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最后的熊猫   The Last Panda   By George B. Schaller   [美]夏 勒 著   张定绮 译   ISBN 7-80145-054-X   光明日报出版社 1998.11   柯南 扫校 第十三章 命运的囚徒 1985年~1991年   熊猫在野生世界   以千百年不易的办法,   好端端的生儿育女。   如果因错误的观念   而被贬为进化过程中的失败作品,   就太可悲了。   一九八五年初,我离开熊猫计划后,就只跟熊猫维持断断续续的 联络。我从一个参与者变成了旁观者、报道者、叙述者、批评者和抗 议者,身分应情况需要而变。我多少有点天真的假设,一个良好的熊 猫保育计划正在实施的初步阶段。但我忘了一件事,熊猫的可爱之处, 往往也就是它们灾难的起源。   不到一年,我就再度在希望与绝望的云霄飞车上大起大落。只要 人为疏失对熊猫构成威胁,我一定全力抨击。我仍然相信,我有责任 帮助熊猫;我不能抛弃它们。难道熊猫注定只是命运的囚徒,对未来 不能改变也无法逃避吗?我读到中国研究人员宣称,熊猫的精子有缺 陷,无药可救,它们的精子太小,“以致人工授精无法成孕”。幸好 熊猫不会看报,不会被这种论调搞得惴惴不安。熊猫在野生世界以千 百年不易的老办法,好端端的生儿育女,如果因错误的观念而被贬为 进化过程中的失败作品,就太可悲了。   卧龙和唐家河都曾是我的家。我最后一次看到那片山林,是一九 八五年的事,但离开并不代表结束。还有太多回忆和一些遗憾。芮德 继续参与这项计动的田野部分,直到一九八七年底;肯恩来来去去, 工作到一九八八年底。透过他们,我间接加入了研究和保育的工作。   五一棚一带我熟悉的那几头熊猫后来都死了;到一九八五年中, 只有龙龙和耳上挂有记号牌的八十一号还活着,但因为它们都没有配 戴无线电颈圈,所以不常有它们的消息。母熊猫莉莉住在牛头山那头, 不在研究区域内,只有桦桦的无线电讯号还收得到。计划已没什么活 力。但一九八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捕获一头名叫新星的母熊猫,为 它戴了颈圈。一年后,一九八七年一月四日,又有一头新月闯进陷阱。 新月有一点跟以前捕获的母熊猫大不相同,它带着一头小熊猫,每个 人都对这个观察它们的机会抱着很高的期望。结果却非人所能逆料。   芮德告诉我,新月在三月间失去了它的孩子。中国研究人员发现 时,尸首犹有余温,但内脏后半身已经被吃掉了。附近有两头熊猫在 打架,根据现场判断,显然有一头熊猫是凶嫌,尤其是戴有无线电颈 圈的桦桦嫌疑最大,因为它就在附近。但约三百英尺外有金猫的脚印, 中国人认为,金猫才是杀害小熊猫的原凶。   公狮、黑熊以及其他大型食肉动物,都有残杀同类幼兽的纪录, 尽管指称桦桦卷入这种事会令人很不愉快,但熊猫社会里显然免不了 也有这类现象。不过,生命更新的速度很快。五月二十二日,虽然时 间晚得有点异常,但新月又交配了,它身旁有两头公熊猫围伺。如果 不是因为失去宝宝,它应该不可能这么快就又发情。   芮德在唐家河同时监听熊猫和熊,由于邓启涛和其他人奉命调往 别处,他跟一组新人一起工作。已戴上颈圈的公熊猫唐唐,一年大部 分时间还是待在石桥谷口的老地方,只有夏季迁往高山。它一九八六 年七月死在山上,死因可能是下颚化脓,这不知因何造成的旧创,导 致骨头坏死。凯依和我离去前几周才抓到的母熊猫雪雪,也还是留在 洪石谷的领域里,它跟唐唐一样,夏季上山,冬季又回到低处的山坡。 一九八七年五月发现它的尸身,死因不明,又一位旧相识中途夭折, 寿命比我们的预期短得多。   芮德还为另一头熊猫戴上无线电颈圈,它出现在这项计划中为期 极短。西西是一头成年雌熊猫,在保护区东部被发现时,因受到野狗 攻击,状况已很不好。它经过青川一位医生治疗,戴上无线电颈圈, 于一九八五年四月释放。