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最后的熊猫   The Last Panda   By George B. Schaller   [美]夏 勒 著   张定绮 译   ISBN 7-80145-054-X   光明日报出版社 1998.11   柯南 扫校 ************** 第十章 珍珍吃苦记 ************** -----------------------------------------------------   六月四日,   珍珍因为不是它犯的错,   进入一个恶梦的世界,   “它必须吃苦”,   一般人对文革期间受折磨,   都是这么说的。 ----------------------------------------------------- 公熊猫随时可以跟其他动物在同一座山头上和平共存,母熊猫则 比较孤僻,它们的活动范围分散得很开,几乎没什么重叠。很多年以 前,珍珍选中五一棚上方的山峰为家。除了每年春天例行下山享用竹 笋大餐,它一直独居在自己的小天地,平静的生活只偶尔被樵夫、猎 人或采草药的人打扰。但是到了一九七八年四月,五一棚研究营区在 它的活动范围中成立,广大的竹林中辟了小径。人声经常可闻,营地 不时飘出古怪的气味。可是顽固的珍珍仍留在它最熟悉、也最喜爱的 地方。珍珍是营地附近唯一的一头熊猫,自然而然成为注意力的焦点、 极具价值的资讯来源。它对人类入侵适应得很好,但天真的它却无法 预见一味顺应的结果,有一天,超乎它控制的命运要掌握它的未来。 珍珍不常现身——虽然我天天在小径上来去,平均一个月才看见一次 熊猫——它靠灵敏的鼻子和耳朵,监视我们的行动。 一九七九年五月,二道坪发现一头可能是珍珍的母熊猫和一头小 熊猫的足印。自从那年成功的当了母亲以后,接连两年,珍珍生育都 失败了。但一九八二年,我们对它抱很高的期望。虽然我们没有亲眼 看见它交配,但那年春天,威威和另一头公熊猫都接近过它。我在一 九八二年中离开五一棚,撰写研究报告和调查其他熊猫保护区,之后, 我得到珍珍的消息,就像跟远方的朋友联络一般:听到一些闲话,一 张圣诞卡,偶一聚首。 一九八二年,五一坪的工作人员告诉我珍珍秋季的活动。八月二 十八日,经由无线电定位,发现它在距它前一年抚养孩子的地点四分 之一英里,一株适合筑巢的树附近。两天后,它在空心村干里安排了 五根树枝,好像要筑巢,由此可见,它快要临盆了。九月一日和二日, 它都待在树巢里,虽然被好几个人打扰,它都没有离开。九月七日, 有人听见婴儿的哭声。十天以后,它的无线电讯号一直没有移动,工 作人员担心珍珍出了什么事,前去调查。它坐在树巢里,背对外面, 一动也不动。在十五英尺外喊叫、甚至不经过大脑的用棍子戳它,也 不过使它回头瞪了入侵者一眼,没有其他反应——这比起前一年它对 胡锦矗和我的态度,实在太祥和了。它的颈圈弄掉了。它那个跟猫差 不多大的宝宝,最后被人看到是在十月十五日。秦自生发现珍珍把它 藏在另一棵空心树干里。秦自生在附近研究竹子,她听见珍珍走近, 就草草结束工作。年底以前,珍珍的宝宝就失踪了。 一九八三年。那年冬季和一九八三一整年,珍珍都没有配戴无线 电颈圈。我们不能用无线电讯号追踪它,只能得知它生活的片段。四 月二十八日,有头熊猫爬到二道坪一棵树上,包括貔貔和威威等四头 公熊猫等在树下,可见树上是一头发情的母熊猫。很难光凭毛色辨认 熊猫,没有了颈圈,观察人员只能推测那就是珍珍。 那年春天,它照例到伞竹林里去吃笋,有几次接近营地,但都没 有带小熊猫。一个下大雨的晚上,我已经就寝,小邱到我的帐棚来。 “你睡了吗?珍珍在我们帐棚旁边。”它翻过厨房的垃圾,我赶到时, 它正在吃笋。