲印象》, 按罗塞建议,前三分之一或可不读;《红楼梦》后三分之一,按红学家们的忠告 ,不可卒读;罗塞喜欢将法语瓦解到音节上,曹雪芹也是以“甄士”谐音真事, 以“贾雨”谐音假语,在真事与假语之间不断游戏文字,直到“假作真时真亦假 ”。 〔寄自美国〕 ◆         我 们 荒 凉 的 田 野                           ·赋 格·                   张爱玲论及西洋音乐时,无意中暴露出她的“时代局限性”。例如,她用勃 朗宁的诗来形容最喜欢的“巴黑” (即巴赫,J. S. Bach) :     上帝在他的天庭里     世间一切都好了   西洋文化到了殖民地,一般会走样。这个永远唱着赞美诗的“巴黑”形象, 大概是当年的上海和香港所需要的音乐化宗教。不过,即使是欧洲的听众,也曾 经长久地接受片面的、变味的巴赫。比张爱玲更早的罗曼·罗兰就一再描述对巴 赫音乐的感受:“令人想起大寺的阴影”。直到近年,欧洲乐坛才高度注重恢复 时代原貌,提倡用古董乐器和原版风格解释古代音乐。与七十年代以前的录音比 较,巴赫就像同一个人,穿了不同的衣服。   没能见识巴赫的惊涛骇浪,并不妨碍张爱玲准确地体会她接触到的那部份巴 赫:“笨重的,却又得心应手”。在评论西洋歌剧时,她更有高妙的见地:“歌 剧的故事大都很幼稚,……却用最复杂最文明的音乐把它放大一千倍来奢侈地表 现着。……可是也有它伟大的时候——歌者的金嗓子在高压的音乐下从容上升, 各种各样的乐器一个个惴惴慑伏了;人在人生的风浪里突然站直了身子……不看 他站起来,不知道他平常是在地上爬的。”   人类已经进化到无能为力欣赏这种奢侈的阶段,于是歌剧在世界范围内衰落 了。在中国,精工细作的昆曲早已式微;市井气息浓厚的京剧多一些生命力,也 只有残山剩水的风光。意大利歌剧的所谓“三大男高音”出尽风头,并不说明歌 剧兴旺发达,反而是衰败的迹象。   必须动用放大镜,才能发现在寂寞中苦心经营的高洁志士。这些年,英国指 挥嘉丁纳 (J. E. Gardiner) 率领由他一手培植的蒙特威尔第乐团与合唱团,恢 复整理出一批原汁原味的十六-十八世纪歌剧。令人注意的是,几部古典正歌剧 (Opera seria) 如蒙特威尔第的《奥菲欧》、格鲁克的《奥菲欧与幽丽迪茜》、 、莫扎特的《伊多梅纽》和《狄托的仁慈》里,某些男高音都改为女中音扮演。   这实在是无可奈何的复古措施。几百年前,这种角色应当由阉人(castrato) 演唱。阉人男高音,据说有正常成年男声无法企及的高度,但又具有独特的浑厚 感和持续力,不同于女声的音质。两年前,有一部法国传记电影《法里内利》描 摹了阉人歌星在当时的走红盛况。影片中,法里内利的声音实际上是由女中音和 男高音经过技术合成的。遥想当年,在金嗓子的持续高音下倾倒慑服的,不仅是 乐器,更包括所有的俗世观众。   虽然慈禧乐于操练太监唱戏,中国的百姓看来并不曾领教阉人的歌喉。民间 的戏曲,倒也在演员性别与声音的对应上颇有讲究。早年戏班子里不许有女人, 男扮女装一概用假嗓。京剧后来有了女演员,仍旧操假嗓门儿。越剧过去也全是 男人上场,但矫枉过正的改革之后变成了清一色的女性剧种,原因值得深思。也 许,套用张爱玲的观点可以解释:舞台和人生之间的距离,在很大程度上依赖歌 声与真实人声的差异得以维持。   《法里内利》终究是令人失望的拙劣电影。男主人公永远身穿高领的上衣, 或者在脖子上系一块手帕,挡住不应出现的喉结。阉割命根子的残忍作法,早已 随君主时代而彻底消失。帕瓦罗蒂之辈,竭尽全力也不能达到阉人的领域;嘉丁 纳宁可使用女中音,也不愿修改原作谱子。复古是做到了,可是女演员的音质, 能给人多少男性的联想?   阉人歌者的声音,今人料定是无缘听见了。我猜想,那一定类似童声:清亮 而纯净,如行云流水,几乎没有性别的成份。小时候,听到过“中央人民广播电 台少年合唱团”在五、六十年代的录音:     我们的田野     美丽的田野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联想到黑白电影里的五十年代:干净、简单,人人脸上挂着幸福的笑。   七十年代末,我升入初中。音乐老师三十出头,梳着整齐的短发。她不像小 学的音乐老师那样弹笨重的风琴,而是拉明快的手风琴;也不大教唱应景的革命 歌曲,倒是时常自己刻纸油印五十年代的老歌。她的字相当清楚工整。第一次, 唱的是《让我们荡起双桨》,第二次,唱《我们的田野》。