几天后,它的无线电讯号就消失了。芮德攀 登到保护区的最高峰,终于发现它的讯号位于西方很远的平武县境内, 而且一直静止不动。经过漫长的搜索,他在树木生长线上找到西西的 尸首。它走的几乎是跟回老家正好相反的方向。当年珍珍在卧龙获释 后,会直接觅路回家,西西既没有这么做,也没有就近在竹林里安顿, 这是个值得玩味而令人担忧的现象。把熊猫迁移于新领域可能比预期 的困难,万一它们都像西西一样迷路怎么办?    研究工作几乎停顿   小公黑熊冲冲一九八五年初冬眠醒来,就把颈圈弄掉了。另一头 公黑熊逵逵虽于一九八四年底失踪,我们在一九八五年六月,又收到 它的讯号。十一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它在石桥谷靠近甘肃边界的一棵 空心冷杉树洞里,入巢冬眠。它的无线电颈圈在一九八六年失效。一 九八五年七月,芮德捕到单单,是头一岁大的公黑熊,体重仅二十七 公斤。它没有冬眠筑巢的经验,在悬崖上一块突出的岩石下,用竹子 和苔藓做了一个巢,那儿没什么遮蔽,使它饱受风雪凌虐。它一直被 追踪到一九八七年十月,无线电颈圈自动掉下为止,因为这种颈圈本 来就有随熊的颈围长大而自动脱落的设计。   因此,到一九八七年底,我认识的动物,除了桦桦,若非死亡, 就是因无线电颈圈失效而回到它们与人隔绝的小世界。经过七年功夫, 我跟它们个别的关系告一段落。同时,研究工作也几乎停顿。五一棚 到一九八八年春季已等于是关门大吉。我离开熊猫计划后,胡锦矗几 乎不做田野工作,其他中国研究人员都只是短期驻留;用无线电追踪 熊猫的工作也停顿了。世界自然基金会一九八八年的一份备忘录中指 出:“目前卧龙根本没有在做研究。”肖恩的妻子珍妮在一九八八年 拜访唐家河后,写信告诉我们说,研究基地“变得很荒凉,看了就难 过”。不久,唐家河那位精力充沛的领导江明道调差,到别处管理一 个金矿,他的位置被一个态度消极的人取代。巡山员取消,盗猎立刻 猖獗起来。我的同事邓启涛也离开林业单位。两头“获救”的小熊猫 被关在唐家河收容站里,外籍访客表示,它们的生活条件极差。在从 事科学研究的奉献精神上,我们好像不曾为卧龙和唐家河的熊猫留下 什么。   还好,曾在卧龙计划中扮演不可缺少的角色潘文石,至少他把我 们的传统带到了别处。他在卧龙工作到一九八四年,如今他在鲁智 (译音)和其他人协助下,在陕西省邛崃山脉中主持熊猫研究,已有 好几年时间、几头配戴无线电颈圈的熊猫,已渐渐习惯附近有观察人 员出没的生活。因此潘文石和鲁智可以观察到过去熊猫不在人前展露 的生活隐秘面。例如,他们发现一头母熊猫把小熊猫独自丢在巢里两 天之久。小熊猫在十四个月大时,开始做气味记号。它们至少留在母 亲身边二十二个月,而非我原来假设的十八个月,即使它再度支配也 一样。一九八八年,潘文石和他的同事出版了一本书,叫做“秦岭山 区的大熊猫自然庇护所”,对熊猫生物学研究是一桩重大贡献。   潘文石和他的工作小组在一九八五年捕到一头与众不同的母熊猫。 它身上正常应该是黑色的部分,呈浅咖啡色。我在西安动物园看到这 头名叫丹丹的熊猫,觉得这种突变很难看。丹丹跟毛色正常的公熊猫 交配,在一九八九年八月三十一日生产。新华社报道,小熊猫四个月 大的时候,黑毛开始转变成咖啡色,像母亲一样。现在这个突变的基 因,有在被囚禁的熊猫中永远流传下去的危险。   我们最出色的一位年轻工作人员邱明江,代表计划的第二代。他 于一九八八年中,前往美国就读研究所,专攻保育生物学,这是他多 年孜孜不倦努力应得的结果。他所受的训练就是中国对未来的投资。    独一无二的希望象征   经过七年密集的工作,这项计划究竟完成了些什么?芮德写给世 界自然基金会的备忘录中,带着惆怅和听天由命的口吻,简单扼要地 说:   最大成就在研究方面:说明大熊猫的基本行为模式、饮食习惯, 以及栖息地必备条件;建立对竹子生长与再生之间互动,以及竹林跟 森林互动关系的了解。