手电筒微弱的光线下,它就像一块长着钻石眼睛的灰色 大岩石。夜跟熊猫的耳朵一样黑,珍珍靠着嗅觉而非视觉找寻竹笋, 它缓慢移动,鼻子贴着竹茎基部,找到笋,就以惯常的方式把它吃掉。 一九八三年十二月中旬,我在卧龙停留两周。同事告诉我,他们 在九月曾三度看见珍珍带着一头小熊猫。十二月四日,珍珍被捕获, 重新配戴颈圈,发现它在泌乳(珍珍不久就把颈圈拿掉了)。每个人 都认为,它一九八二年的孩子毕竟活下来了。但我考量所有的证据, 不得不遗憾的否定这种看法:那年春天,我们没看到它带孩子,它的 住处不见小熊猫,那年八月底或九月初,珍珍曾生产,但新生儿几乎 马上就死了。在强烈的母性冲动下,它暂时收养了一个孤儿。它在哪 儿找到这么及时的搭配?我真挚的盼望同年四月死于盗猎者之手的那 头母熊猫的遗孤,能在珍珍的关怀与保护之下存活。 我十二月回去时,曾在核桃坪停留。研究中心即将建筑完成,英 雄沟的熊猫已迁入新家;我们希望它们在比较舒适的环境里,有机会 繁殖。我注意到一头新来的公熊猫。他们告诉我,它名叫桦桦,是十 一月下旬在我们的研究区域中抓到的。为什么不给它配戴颈圈后释放, 却把它关起来?这个不当决策是谁的手笔?我们原本计划对不受外 界干扰的熊猫社会,做长期研究,但熊猫的数量却受到盗猎者的滋扰。 现在又出这种状况。我的问题只换来暧味的回答及毫不可信的推托。 我怀疑其中另有缘由,几个月前,有次开会,胡锦矗告诉我,研究中 心要捕八头熊猫充实内容。我强烈反对,而且希望他们不会实行。难 道事情这么快就发生了?我的下一步行动,显然必须是力争让桦桦重 获自由。 一九八四年。一九八三年中,胡锦矗和我对我们长期在其他熊猫 保护区期间,五一棚的研究活动,做一评估。我们 同意工作中有很多不健康的倾向,必须断然处理。若干刚毕业的大 学生加入这项计划,提升它在科学上的可信度。中国的大学生占人口 不到5%,大学文凭象征社会精英,虽然他们往往对教科书以外的东 西一无所知。正如帝王统冶的时代,力求上进的读书人必参加三年一 度的进士考试,大学教育仍然强调记诵。学生不接受独立思考的训练, 只是背书,被动。与被动俱来的是对职业和工作场所都不感兴趣,二 者又往往是由上级而非学生自己挑选。也有人以身为大学生而自满, 轻蔑学历低的同事。这些特点加起来,使五一棚陷入最恶劣的困境。 田致样、张贤堤、小王等人,多年来吃苦耐劳,收集资讯,现在却饱 受新来者轻视,他们用傲慢隐藏自己的无能、懒惰和缺乏想像刀。过 去虽然也出现过士气不振的问题,我们之间至少都还能以真诚相待。 现在这些中国人相处可不同了——所有的研究工作也跟着走下坡。 一个锁的国度 周守德调任到别处,他留下的营地主任一职,由大学刚毕业的王 鹏彦接替。王鹏彦身材矮小,乍看满谦虚,但选中他是场灾难,因为 他的能力和职位之间有巨大的鸿沟。常好几天不检查陷阱,危及熊猫 的生命,无线电追踪也是高兴时才做。过去每个人都可以翻阅的研究 笔记,现在都锁在柜子里。我要求取阅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拿钥 匙的人不在。”这是中国常听见的一句话——有钥匙的人不在。中国 虽实施开放政策,但还是一个锁的国度——门、书桌、书架、柜子, 所有的东西都上了锁。有钥匙的人——往往钥匙只有一把——从不授 权别人保管钥匙,即使离开一个月,也不会把钥匙交给别入。钥匙是 权力的证书,也是防人接近的籍口。整个社会都像这样。为了避免做 决定或负责任,该对问题负责的人总是别人,最好还是个在远方的人。 王鹏彦后来被换掉了,但其实是换汤不换药,新主任张鹤鸣(译音) 也是大学刚毕业,两人是好朋友。他们的聪明才智用非其所,加上满 肚子小心眼和诡计,臭水沟的研究工作几乎全毁。