后来,也学了些“台 湾校园歌曲”: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黄昏的乡村道上     洒落一地细碎残阳   男孩女孩,都还没有进入变声期。教室里回荡着南方山区“地瓜味”的童声 国语。放学路上,确实有一地细碎残阳,以及暮归的老牛。   长大后,逐渐听说了五、六十年代的恐怖故事。黑白电影之于我,已完全失 去了魅力;而我也蝉蜕般地度过变声期,成为混沌的“男杂音”。很不幸,我还 是不可救药地喜欢童声,喜欢童声齐唱的《我们的田野》:     高高的山上     有雄鹰在飞翔     ……     一会儿在草原     一会儿又向森林飞去   究竟是喜欢童声,还是喜欢那种宗教般的宁静?再没听到这首歌——如果它 出现过,也一定被世纪末的喧声淹没了。近年,能听见的童声大多来自“维也纳 男童合唱团” (Wiener Saengerknaben) 。接连听了几个唱片,发现唱得最好的 的是巴赫、莫扎特的宗教作品:   “我忠实地跟随您的步伐” (Ich folge dir gleichfalls mit freudigerSchritten)   “愿永恒之光普照” (Lux aeterna luceat eis)   张爱玲谈到的弹词、申曲,我还算熟悉;但她的时代毕竟远去了。我们这一 代,若像她一样追忆当年的流行音乐,绝不可能会心一笑于“价啊价,叽价价叽 家啊价”;而是:     深深恋情     哪能忘记     ──爱人,你回来!     快回到我身边来   诸如此类。   近半个世纪过去,天翻地覆。少了含蓄,多了粗露,再增加一点“气声”的 技术。但另一方面,传统的惯性又是巨大的:歌星仍旧“把喉咙逼得尖而扁”, 真真“五十年不变”。她唱老了一代人,而我们童年的田野里,已不再有暮归的 老牛。   甜蜜蜜的邓丽君,客死他乡,甚至早于同样客死他乡的张爱玲。小邓唱了不 少,张女士只是恰到好处地说几句。她知道说得容易,所以话越说越少。五十年 前,还不兴“后现代”、“解构”的理论,但张女士的预言不可谓没有“超前意 识”:   个人即使等得及,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   她漫不经心地在针头线脑的琐事中穿插一些这样的警句,又公然声称喜欢使 用“荒凉”之类的不祥词语。聪明女人的直感,胜过万千饱学之士的思维。我们 中国人历来乐观,不应像张女士那样诚实地把感觉公之于众,而要多唱“明天会 更好”。 一九九六年七月于西雅图 【网萃】∽∽∽∽∽∽∽∽∽∽∽∽∽∽∽∽∽∽∽∽∽∽∽∽∽∽∽∽∽∽∽        ◇ 醇 ◇ 烈 ◇ 的 ◇ 云 ◇ 贵 ◇ 川                       ·嚎·                  有人写到了昆明拳,令我莫名惊诧,故乡情深,却常叹云南无醇酿。仔细想 来,大概是这位多情的游客应了一句西谚:     去过一天的地方可以讲上一辈子,住过一辈子的地方却连一句也讲不上。   不过,云南毕竟与酒有缘,我愿舀一瓢醇酿的故乡水而饮。                 (一)                   英国诗人华兹沃绥好象很迷恋女人和好书,他曾说:世上有些东西,越新越 好,比如象姑娘;世上还有些东西,越陈越好,比如象书籍。   我总以为他的话不合时宜了,因为任何一位到过云贵的游子,一定是宁抛家 传千卷黄书,甘随姑娘万里夜路。这世上,唯有云烟与绿茶才是越新越好;这世 上,也唯有故乡的水与故乡的情才是越陈越醇。   云南的烟草,云南的茶叶,名尽天下矣。云南独少佳酿。天下美酒,尽出于 川贵,尽出于川贵之交的赤水河,尽出于源于故乡云南的赤水河。   这条源于云南镇雄落甸的鱼洞河,从威信那古老的石雕群边淌过。直到云贵 川交接处,她还对故土依依不舍,改名叫毕数河。自此而下,汩汩淙淙,将我红 土高原的最瑰丽的颜色化入其中,直到川贵之交的叙永赤水镇,一变而为赤水河 。其流也急,其色也赤。夹岸乌蒙山高山深谷,青山映赤水。一路蜿蜒曲折,急 流险滩,却也涓细无遗地汇入了无数溪流。直要到款款流入二郎滩,方才结束了 二百六十二公里的赤水上游。   二郎滩,这个郎酒之乡,拉起了赤水河上第一面酒旗,也把一百六十二公里 的赤水中下游变成了醇酿之水——郎酒、茅台、董酒、习水大曲、荔枝大曲…… 多年没数十大名酒了,沿着这条河走下去,名酒绝不会只有十个,可又有谁数到 过十而没醉倒了?   赤水河,醇烈的故乡水。                 (二)                   赤水河左岸,向被称作夜郎,不,更准确讲应是夜郎西。