我们已经证明,盗猎与破坏栖息地毫无疑问是 对熊猫生存最大的威胁,至于竹子开花,只要有足够的空间和多样化 的竹子品种,熊猫就能适应。同时,我们训练了一些中国科学家和技 术人员。我们影响他们之中某些人的思考方式,也促使某些人愿意为 野生动物挺身而出,在保护区内争取较多的保护。现在我们已着手推 动草拟保护区管理计划,以及一套保育大熊猫的全盘计划。   但整体而言,我们没有具体证据证明我们已成功。   一九八六年八月十日,在卧龙研究中心关了许多年的丽丽生产了。 有人说是人工授精的成绩,也有人说它行的是自然交配。不管怎么样。 这总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大事。小熊猫取名叫蓝天,立刻成为媒体新星, 世界自然基金会新闻(WWF News)也有报道:   蓝天迷迷糊糊的看着这个疯狂的世界。风光美丽的邛崃山为它掀 起突如其来的大骚动,但短暂的生命还没有教会它如何去面对。   几公尺外,摄影记者和电视摄影师抢着为它拍照,准备送上卫星, 传送到世界各地。因为蓝天——中国与世界自然基金会联合成立的卧 龙研究中心出生的第一头小熊猫——已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希望象征。   大家当然都希望第一次以后,成功会接踵而来,但以后就没了下 文,无论是熊猫繁殖或熊猫研究都无声无息。蓝天一九八九年快满三 岁时,死于肠胃病。   研究中心完工七年后,还是延揽不到胜任的研究人员,大部分空 间闲置不用。世界自然基金会的备忘录指出:“核桃坪中心因缺乏照 顾而荒废,也不设法提升自然繁殖的可能性……实验室和诊所的状况 很差,又很肮脏。”如同一位中国官员一九八七年告诉我的:“这个 中心不管用。”   研究中心令人遗憾的状况.在一九九○年中成为世界注目的焦点。 世界自然基金会聘请退休的牛津大学教授费律普森(John Philipson), 对基金会过去四分之一世纪的工作做一评鉴。在费律普森的报告中, 提及卧龙研究中心时,毫不留情的指出;   世界自然基金会不能确实而有效率的保护它的高额投资……捐款 者得知他们提供的资金几乎都变成呆帐,一定很沮丧。   一九九○年七月二十九日,英国周日快报(Sunday Express)的 记者访问基金会总裁菲立普亲王,询及费律普森报告和基金会在熊猫 身上投注数百万美元资金的详情,亲王坦率以告:   问:世界自然基金会投资保护大熊猫,花费大笔金钱却效果不 彰,受到外界批评是否允当?   答:真是很令人失望,这些计划中有一个当初觉得是很好的—— 大家一起到中国去,帮助中国人保护熊猫。   在如何做到这一点上,我们跟中国人举行过多次冗长、甚至针锋 相对的讨论。到头来,世界自然基金会同意把大笔金钱投入中国,现 在回想起来,我们实在不该这么做。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但我们一直脱不了身,中国人要求我们做到 协议书上规定的每一个细节,虽然他们清楚的知道,包括多项复杂精 密仪器在内的很多设备根本就是胡闹。他们找不到人使用这些设备时, 真是尴尬极了。   我访问中国时,感到非常担心,因为80%的竹木都不见了,这主 要是人类入侵所造成。保护区开放,人类擅自迁进去,砍伐树木,开 垦土地。   后来又发生天安门事件,一切都陷入混乱。   回想起来,这项计划确实该受批评,可是我认为,要是我们不曾 努力防范熊猫灭绝,受到的抨击还应该更严酷。   令人逍憾的是,尽管世界自然基金会花了一大笔钱,就目前的进 展而言,熊猫的生存机会仍然不乐观。   受到世界自然基金会评语的刺激,中国野生生物保护协会的宋惠 刚(译音)说:“他们无权干预中国内政……他们利用我们的熊猫作 标志。募到两千万美元,但只有两百万美元用于救助中国的熊猫。”    