碰到任何状况,王 梦虎都有现成而贴切的谚语形容,他说,这就叫做“山中无老虎,猴 子充大王”。 胡锦矗要我介绍一些外国人,在我到别处做计划时,取代我在五 一棚的职务。我找了两个人,后来证明两人都很称职。江森曾经有数 年时间,在田纳西大学跟贝尔登研究黑熊。他对给熊施打麻醉针和用 无线电追踪它们,有丰富的经验,成为我们计划的重要资产。我们还 需要一位植物学家,所以我打电话给科罗拉多大学的魏柏伦(Thomas Veblen),他曾在智利研究过竹子,他推荐了一位他指导的研究生泰 勒,这个人对森林的动态变化特别有兴趣,是我们计划中研究竹子与 树木成长互动关系的理想人选。我一九八四年一月中旬回家,跟凯依 共度一个迟来的圣诞节,并在回中国继续新年度的计划前,到我纽约 动物学会的办公室,处理各种与保育有关的事务。一九八四年二月, 我在纽约跟江森和泰勒会面,三人一起回卧龙。我计划花几天时间, 为他们介绍熊猫和同事,然后我就要赶赴北方,到唐家何保护区成立 第二个研究基地。 落得以化名了此残生 我缺席一个月期间,发生的事故真是讲得无以复加。依靠珍珍的 小熊猫被捕获,送到研究中心。关于这件事如何发生,为何这么处理, 有好几种不同的说法,有些显然跟事实不符。据我的推断,似乎是张 鹤鸣看见小熊猫在树上,就爬上去抓它,结果他自己的手臂也因而被 抓伤。小熊猫因而被关在一个木头陷阱里过夜,直到党部书记赖炳辉 批准,把它移送到研究中心为止。我虽然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但我 还是气坏了。难道他们的良心被狗吃了?经过桦桦事件以后,我一再 强调,我们对研究中的熊猫和所有其他保护区的动物,都不可以捕捉。 但是根本不愿听你话的人,都是最不可救药的聋子。桦桦还没有被释 放。难道号称熊猫皇宫的研究中心,只不过是卧龙的一座动物监狱吗? 把动物搞得虽生犹死吗?新捕获的小熊猫不久就在研究中心生起病来, 那儿的两名兽医对医治动物所知不多,把它送到成都,它就死在那儿。 我觉得责任愈来愈沉重,面对无法克服的障碍。虽然参加这项计划已 经三年,我始终不能使中国同事理解,这项合作计划的主要目标是: 确保熊猫能自由的在野外继续生存。 几天前在北京王梦虎曾告诉我,一月四日五一棚人员为一头雌熊 猫配戴颈圈,为它取名贝贝,现在它被养在营地里。王梦虎不知道他 们是否打算用它来吸引观光客。我抵达卧龙时,他们警告我别进我惯 用的那个帐棚,因为现在已经拨给贝贝了。这个贝贝是何方神圣?当 然就是珍珍。它对营地和这儿的各种好吃东西早就了若指掌。 艾伦、肯恩和我一到五一棚,就立刻被飨以贝贝的故事,并被带 去参观。凯依和我的帐棚里,床上有十五堆的粪便,在贝贝玩耍的一 个角落里,更有好大的一个粪便堆;它咬掉了书桌的一个角。营地厨 房里,他们只给我看它如何爬上碗橱,攫取一块重达二十五磅,悬在 梁上的猪肉;它在研究帐棚里,常倚着一堆柔软的竹子标本休息,没 人费心去挽救。贝贝打碎了新建的通铺宿舍的玻璃窗,现在窗上钉了 木板,免得它闯进去,室内黑得像个山洞,大白天都得点灯。 珍珍下颚少了几颗牙齿,但所谓的贝贝被麻醉昏迷、配戴颈圈时, 没有人检查它的下颚。后来肯恩确认贝贝就是珍珍。但贝贝这名字就 沿用下去,珍珍的下场真不幸,它虽名扬世界,最后却落得用一个化 名了此残生。 熊猫虽然被当作众生博爱的象征,小孩都喜欢跟它同床共枕,但 是我可不想跟珍珍这么亲近。虽然它在大多情况下看到我都表现得很 平和,但我不知该如何应付它攻击性较强的一面。我决定搬进通铺木 屋。 反客为主 我正打开行李时,珍珍跑到营地里来。张鹤鸣递给他一根甘蔗, 它灵巧的用牙齿把外面的硬皮撕掉再吃,甘蔗汁从嘴上滴下来。它还 要,发出呼声、吼声、四角喷沫,向我们逼近,攻击性异常的强。