这里自古便是蛮夷 之地,这里自古便有迁客骚人。没有迁客骚人汇聚于此,哪有云贵川这般醇烈的 民风?北人言诗便是《诗经》,西南人没有了《离骚》便没有了酒兴,楚辞化作 诗魂溶入了赤水河,也酿在了醇烈的酒中。   两千多年前,当楚国不保时,不唯有投江殉国的,更有率国人远走云贵的— —这便是西南当作传奇的庄骄入滇。他走过的,正是这汩汩淙淙的赤水河。楚国 亡矣,而诗魂幸存于斯。盛唐之际,七绝千古高手王昌龄遭贬,承接千年诗魂的 诗仙以一首七绝送别:     杨花落尽子规啼,     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     随君直到夜郎西。   他说到的杨花,是香草美人之喻;他说到的子规,是乱臣鹈觖。杨花落尽, 美人迟暮;鹈觖先鸣,小人当道。此刻的楚狂人,绝不言酒,有酒众人皆醉唯我 独醒。此刻的杜鹃鸟,绝非云贵川的杜鹃鸟。没有劝酒,唯有诗魂,寄心明月, 直到夜郎西。   这样的诗,无酒自醉。这样的诗人,一定在醇酿中浸淫过。一生嗜酒吟诗的 李白,曾寓居宣城。一次为哀悼善于酿酒的纪姓老人,直抒“夜台无李白,沽酒 与何人”。正是在宣城,在清明时分他看到了杜鹃花,他联想起了川蜀的杜鹃— —那是全然不同的杜鹃:     蜀国曾闻子规鸟,     宣城还见杜鹃花。     一啼一鸣肠一断,     三春三月忆三巴。   杜鹃花,三月三日夜郎西的百里杜鹃,花红如火,蜀魄当年多少恨,至今啼 血染花枝;杜鹃鸟,三月三日云贵川的四声杜鹃,千啼百啭“不如归去”,凄厉 哀绝故国深情。   赤水河,杜鹃泣血染就的故乡水。                 (三)                   夹卷着瑰丽的颜色,赤水河在二郎滩暂缓下来。两岸边,酒旗迎风,正是天 下酒乡:一边是四川古蔺的二郎镇,专出郎酒;另一边是贵州仁怀的茅台镇,专 出茅台酒。在这方圆百里,酒家众多,这里,得天独厚。   很小的时候,家乡曾有一种传说,茅台酒用粗瓷瓶装,在一九一五年的巴拿 马万国博览会上为外人所鄙夷。当品酒员看到这样的陋品也送来参赛时,顺手将 之掷出好远。随着瓶碎声起,醇香四溢,金奖应声而至。   那当然是一个传说,我本来也不会去考证它的真伪的——直到那年我在京城 的一所学府里读到张承志的小说《九座宫殿》,我恍然大悟。小说中的九座宫殿 是北疆沙漠中的一个缥缈的传说,这个传说父传子,子传孙,世代不渝地传承着 ,也世代不渝地寻找着。小说的主人公挖到了一块彩陶,他向心上人展示着这块 划刻着先民印记的彩陶,他毅然决然,执著地步入荒原,永逝于旷野——直到这 么一天,我忽然明白了茅台酒瓶的传说是真的,那碎在万国博览会上的粗瓷片就 是云贵人的彩陶片!茅台酒,是云贵人的九座宫殿,它绝不同于绍兴黄酒,那是 浣沙沉鱼般的传说。茅台酒是云贵的而非江南商旅的,已然淀积在我的信仰之中 。   在京城,我竟找到了粗瓷般的茅台酒瓶,于是放在书架顶上,是彩陶,也是 乡情。旁边放上另一个粗瓷般的酒瓶——不用说,必是郎酒酒瓶。茅台酒瓶与郎 酒酒瓶酷似,一如茅台镇与二郎镇隔河而望。但二百米宽的河水分开了两个花种 ,茅台酒瓶与郎酒酒瓶相互媲美不可分置,一如种牡丹亦少不了旁植芍药。茅台 、郎酒,赤水河水浇灌的花后、花王。   临出国门,我将心爱的酒瓶交给朋友保管。后来朋友来信,说是那个茅台酒 瓶换来了一整瓶郎酒,大赚。朋友以为反正两种酒瓶差不多地粗,而郎酒又和茅 台差不多地醇!我当时心如万国博览会上茅台酒瓶而碎:不是云贵人,岂知郎酒 与茅台之别,正是井水与河水之别?!   如今连一片彩陶都不剩的西南人,我的九座宫殿在哪里?                 (四)                   赤水河流域面积凡两万平方公里,在她的源头区是四川兴文竹海,在她与川 江合流处则是合江竹海。竹子,在赤水河流域世代生长,蔚然成海,西南人世代 生活在竹海中,接纳着四方汇入海洋的涓涓细流。   老人们讲,赤水河在明清之前曾叫大涉水、习部水、安乐水、赤虬河。直到 我读到一篇讲到犹太先知摩西与夜郎竹王的历史论文时①,我才知道,远在汉朝 赤水河还有着逐水的名子。这逐字,或许正是竹字代音?《汉书·卷九五》和《 史记·卷一一六》都写到过夜郎国称臣于汉武帝一事,这个事件在《后汉书·卷 八六》最为详尽:     蜀国与西南夷中的夜郎郡相比临。夜郎最初,一位女子在逐水洗澡,忽     然三段竹子漂到她腿下。她听到了竹子中的婴儿的啼哭,破竹而得一男     婴。她将他带回家并抚养大。