十一头熊猫“获救”   在发生争执以前,林业部确曾把被捕获的熊猫集中在一起,致力 提高研究中心所饲养熊猫的繁殖机会。一九九○年底,共有十五头熊 猫关在研究中心。一九九一年,成都动物园送一头已证明生殖力旺盛 的公熊猫到卧龙。以中国各机关一向的作风,此举可说是向前迈了一 大步。我听说那年春天,有两头公熊猫跟四头母熊猫交配。凯格瑞动 物园派兽医曼佳(Susan Mainka)于年中赶到,预定至少花两年时间, 协助推动繁殖计划。这是外国科学家第一次积极参与研究中心的工作。 一九九一年九月七日,一头母熊猫生下一对双胞胎,都安然无恙,一 头由母亲照顾,另一头由兽医照顾。虽然有一头小熊猫在一九九二年 二月夭折,但新生命仍使过去绝望的气氛为之一振,笼罩研究中心多 年的徒劳感也一扫而空。   中国动物园学会在一九九○年把全国动物园分为六区,以改善熊 猫繁殖的合作方式。一九九一年,这项极具价值的努力,让七头母熊 猫怀孕,诞生了九头小熊猫,其中五头存活。但一共有二十三头母熊 猫发情,显示生育的潜力尚未充分发挥。   一九八三年因竹子大规模死亡而发起的熊猫救援活动,虽然早已 证明没有必要,却仍延续到一九八七年。根据官方数字,一共六十二 头熊猫在发现时已死亡。一○八头被捕的熊猫当中,三十三头不久就 死了,三十五头在被捕后不久,迁往竹子生长茂盛的地区。   我关心的是那四十头在失去自由的生活中憔悴的熊猫,它们有的 被卖给中国动物园,有的关在省级林业单位主管的机构里。一九八七 年,中国共有约九十头被囚禁的熊猫——实在太多了——而它们并不 隶属任何有整体协调的繁殖计划。大多数熊猫蜷着身子,缩在铁笼的 一角,在热切的群众围观了度过一生,一般人只看见它们像小丑的面 孔,而不是一种濒临绝灭的神奇动物。这些熊猫绝少有繁殖的机会。 但如果所有在竹子危机中获救的熊猫,都能重获自由,它们或许能繁 衍不息。   一九八七年,中国动物园协会着手在成都附近,设立一个比卧龙 大得多的繁殖机构。这个机构的动物从哪里来?我生怕恶梦重演,他 们会理直气壮的从野外捕来更多熊猫,直到只有动物园里才找得到熊 猫。捕捉熊猫的行为应该明令禁止。但截至一九九一中,仍有十一头 熊猫“获救”。    卧龙是问题的缩影   一九八七年春,世界自然基金会为筹款保护熊猫栖息地,发起大 规模募捐活动。从长期的眼光来看,栖息地遭到破坏,无疑是熊猫的 极大威胁。但眼前最迫切的问题却是盗猎,数十年来,即使在竹林茂 盛的区域,熊猫数量始终无法增加,盗猎是主因。控制或至少减少盗 猎现象,并不难做到,花费也不是很多,但是巡检工作却相当辛苦而 得不到感谢,更谈不上光荣或受公众推崇。盗猎者被捕下狱,中国的 报纸照例都会报道。但即使面对这样的公众压力,地方官员仍不为所 动,我的私下抗议似乎也全然无效。这让我感到意外,因为对于一个 扬言熊猫是国宝的国家,被人批评应该是一件失面子的事,而且因循 不求改进,更有可能导致世界舆论不愿再支援中国的保育工作。最初, 我不大敢公然以强烈的态度表达我的优点,生怕中方对批评反弹,对 世界自然基金会在中国的工作产生不利的影响,但基于对熊猫的关怀, 我终究还是甘冒触怒中方的大不韪。真相必须让广大的群众知道,保 育工作不能光做表面功夫,必须触及所有的问题,经费分配的先后轻 重次序必须照规矩来。讲变通——对严重的疏失保持缄默——只会使 情况恶化。   卧龙一向是熊猫所面临全部问题的缩影。一九八六年,肯恩和一 个中国调查小组调查了卧龙的熊猫口数,这是一九七四年以来第一次。 上次调查到一百四十五头熊猫,这次的结果令人震惊:只找到七十二 头。因为只有新鲜粪便和睡憩地点做估算的根据,得到的数字当然可 能不精确。但在全力推动保育的过程中,毫无疑问,熊猫数量确有大 幅减少,甚至可能减少了一半。英国地位崇高的科学期刊自然(Nature) 刊登的一篇科学报告中,把熊猫数量减少归咎于竹子大规模死亡。 “卧龙的箭竹在一九八三年至八五年开花,导致40%至50%的熊猫死亡, 其他熊猫可能迁至别处。”