我 们闪开时,有人扔了另一根甘蔗给它。王鹏彦走近它身旁,像斗牛士 刺激牛一股,他用棍子戳它,还轻轻打它,直到它发怒,向他扑来, 它刀锋般锐利的爪子抓破了他闪避不及的长裤。他急忙逃躲,珍珍紧 追在后,但他突然转过身,给它更多的甘蔗。现在我明白珍珍的脾气 为何变得那么坏了。它被训练向人攻击。它不需要太高的智慧就能明 白,攻击行为可以得到更多的食物。王鹏彦终于在五一棚发现了他感 兴趣的事:他可以靠着跟珍珍耍把戏,博得众人的注意。可是他无谓 的嬉戏,却把珍珍从一个富有创意的小讨厌,变成了一头危险的动物。 现在珍珍信心十足的大步走过研究帐棚,好像它一辈子都住在那儿似 的。我朝窗里窥视,它也探头出来,跟我正打个照面,我们相距仅两 英尺。这很超现实,研究对象在研究帐棚里,活像主人似的往外看, 科学家却在外游荡。 珍珍午觉醒来,从一扇门跑进公共的木屋,大家就从另一扇门跑 出去。它走到火旁,就直接踩在火上,前爪按着燃烧的木柴,热炭就 在它的肚子下面。烟使它打喷嚏,但是它不觉得热,它的毛皮绝缘效 果太好,被火烧着,毛都烧焦了也没有反应。我试着把它赶开,但需 要王鹏彦用棍子赶,它才退开。它走开,但不久又回来。房间一角, 有个小储藏空间,它就在地上挖了个坑,用木板盖着,下一个小时, 珍珍悠闲的享用其中储放的甘蔗。只有在它弯身到洞的深处去取甘蔗, 只露出屁股在地面时,才稍停进餐。我们占用半个房间,另一半归它, 一团和气的分享炉火的光线。 珍珍的时间表很不规则,但它每天至少来营地一趟,吞下满满一 盆粥,并攫食一切它找得到的东西。我们生活都绕着它打转。厨子要 等到天亮才敢做早饭,因为害怕撞见它在厨房里偷馒头或肉。王鹏彦 和其他一些人把热忱用错了方向,他们整天监听珍珍的讯号,等着喂 它。我们出巡时必须鬼鬼祟祟,提高警觉,因为珍珍随时可能出现来 索讨食物;我们甚至携带小段的甘蔗,以防万一它攻击时,可以讨它 欢心。天黑以后有胆走出木屋的人,往往抱头鼠窜而回。艾伦和肯恩 决定晚上冒险在帐棚里过夜。毕竟田致样也还睡帐棚,不过他的门户 都要做好防御工事。一天晚上,离天亮已不久,我听见一个中国人说: “外国人,外国人。”我清醒过来。就听见肯恩的叫声,我急忙穿衣 服时,肯恩冲进木屋,身上只有白色的连身卫生衣、没系鞋带的靴子、 和一顶歪戴的中国毛皮帽。倒不是说他本来有很多衣服——来中国途 中,他遇到一个在纽约拉瓜地亚(La Guardia)机场和肯尼迪 (Kennedy)机场之间转机的团体,他的行车跟他们混在一起,结果 所有的东西都被偷了。他是在珍珍试图抓破他帐棚后面进去的时候, 从前门逃出来的;它随即进去调查,好像那是它的权利似的,我们不 过是一群未经允许就来到它家里的入侵者。大家又回去睡觉,但不久 轮到艾伦求救。“老田!”田致样的帐棚就在他隔壁。显然珍珍决定 去拜访艾伦。田致祥安慰他:“没关系。”王鹏彦和我跑出去,用甘 蔗把珍珍引开,让艾伦逃到安全的地方。现在肯思和艾伦都搬进木屋 来住了,加入我们已经有的十个人,为了其他方面的好处,放弃隐私。 无疑珍珍必须尽快离开营区。我在一封致赖炳辉的信中,列举种 种问题,用的是它的化名贝贝: 一、它被若干五一棚人员训练成以攻击为方法索讨食物。现在它 极具危险性,而且可能对人造成严重伤害。 二、它对五一棚的研究工作构成干扰。工作人员花在喂贝贝上的 时间比工作还多。帐棚无法使用;大家都害怕走进森林。 三、纯粹为了找乐子而把野生熊猫变成爱喝粥的营地宠物,是个 彻头彻尾的错误。自然保护区是为野生生物而设:如果一般人要看驯 顺的动物,大可以去动物园。 四、有太多游客、新闻记者及其他人专程来看贝贝。五一棚已经 从研究营变质为观光营。 呈现失控状态 原则上,不要再喂它,把它赶走,并非难事。