他长大了,一身都是武功。遂自立为夜郎     王,以竹为姓。     竹王在汉武帝征服南蛮又要讨伐样柯时降服,被封为王。继而被杀。夷     獠皆敬竹王出生不沾血气,自此供之如神。   《后汉书》中的记载,也被当时蜀人的《华阳国志》所载。到五世纪,刘宋 的《异苑》在记述了竹王之后,还讲了一个竹王开石取水的异闻:     一次竹王出游,忽想要水。随从说此处没水。竹王便以剑劈石,碎石崩     而水出。水流成竹王河,碎石落处竹子生。竹子生了一代又一代,至今     犹存。汉帝遣唐蒙杀竹王,夷獠敬畏竹王生不沾血气,拥其三子为王……   这一美丽的传说也出现在公元前的扬雄的《蜀王本纪》中,只是无法确证书 成之真伪。竹王异闻在唐人杜佑的《通典》、宋人赞宁和尚的《笋谱》、元人马 端临的《文献通考》……之中屡屡重现。   要是没有后人求译被篡改了的《旧约》摩西生于河畔芦荻中的蒲草箱的故事 ,我是不会再去读十本古书的。读了《旧约》,这才发现犹太人先知摩西不仅出 生经历与竹王一样,而且摩西也曾开石取水!一位曾与我谈史下酒的犹太朋友告 诉过我:正是摩西没能听从上帝的旨意用语言要石出水,而是以杖击石,方才触 怒上帝,使犹太人不得进入迦南……   要是我拣到一块金表,我也许还会认作是自然的杰作;这次我拣到了赤子临 世与开石取水这一把金锁一把金匙,我不能不感叹赤水竹海所纳入的文明的涓流 。心理分析学家们说:先知的降临是一个潜在的威胁,所以先知的降临总是被发 现为赤子。这个世界对赤子充满了危险,我们活着不易;即使我们曾杀先祖,不 也是因为我们被先祖抛在芦荻中的蒲草箱中、逐水河的断竹节中而不知谁为先父 ?我只知道,养育我的,是故乡的赤水、竹海。   在赤水,在竹海,我以《汉书》下酒,祭奠我的母亲大地。 【引注】 ①Donald Daniel Leslie, East Asian History, pp75-90, 6(1993)                 (五)                   有一种说法,盛唐的时候中国北方比现在要温暖宜人,这以杨贵妃的吃鲜荔 枝或可佐证。如今赤水河汇入川江处,荔枝大概是不好活的,合江的荔枝大曲不 过是带有贵妃醉酒风韵的醇酒罢了。   向醇酒中添加风味,是西南各族的传统。凡到过苗寨、傣家作客的人,不会 忘记竹筒米酒的清香诱人。可惜一出了坝子竹筒米酒就会跑味儿,这或许是气候 的原因?外人是无从品尝到这独特的风味的。   论气候,云贵永远是春天。酿酒是要看气候的,暑月易酸酿,寒天不变窖。 云贵川,赤水河,春风何故独爱我?!在高原上,在竹海中,有幸几次捧起亲人 递过来的竹筒酒,梦回唐宋:     风流彻骨成春酒,梦寐宜人入枕囊     ——黄庭坚《观主簿家荼蘼》     碎挪玉花泛春酒,一饮一石更五斗     ——杨万里《走笔送荼蘼》   这春酒,便是郫筒,便是竹筒酒,竹筒酒在这里与荼蘼花合在了一起。荼蘼 花入酒,这在今人不可思议。在我的家乡,许多院落都栽了玫瑰,这些玫瑰与唐 宋时的荼蘼大至一样,都属蔷薇一类。她们花期晚,花香郁。将花朵收集起来, 略微风干后捻碎,用酒酿浸淫密闭数日,要有谁饮米酒时在酒中闻到了这些玫瑰 花,那一定是到了我的家乡了。   这便是风味犹存的荼蘼酒。难怪《成都古今记》上说刳大竹酿荼蘼作成酒, 难怪梅尧臣折荼蘼却赋诗醉月:     簇簇霜苞密,层层玉叶同。谁将作美酒,醉月看坐东。    郫筒是家酿,以至杜甫“酒忆郫筒不用酤”;苏东坡对友则说“所恨巴山君 未见,他年携手醉郫筒。”这种清香的米酒原本就是出了西南便不识,西南的米 、西南的竹、西南的花、西南的春、西南的水,入家酿。   在我品尝到董酒时,才知荼蘼酒终于得以外传了。这种来自遵义城北七公里 的董公寺的米酒,全然不同于茅台一类用高粱酿出的大曲。小曲酒是那样地柔绵 醇和,真如家乡的水!董公是地道的瘾君子,为使饮后口爽神清,酒曲中精细地 掺入了虎胶、益智仁、白芍、广香、犀角、白术、黄精、远志、玄参、神曲…… 百种中药。这又溶进了多少醇香?   远离家乡后,不时听到有人说北国清香的汾酒与赤水酱香的茅台一味,岂知 北人不仅能将南方的杏花村名搬去,还富于联想。于是也就有了把浸润了菖蒲药 香的汾酒叫竹叶青的,虽然那不过是挪用赤水竹海的一点意象于酒名而已,一如 合江的荔枝大曲不过是唐韵犹存的商业广告。                 (六)                   总长424公里的赤水河,从海拔一千六百米高的云南高原,直冲入仅五百 米高的四川盆地边缘,途经溶岩地貌,落差大,急流多。