但我们实地做过田野工作的人都知道:熊 猫并未挨饿,它们是被盗猎者杀害的。从一九八一年起,地方有关单 位每年都会收到我们对私设陷阱的报告,和对抗执法不严的抱怨。但 盗猎仍在继续,甚至在我们的小研究区里猖獗。一九八七年,两周之 内,芮德一再遇见持枪带狗的猎人,并发现两组捕麝香鹿的绳索陷阱。    无视严刑峻法   一九八○年代中期,卧龙和其他地区盗猎野生动物的风气有增无 减。政府实施经济改革,在“勤劳致富光荣”的口号下,鼓励私人主 动性。个体户,即私人企业主进入动物产品市场,他们渴望短时间内 牟取暴利。一个名叫“中国土产与动物副产品进出口公司”的国营组 织,派代理商到四乡收购,进一步刺激了对野生生物的杀戮。麝香、 熊掌、毛皮、角、骨头,以及其他常常是濒临绝种动物的身体各部分, 都公然的在开放布场上贩售,而且数量愈来愈大(见附录一)。可悲 的是,现在熊猫不仅会误触麝香鹿的陷阱而死,还会碰上专为它而设 的陷阱;熊猫也成为一项商品。大盘商以每张三千美元以上的高价收 购熊猫皮,再以每张一万美元以上的价格,转售到香港、台湾、日本, 充当地位象征。一九八○年代中期在日本做的一项调查,记录了一百 五十七件熊猫标本和熊猫皮。一九八六年和一九八七年,报纸经常报 道熊猫被杀事件。例如,广州有三名男子和一名妇人,因持有一件熊 猫皮,意图非法出售而被捕;四川有三名男子,因打伤和杀死熊猫各 一头,被判罚款和服刑六个月至一年。一艘中国船上发现两张缝在被 褥里的熊猫皮。四川绵阳市破获一个有系统猎捕熊猫的帮派,二十六 名不法分子带着手铐游街示众。   四川林业厅的记录显示,将近一半遭到盗猎的熊猫是被射杀,三 分之一死于陷阱,还有少数是捕获后才被杀害。此外,有17%是被毒 死或炸死的。一九八○年代后期加入熊猫计划的英国生物学家劳瑞告 诉我,凉山地区的老百姓,把炸弹绑在肉饵上杀黑熊,也有熊猫陪着 送命。   最根本的问题是,中国仍然没有全面保护野生动物的立法。刑法 只规定,违反打猎规章者得处两年以下徒刑。通常这条法律只适用于 现行犯,绝少用来对付少数民族的触法者。更有甚者,出售濒临绝种 动物的毛皮或其他部分,不视为犯法。   一九八七年七月,平武县一名盗猎者在杀死两头熊猫后被捕。他 坦承,目前两年的刑期处分没有吓阻的作用。这件事刺激政府采取行 动。不久,最高法院就宣布,非法杀害熊猫,或私自出售熊猫皮,至 少判刑十年,甚至可判无期徒刑或死刑。   杀熊猫会被判死刑,比任何说词都更有力的证明熊猫所面临的危 机。   但盗猎并未中止。一九八八十四月七日,纽约时报刊登了以下的 报道:   中国以非法猎杀濒临绝灭的大熊猫的罪名,逮捕了203人, 没收 146张熊猫皮……据说中国林业部透露,尚有150人因涉及四川省的盗 猎与毛皮买卖,正受到通缉……林业部说,26人已被判刑,刑期自一 年至无期徒刑不等……熊猫皮在香港和日本可以售得高价。   这则报道令我感到又伤心又恐惧,这是任何人对美丽的东西遭亵 渎的自然反应。一百四十六头熊猫死掉。我眼前仿佛出现血淋淋的残 肢断躯,憨憨、宁宁,以及其他在卧龙陷阱中被勒死的熊猫鬼魂,一 一来到我面前。这样严重的破坏再也不容忽视。多年来,我一直尽力 抨击盗猎。但中国人和世界自然基金会基于各自懦弱的理由,都不愿 正视这问题。现在至少控制盗犯已成为公认的当务之急。基金会的艾 列特在一九八八年十一月的新闻稿中强调:“盗猎问题对熊猫构成的 威胁,已经远超过竹子大规模死亡。”   屠杀行为却无视包括死刑的严刑峻法而继续存在,中国日报一九 八九年十月报道说:   四川省绵阳县中级法庭周三以非法出售熊猫皮的罪名,宣判两名 农人死刑。一名犯人梁永正(译音)曾出售七张熊猫皮,共得款三十 万元人民币(合八万一千美元)。另一名犯人何广海(译音)出售五 张熊猫皮,得款二万人民币。梁犯另有两名共犯,均被判处无期徒刑。   但现在出售熊猫皮的报酬,已经高到死刑也无法遏阻盗猎的程度 了。公安报报道,有一名盗猎者告诉警察说:“我一辈子都赚不了那 么多钱。即使冒生命危险也是值得的。要不是被你们抓到,我就成大 富翁了。”    实行“五不”政策   第七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在立法上帮了熊猫一个大忙,过去杀熊 猫违法,但出售熊猫皮却无法可管,现在这个漏洞补上了。一九八九 年三月一日,一套全面性的新野生动物保护法开始实施,禁止捕捉、 杀戮、买卖受国家保护的物种。但是到目前为止,这套法律对非法交 易的影响还是很有限。一九九○年,世界自然基金会派一名保育人士, 冒充台湾买主混进大陆。她在旅途中,有人愿意以十一万二千美元出 售两头活生生的小熊猫,一共有人向她推销十六张熊猫皮,此外还有 虎皮、金丝猴,以及其他稀有动物。   一九八五到一九九一年,中国法庭处理了一百二十三件有关盗猎 熊猫和走私毛皮的案子,将二百七十八人判刑,其中三人被判死刑, 十六人无期徒刑。但在香推、台湾、日本的财富支持下,杀戮仍在继 续。   熊猫的处境日益恶化,一九八六年和一九八七年,世界自然基金 会采取了若干及时的措施。来自安大略的川特大学(Trent University)的马许(John Marsh)和爱达荷大学(University of Idaho)麦赫立司(Gary Machlis),为保护区的领导、行政主管、 及研究人员开办为期三个月时保育训练课程。来自英国的麦金能 (John McKinnon)与劳瑞,跟中国同事协力,为包括卧龙和唐家河 在内的几个保护区,草拟初步的管理计划,以及长期保育熊猫的全盘 计划。劳瑞还教研究人员如何监听野生动物和做统计。他率领一支反 盗猎巡逻队巡视卧龙的森林,希望提供好榜样,刺激地方官员主动提 出自己的办法。但为期三天的行程并没有照原定计划进行。每个巡逻 队员都自己带了脚夫,挑了一大堆食物,包括活鸡和一瓶瓶的白酒。 还没进到森林,队员就必须做长时间的休息。劳瑞对这班人的怠惰, 感到沮丧、不耐烦,就一个人直往前冲,其他人吓坏了,急忙赶回住 处,召集村民组织搜救队,结果发现劳瑞好端端在山顶上,等他的特 工队追上来。这种笑话对卧龙的盗猎者当然不构成影响。一九九一年, 世界自然基金会派英国籍的查普曼(Stuart Chapman)驻卧龙两年, 他是联合国的志愿人员,专程来协助防护森林,以免遭受盗伐者和盗 猎熊猫者损害,其实这是中国人本来该自己做,也做得到的工作。   来自比利时的沃夫,开了一门教人解读高空摄影和卫星图像的课 程,这对绘制熊猫栖息地分布图很重要。来自香港的巴龙(Michael Baron)和塔维里(Nayna Thaveri),设计方便携带的教育展览,并 编写小册子,介绍卧龙形形色色的植物与动物群落及熊猫保护区。   这些活动终于促使卧龙开始建立自己的环保教育计划。活动教育 站逐一前往各村落和学校做宣导,并树立环保标语和看板。根据一套 合约系统,实践五不——不放火、不砍树、不打猎、不垦地、不破坏 森林再生——的农人可获得津贴,不过还是因执行监督太松驰而受到 批评。    理想与现实的矛盾 世界自然基金会以无与伦比的耐心,承担理想幻灭的负担,继续 为熊猫付出心力。 七十年代中期,很多人参加对熊猫栖息地做全面普查的工作。当 时估计的数字是一千零五十至一千一百头。但由于调查技巧未标准化, 工作队员又未经训练,各地区估算值的精确相去甚远。我认为卧龙的 数据应该还算准确,但唐家河就不见得,最初估四百头,后来又任意 减为一半,但实际头数可能低于一百。我们要精确而跟得上时代的熊 猫数字统计,据以设计周详可行的保育计划。熊猫与各竹子品种的确 实分布状况,必须逐山逐岭的绘制成图。这件事工程浩大,至少需要 两年才能完成。我很高兴肯恩和他的夫人珍妮提意跟三十五个中国人 一起从事调查。后来日本的高塚先生(Seiki Takatsuki),也以竹子 生态专家的身分,短期加入这个工作小组。 中国与世界自然基金会合作的熊猫调查,于一九八五年九月展开 工作。