赤水河向被视作险流。                             乾隆十年,阻隔川贵的赤水河航线开通,由贵州大定府的毕节即可顺水而下 ,在遵义府的怀仁厅赤水出贵州省境,入四川,直到合江汇川江。贵州自古缺盐 ,四川出井盐。川盐自此入贵州,一时间水运好不热闹。   川江的航运是川东南繁荣所在,也是川东南酒业兴盛所在。岷江与川江交汇 的宜宾产四川杂粮酒,这是今日五粮液的前身;沱江与川江交汇的泸州,全然以 其泸州大曲成名。当赤水通航后,黔北川南的温润气候,酿造好酒不可或缺的石 灰岩地质,还有,最最紧要的,绝无仅有的赤水流域的水质,使这里在乾嘉之际 赫然成为酒坊遍布的酒乡。来往商旅,不绝于栈。贵州遵义府、四川叙州府、四 川泸州府,皆因地利而为名酒之乡。道光年间,仅茅台酒坊就二十家。每家酒坊 往往一人主管,忙时雇短工,饶有古风。茅台酒以高粱为料,小麦制曲,八次下 曲,七次蒸馏,九次发酵,长期窖藏。这样繁复的工序,道光年间的二十家酒坊 却年产一百七十吨。地利人勤,足使茅台立名。   赤水河的酒,就是这样与赤水河结下了不解之缘。由川江逆水而上的川盐, 不知渗进的是赤水河水、是纤夫汗水、还是醇糟酒水?不在此水,不知川江号子 的澎湃激荡,此山、此水、此酒、此歌,何不令人心醉?   历史上赤水河最为有名的一章,虽不曾有此酒,却也耐人回味。这便是整六 十年前的一段——四渡赤水。   三五年一月十六日至十八日,遵义会议开了三天,随后红军就向西北方的赤 水进发,计划自此沿赤水河北上,渡川江,会师张国焘的红四方面军。不期土城 遇川军,只好伺机渡赤水河而上,一月二十八日,红军在猿猴西渡赤水——此为 一渡赤水。大约此间,博古终于把军事指挥权移交给了毛泽东。而这一紧迫的军 事行动的合法性的确立,却要等到这一年底:随着共产国际在听了陈云的汇报之 后,决定承认遵义会议的结果,支持毛泽东;随着林彪的堂兄林育英带着共产国 际七大的文件,穿越蒙古戈壁到达陕北;随着瓦窑堡会议赋予了毛泽东政治领导 地位。   受命危难之时的毛泽东,还是无法敌过川军。红军无奈,返回赤水河右岸, 这就是土城之败。毛泽东在一九五六年九月中共八大第二次预备会议上讲到此仗 ,并不讳言是他指挥的败仗。折兵数千的头一仗,使毛泽东全然放弃了北上会师 张国焘的计划,重返娄山关,欲再克遵义城……                 (七)                     忆秦娥 娄山关  1935.02     西风烈,     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     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     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一九三五年一月底,红军三万余先战土城场,继而在土城场、猿猴场渡赤水 ,却未能打过长江,反被川、滇、黔军围在了赤水源头的扎西。红军几遇绝境, 林彪也来嘲笑毛泽东专绕山阴道。受命危难之时的毛泽东知川兵之强,只得放弃 北渡长江计划,急速东返兵弱的黔北。二月十八日到二十一日,二郎滩头滴酒不 见,饥疲之师拚死渡过赤水,方把川军甩在对岸。土城下点兵,折损数千。     此时两师的蒋家嫡系兵正从乌江调往娄山关,毛泽东遣一小支红军佯去温水 ,主力再次急行军占下娄山关。二月二十六日后的数日,红军歼此两师敌兵。这 是红军长征以来的第一场大胜仗,更是毛泽东的转折点。毛泽东就是在这样的时 刻写下的《忆秦娥》。   这一首《忆秦娥》,写尽山关边城悲凉之感,向为词家所评。从词律上讲, 此词几乎无懈可击。《忆秦娥》此调本有两种韵,平韵幽深,入韵凄咽。此词沿 用了入声韵,可见词人的精细。   如此精细的词作,却在二月底的贵州,连用了“西风”、“雁叫”、“霜晨 ”这一串悲秋景象入词,这与春早内地的云贵川时令极为不相合。这究竟是写的 多长一段时间?据说,六三年毛泽东在回答英译者的问题时,明确指出这首词上 下阕讲的是同一天的事。   世界上讲同一天的事,可以写成一厚本书,比如《尤里西斯》。同一天的外 部世界,却可以是混乱斑驳的内心世界。《忆秦娥》不写政治史,不写军事史, 它所吐露的,是历史尽头的颓势。内心的时间与外部的时间割裂了,想象的时空 才是词人所要表现的世界。   雄关如铁,却先于词人而立;残阳如血,仍将会滴淌不尽。废垣断壁,影碎 苍山;暮鼓晨钟,声掩画角。亿年已过而竹海沙椤犹存,在这里,生物可曾进化 ?历史是否轮回?   胜败荣辱没有定数。有的,只是这赤水日日拍打着河岸,不分春秋。                 (八)                   早春,在赤水河畔。   两个甲子前,也在这赤水河畔的大定府,随张秀眉起义多年的苗民们,为纪 律严明的石达开的部队所感动,将藏在地下经年的陈酒取了出来。这些自认为祖 先来自黄河畔的苗民们,混用黄豆、毛稗、高粱、小米、苞谷、谷子酿酒。在贵 客登门、盛节来临时,他们把这杂酒盛在坛中,放在花坛上,宾主共用通心竹管 汲饮这同心酒。   在石达开的眼中,这酒中杂粮若明珠闪耀,这手中竹管若《楚辞》中的擎天 玉柱,他慷慨歌道:                         千颗明珠一瓮收,君王到此也低头。     五岳抱住擎天柱,吸尽黄河水倒流。   石达开最终也没有离开这醇烈的云贵川,他覆灭于西行道中。   一个甲子前,也在这赤水河畔的二郎滩,一支长征盘桓于此的大军,再过此 渡。茅草丛生,酒家闭户。仅有的酒水也早埋在了地下。凋蔽如斯的边镇渡口, 无以感受历史转折的震荡。这支长征的大军,悻悻离开了这图有虚名的酒乡,一 直跋涉到了很远很远……   倒是这支队伍中的一位石达开的壮族同乡黄治峰,在这片令他眷恋的蛮荒之 地,感悟到了一点诗意。他在离队南行时,慷慨歌道:     男儿立志出乡关,报答国家那肯还?     埋骨岂须桑梓地,人生到处是青山。   黄治峰最终也没能离开乡关,他被杀于南行路上。   清晨,还是在这赤水河畔,多么熟悉的声音,不知是水浪声,号子声,还是 鸡鸣声,抑或马蹄声?此时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我急切地寻找着津渡。我要渡 过迷津,成为过河之卒。我想念赤水就若我酷嗜烈酒,但是我深信世界上流淌的 不仅只是烈酒。我要走出乡关,去找寻那流淌着奶和蜜的世界。   早春,在赤水河畔。 【后记】         多 余 之 笔                             ——答凌小平、啸二位               任何一个文学作品,我们可以称之为文本;任何一个文学作品的写作背景, 我们可以称之为语境。将文本放在语境之中,亦即将作品放在历史之中,此为一 种读法。走得远一步,还可以诗史互证。    我在读《忆秦娥·娄山关》的时候,却不想这样读。我相信任何文学作品都 与其他的文学作品相关,这样我要读的是文学作品本身。换句话说,我不很关心 此词之中的大雁是南飞之雁还是北归之雁,我也不很关心早春的云贵高原“霜晨 月”究竟存在与否。我所要释读的,是文学作品中的作者,而非现实世界中的原 型。   这样的话,读者便不会去翻找当时的史料来释读此词。首先该想到的应该是 同类的词。最有联系的,莫过于传为李白的《忆秦娥》:     箫声咽,     秦娥梦断秦楼月。     秦楼月,     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     咸阳古道音尘绝。     音尘绝,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不难看出千古两首《忆秦娥》之间的相仿。于是仔细揣摸两首的音韵,你会 发现“灞”与“汉”两字是去声,而后人在“马蹄声碎,喇叭声咽”与“苍山如 海,残阳如血”之中,都没能考究到这步,所以形式上有微瑕。   然后再去看文学特别是古词中的语言。“西风残照”是当“清秋”之时;而 “霜晨月”三字,可看作是温庭筠《商山早行》的脱胎:“晨起动征铎,客行悲 故乡”,还有“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之句,羁旅悲秋之景,俨然于目。归 雁的用典,更无须去查考了,古诗古词多矣。我只将手中所有的云贵地界明代前 的诗词看了下,“雁”总与清秋相连。   抽开具体背景考证,在文学作品中的《忆秦娥》便是悲凉慷慨的词作。词所 表现的,是词人的想象空间,因而外界时空并不重要的。这种想象空间与外界时 空割裂的现象,是一种颓废。如铁的雄关,不知建在何年。《忆秦娥》可以放在 任何历史朝代而无碍于理解。这样的词作,为什么硬要去考证“客观”与否呢?   值得一提的是,这首《忆秦娥》的结尾要“从头越”,却是在悲凉之中不知 何向。这不能不让人想起本杰明的名言:历史的结束正是历史的开始。世上没有 一次完成的历史,抽出历史背景释读作品,竟又在此读成了词人与历史同一。