他们一次调查一个县,做地毯式搜索,或做高山横切面调查 (transect)——光是第一年,就徒步了一千八百多英里路——计算 新鲜的粪便、尤其着重睡憩的地点。熊猫每天休息一至两次,每次平 均两小时以上。根据这项资料,调查结果可以转换成熊猫分布的约略 密度。从粪便可以看出食物上的偏好,粪便中碎竹茎的长度,显示熊 猫的年龄,可以看出它处于幼年、青春期或已成年。树木与竹林的组 成、规模与密度,显示熊猫对栖息地的选择。他们也搜集建在熊猫活 动区边缘、人类社群的社经数据,但世界自然基金会的调查员不准看 这项资料。接受调查的县在四川有三十个、陕西九个、甘肃一个。调 查工作起先很顺利,肯恩非常佩服中国同事“为大我牺牲吃苦的能耐” 以及“和衷共济的团队精神”。但不久大家就泄了气,工作态度充其 量也只能说是兴趣索然。按照往例,工作不能妨碍到私人欲望。 尽管如此,三年后完成的调查结果,还是提供许多极具价值的资 讯。熊猫栖息地现在太过支离破碎,把熊猫分成二十四个各自孤立、 不相联系的小群,有的只剩不到二十头熊猫,生活圈被农地和崎岖的 山岭包围。多数的县剩余的竹林都不多,往往只占全县面积的十分之 一不到,顶多也不过36% 。剩下的森林也以惊人的速度遭到砍伐。四 川适合熊猫居住的区域面积,已缩减为一九七四年的一半不到,而且 这些地区还不见得真的有熊猫生存。甘肃和陕西的情形同样严重。现 在只有四千六百平方英里的土地上,有熊猫出没。 高山横切面调查是熊猫数量初步推估的依据。总数:八百七十二 至一千三百五十二头熊猫。约半数熊猫分布在岷山山脉,18%在邛崃 山,其余大多分布在凉山和秦岭。但这套数字乍看准确,实际上只能 提供大略的概念。搜集横切面调查时涉及很多偏见,在调查队无人监 督的情况下尤其严重。借用基金会报告中的一句话:“工作计划的要 求与实际纪录之间,有许多差异。”或许一九八八年至少还有一千三 百五十头熊猫存活,但从那时开始,数量无疑还在减少,主要是盗猎 之害。根据一套相当破碎的数据推算,熊猫数量每年约减少5%至7%。 巧合的是,七十年代中期和八十年代晚期调查的估计数值,与此推算 值相符,两者结果都是剩下约一千头熊猫。但现在知道,前一次的估 计值远低于实际数字。这次调查是第一次对熊猫数量和分布做实际的 评估,有效的保育计划必须根据这项数据而拟定。    对盗猎有回避之嫌   一九八九年八月,世界自然基金会跟中国林业部合作十年后,终 于出版一份熊猫保育策略。这份文件叫做“全国大熊猫及其栖息地保 护管理计划”,由麦金能、毕凤洲、邱明江和另外五个中国人共同执 事。这套计划为熊猫的生存提出一套重要的蓝图。它揭示的目标包括:   一、维持野生大熊猫以一个可自行繁殖存续的数量,并保存所有 构成熊猫自然栖息地的各种动植物,使之永续生存,成为中国自然遗 产的一部分。   二、对于熊猫栖息地内,已遭受人类活动损害破坏,但是对达成 前一目标不可或缺的区域(例如容许分别处于孤立熊猫栖息区的熊猫 互行交配,以及在竹子开花期间可充当迁移孔道的走廊区),必须加 以重建。   三、凡是保护区以外,有熊猫出现的地区,对其森林管理措施应 做修订,使得这些林区的生产作业有利于熊猫存续。   四、改善被豢养熊猫的繁殖能力,务期今后不再从野外捕捉熊猫, 豢养环境中出生的熊猫若有多余,可用于扩充野生熊猫的数量。   五、透过必要的研究,进一步了解大熊猫的生理、生态与行为, 以及它们所面临的威胁,同时以最有效的管理方式,使无分野生或豢 养的熊猫,都能维持具有自行繁殖能力、生态稳定的数量,确保长期 生存。   这项计划主要以肯恩和调查队上的中国同事搜集的资讯为依据, 个别讨论三十四县内熊猫的数量、分布以及栖息地现况。它指出,现 有的十四个保护区都太小,各区的熊猫数量都不足繁殖的需要,建议 再成立十四个新保护区,把保育总面积扩大到一千五百平方英里。拟 议中的保护区,十一个他建议保护区都很小,面积都不到一百平方英 里,但都为各个孤立的熊猫族群,提供或多或少的新希望。此外,计 划中还建议重划若干现有保护区的边界。唐家河保护区应向东扩充, 其他几个保护区的某些部分包括农田和村落,应该剔除。至于做不到 这一点的地区,例如九寨沟,村民应该迁移到别处。   计划中还讨论到管理上各种实际可行的变通办法。很值得一提的 是,它一再重申必须采取的步骤,并特别强调,用相当简单的措施就 能保障熊猫的安全(见附录四)。   现在计划并非完美无缺。若干建议显然是出于政治上的权宜达变, 与关怀熊猫无关,以致忽视了某些问题。比方说,如何在湖北等省内 熊猫曾经生存但现在已绝迹的竹林地区,重新引入熊猫的问题,就没 有讨论到。盗猎这个最严重的熊猫问题,谈是谈了,但计划中没有提 出控制盗猎的详细步骤,显有回避之嫌。熊猫危机的社会层面完全被 忽略。由于当地民众在栖息地盗猎和造成破坏,解决问题一定要他们 合作。保育不能只是从上而下。所有的保育工作都需要动员地方上的 人民,基于他们的利害、技能、自立、传统来参与,所以一定要发起 能带给当地人民精神和经济利益的计划。全世界各地的保护区内外, 都设计有诸如此类的创新计划,有的是发展观光,有的是维系重要资 源的永续利用。例如肯尼亚的安波赛利(Ambiseli)保护区、卢旺达 保护山区大猩猩的维龙佳火山群(Virunga Volcanoes)保护区、哥 斯达黎加的关娜卡丝特(Guanacaste)保护区、巴布亚新几内亚的乌 拜古壁(Ubaigubi)保护区和尼泊尔的契特旺(Chitwan)保护区, 都能对如何整合熊猫与人类的需要,提供有助的借镜和前瞻。   整个管理计划还有一个问题。世界自然基金会在中国政府批准前, 就把计划给出版了。这套计划提出的预算金额太高,林业部早就预期 通过国务院时会有麻烦。一九八九年六月后,中国政府厉行节约,这 计划就被束诸高阁了。两年后,还没有做成决定,但林业部却已将它 的内容大幅重新修定。一九九一年至九五的五年计划中,这计划的预 算增为三倍,约五千五百万美元(一九九一年的官定汇率)。建议的 新保护区,经进一步评估,认为有几个毫无作用,因为那儿的人太多 而熊猫太少、森林品质也太差。为了仍旧维持十四个新保护区的数量 不变,建议的其他保护区被分割开来。而且大部分应该栽培竹林走廊, 衔接孤立熊猫族群的提案,都认为无法完成,从计划中删除。   我一点一滴从中国保育界接到这些资讯;我不敢保证它的正确性。 到一九九一年底,这计划就只剩下中方版,但林业部没有把它公开或 翻译,也没有知会世界自然基金会。但是一九九○年十月北京一次会 议中,世界自然基金会同意接受这个新版本。计划于一九九二年经国 务院通过,但是未获得全额预算。   图:现在与预定的熊猫保护区   现在总算有一套熊猫保护政策问世,这是关键性的第一步。下一 步是落实计划,难度更是无限大。未来数十年,甚至数百年,都需要 不断地主动、提高警觉、合作和奉献,才能延长熊猫岌岌可危的存在, 达成目标。    落入遗忘的深渊   熊猫计划开始时只是一股追求崇高的理想的狂热,或许还掺着浪 漫的幻想,再加上因为对问题的真正严重性缺乏认识而有的乐观。想 到在我们记录它们生活的同时,熊猫正在受苦、数量锐减,我就感到 痛苦的重担压在心头。与短视的庞大地方官僚体系为敌时,热忱和善 意都不足以应付,他们只顾眼前的,运用推托、逃避、过时的观念、 缺乏远见的行动和其他可悲的手段,来规避中央政府制定的纲领,造 成规模惊人的生态管理失误。到现在对野生生物和森林还是不大保护, 更不要谈对栖息地做什么实际的保育管理了。熊猫被隔离在山顶上, 继续受盗猎者的迫害,栖息的空间不断缩小,已经变成一首挽歌。任 何保留面子的幻想都掩饰不了这些事实。除非能尽快拟定健全的计划, 雷厉风行的执法,否则所有田野调查、豪华实验室、教育宣传、公开 呼吁和法律诉讼,都救不了熊猫。让这个物种无声无息落人遗忘的深 渊,是对希望的最后背叛。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