类 似地,我们可能记起了鲁迅的《狂人日记》,在开篇暗示自己三十余岁,结尾却 说自己四千岁,狂人与外界时空割裂,又与历史同一了。   一篇作品本应就是一篇作品,不关作者荣辱。我还是写了这篇,堪称多余之 笔。不知凌小平、啸二位然否? 【编读往来】∽∽∽∽∽∽∽∽∽∽∽∽∽∽∽∽∽∽∽∽∽∽∽∽∽∽∽∽∽ ◆             人 欲 滞 流                               ·西西·                  舟子《多少情思无寄处》,长歌当哭,令人肠断!然而,断过之后,细细想 来,却又发见舟子的世界里缺了点什么。舟子“一次又一次”“挣扎痛苦”的“ 悲剧性的生命”中,只有“儿童世界”的“爱”,而没有“欲”。不是么?他追 求“心灵世界”,“心有灵犀的感觉”,他的原动力是“有许多话要说”,高潮 是“谈得很高兴”,而完了以后,则是“心情很愉快”。任何一个读者,读完之 后都会不禁发问:舟子肉体何在?   舟子肉体当然不会不在,否则《多少情思无寄处》,洋洋万言,又是何人所 写?在下窃以为,舟子肉体固然存在,但肉体的主人,却把肉体排斥于男女间大 事之外。换句话说,人欲滞流。   人〔至少是男人〕的欲望如何形成?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没错的心理分析界 ,至少在这一点上大同小异。男孩在俄底浦斯情节解开之日,经过阉割,而进入 欲望界。也就是说,欲望的产生以阉割为前提。由此,舟子之欲滞流,则极可能 是由于从符号界对阉割的屏除〔Forclusion〕。也就是说,因为被屏除,阉割未 能进入舟子的潜意识。被从符号界屏除的东西,往往从现实界〔幻觉〕回来。舟 子有何等奇特幻觉,不妨自己分析分析。 〔寄自 wang@lps.u-psud.fr〕 ◆            诗 人 与 女 孩                            ——致方舟子                               ·新 意·                《新语丝》编辑先生:   《新语丝》做为一份新型的电子刊物,以它清新、自然、活泼而认真的出版 风格,长期以来一直深受我的喜爱。不少网客的文章,写得文采飞扬,博学精深 。他们以优美的文字和高格调的情感,给我们平淡的生活增添了许多风采和活力 ,使人为之耳目一新!   我十分欣赏它的存在和编辑先生们所作的努力。没有你们的辛勤劳动,就不 可能有《新语丝》今天的存在。做为贵刊的忠实读者,我向你们全体致敬!   今寄上拙作《诗人与女孩》一文,以新意为笔名,做为我对《新语丝》的一 点小新意吧。   此文有感于方舟子先生《多少情思无寄处》一文而作,也算是我断了最后一 丝的畏缩与不安,终于拿起笔来,写点什么献丑了。望各位先生多多赐教,不胜 感激!               ※  ※  ※                 你说:“我一次又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自己的命运,却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 不愿放弃挣扎?而在每一次的挣扎痛苦中,让我越来越深刻地感觉到自己悲剧性 的生命。”   你曾经讲过一位“非非君”的爱情故事。那位美少年,在自己年轻的床笫间 ,不断变换着不属于自己的女孩。最后,那种无爱纵欲、欲尽仍欲的肉的愉悦, 并没有给心灵带来幸福的慰藉和交融,反而使灵魂更深地陷进无尽的空虚和绝望 的孤独中。那种“象低度的酒”的女人之性,好比脱换的鞋,往哪儿扔都一样, 使人更易腻烦,而归了无所谓。   这些,该不会是你真实自我的隐晦?   不要说,你为之等待了一生的女孩是没有的。她也许正在默默地注视你良久 ,端详你的品行,审视你的行为准则;她用细腻的心,揣度你的道德,你的表里 ,你的可信与你为爱所做的一切;她彷徨徘徊在你的周围,悄然无声地观察着你 ……只是,你看不见她。   对你,一个用一生等来的女孩,是千年精灵的化身,百年修炼的结晶。她整 个的身心,必融入大自然最美的精华!她不人为地掩饰,无故作的矜持,更不屑 假的顾盼。她是天使的再现,世间的尤物。   纯美的女孩,热血冰心是她的本质。潇洒飘逸,至高至上于世俗的侵染,是 她高傲的人生。直面满地的淫欲浑浊,而仰视于清澈心间。洁如玉,纯似水……   这样的女孩啊,她所追寻的,是心灵的至善至美,言语的温柔芳香,行为的 不偏不倚,灵魂的坚贞可托。   她所要的,是为爱的意念而生,为爱的至纯而死。由纯净的心魂所产生的呼 唤,应来源于真正爱的意念范畴中的欲望——即产生于灵与肉之间那最深切相印 的一刹……人世间的英魂就在这一刻诞生!   由错觉幻现的女子,或许真,也有纯。但无心的女孩,去了,倒也罢。从今 后,赤条条来去,全无牵挂,反落得心胸一片干净!   你要的,是“质本洁来还洁去”的无瑕。你厌恶的,是“君前日日讲恩情, 君死便随他人去”的虚伪。如此情种,不多也好。   请相信,你一往情深的等待,你如痴如醉的执着,你誓死不变的梦想,你永 生永世的呼唤,你独自承担的心灵,你与生俱来的气质,最终,将为她——你童 话里的女孩感动,为你所有!   你已为自己的命运作了深刻的透视,也为自己诗人的生命设好了结局。抛开 这,似乎一切尽在无望中呻吟;别转去,一次次由误会造成的无心女子。   去吧,该去的。留下的,是永远的天真,永远的纯!   在反思的彻底里,在最后的宁静中,心已作出,不再浪费,不再重造错误。 抑或不再产生欲的饥渴?   停留在,忠贞苦守的一刻;相思于,真爱缔结的生灵之前。   她,迟早会来到。只要你震颤的心不为她停止。   她,一定会来到。只为了你澎湃的激情和死不透的心!   她,终将会来到。只差在你一念于灵与肉的决绝中——善男之路,行僧之旅 ?   纯,是为了高洁的诗魂;爱,是为了爱的意念。   愿你拥有两者,在未来的一天。你说呢? 1996年7月14日 〔寄自荷兰〕 【更正】※※※※※※※※※※※※※※※※※※※※※※※※※※※※※※※   最近整理《进化中的进化论》一书,发现“有性之谜”一文(原载《新语丝 》1996年4月)有个引文错误,“红心皇后”理论应为“红后”(Red Queen) ,说法不是出自《爱丽丝漫游奇境》,而是出自其续集《镜子背后》,象棋子红 后对爱丽丝说的话。我把两本书搞混了,也就把象棋当成了扑克,特此更正。( 方舟子) ※※※※※※※※※※※※※※※※※※※※※※※※※※※※※※※※※※※ ※                                 ※ ※ 本期编辑:阿飞                         ※ ※ 审稿:  阿毅、古平、灰人、浪人、散宜生、西西、竹人      ※ ※ 校对:  方舟子                        ※ ※ 联系邮址:方舟子(shif@uhura.cc.rochester.edu,xys@uiuc.edu)  ※ ※ 发行:  ACT(USENET News Group alt.chinese.text)     ※ ※ 存档: Please anonymous ftp the following sites for   ※ ※ GB,HZ,Big5,PS version: uwalpha.uwinnipeg.ca, pub/xys  ※ ※ GB version: msi.umn.edu, pub/hchen/XYS   ※ ※ HZ version: gopher sunrise.cc.mcgill.ca   ※ ※ PostScript: csrd.uiuc.edu, pub/zzhang/xys   ※ ※ WWW: http://b.stat.purdue.edu:1280/xys.html   ※ ※ http://herb.biol.uregina.ca/pub/xys/xys_idx.html  ※ ※ ftp://uwalpha.uwinnipeg.ca/pub/xys/index.html   ※ ※ Back issues can be found on ftp.ifcss.org or cnd.org  ※ ※ UK site FTP: uk.cnd.org/pub/org/xys   ※ ※ 订阅:  订阅HZ版或 uuencode GB版《新语丝》,请寄     ※ ※ listserv@uwalpha.uwinnipeg.ca   ※ ※      无标题,内容写 SUB XYS-HZ your-name   ※ ※      订阅“新语丝之友”,请寄majordomo@cc.rochester.edu  ※ ※      内容写 subscribe xys-friends your-address   ※ ※ 版权:  归本刊所有,欲转载者请与本刊联系。          ※ ※ 本刊书号:ISSN 1081-9207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