但王鹏彦和其他几 个人,就是要把它留在营地里,而赖炳辉这个人,每次面临要作抉择 的两难困境时,总是往人多的一边靠拢。另一条出路则是,不惜减少 一头可供研究的熊猫,把珍珍搬到保护区的另一个部分。我心软的时 候也不免感到迟疑,让珍珍留在营地,确实可视为一种观察它适应新 环境能力的途径。它也为我们的日常例行公事,带来许多趣味。但它 的新生活太可悲了。当一个伟大的生命遭到命运变故时,你会预期一 场悲剧或至少感觉沉痛。但是珍珍却是从感人而神秘的动物,变成一 个乞丐。我一再强调,评估这类行动只有一个标准:怎么做对熊猫最 好。 一九八四年二月底,我前往唐家河时,问题还没有解决。这些人 对于把熊猫捕来豢养,态度都很简慢轻率,地方官员就可以做决定。 令我更加不愉快的是,相对的,释放一头动物回归野外,却需要卧龙、 成都、北京的官员花好几个月讨论。现在有肯恩和艾伦负责告诉我五 一棚的发展,我还接到报章杂志的剪报。珍珍被媒体捧成可爱明星, 但无数篇报道中,没有一篇谈到,用食物把它诱到营地来,是否道德 或符合科学精神。 五一棚的情况愈发恶化。肯恩告诉我:“卧龙失控的问题,远比 成都或北京的领导所能了解的严重。”王鹏彦、张鹤鸣,还有总部另 一个大学毕业生施均义(译音),像中了邪魔,简直是以破坏研究计 划为职志,人称他们为“三人帮”。胡锦矗很少去五一棚,赖炳辉最 擅长见风转舵。工作人员用陷阱捕获两头熊猫,没有通知肯恩,不加 戴颈圈,就予以释放,因为更多配戴颈围的熊猫,就代表更多工作。 事实上,工作人员召开一个会议,决议研究工作太辛苦——虽然每个 人顶多只需要隔天做一个上午的田野调查。到头来,肯恩只好自己一 个人去察看所有的陷阱。 艾伦和肯恩写给我的信中谈到,改名贝贝的珍珍愈发无法无天了。 贝贝跑进大木屋里,显然是王鹏彦放它进来的。昨晚差点又发生 相同的事;有人把甘蔗放在门口。厨子和我被困在外面……上个星期, 它把厨房的炉子掘出来……它的攻击性愈来愈强,三月十三日,它兴 致勃勃的追着人到处跑……工作人员最喜欢的就是坐在火旁,把熊猫 喂胖;每个人都以为这就是本营地的任务;如果不把贝贝搬走,我们 必须采取一些保障居住安全的措施。现在木屋里,十张床上睡了十二 个人……我天天晚上得换床位,找地方睡觉。 谣言满天飞 王梦虎从北京赶来,处理珍珍的命运。但五一棚工作人员坚拒外 来的干预。肯恩写信告诉我他的感想。 王梦虎的意思好像是,他要我们到唐家河去,别在这儿碍事。这 儿的人也给我们这样的印象……好好享受唐家河的平静祥和吧!这儿 找不到那种东西。 我确实享受到一点平静,因为五一棚的信寄到我手上要好几个星 期,显然在途中某处受到耽搁。 珍珍受报纸称道的“小把戏”当中,有一招是划破王鹏彦的大腿。 这件事发生后,王梦虎终于赢得象征式的胜利:珍珍被驱逐到山脊另 一头的英雄沟。但仍然是在它惯常活动的区域边缘。它在三月二十三 日获释以后,又回到山顶的老家,留在那儿,或许对五一棚征服媒体 的大胜利,已经失去兴趣。但不甘寂寞的王鹏彦,沿路布置了甘蔗和 肉块,诱珍珍回营地。肯恩反对时,他说,“我要喂贝贝。领导说 的。” 当时肯恩集中力量重新捕捉龙龙,它的无线电颈圈即将失效。但 龙龙逃避陷阱格外机警。前一年,胡锦矗和我在别处忙的时候,营地 的例行工作松弛,陷阱常好几天无人查看。有人偷偷告诉我,那时龙 龙被抓到过两次。他饿得发狂,拚命爬抓陷阱栏杆,终于设法把门弄 开而逃脱。龙龙始终不合作;它再也没有被抓到过。但有一头新的名 叫莉莉的雌熊猫被捕获,肯恩不靠营地人员的协助,就为它戴好颈圈。 接着珍珍又落入一个绳索陷阱。肯恩靠日本电视(Nippon Television) 的日野(Seidoh Hino)以及他的中国同事之助,把它放开。陷绳磨 伤了珍珍的前爪,造成半英寸深的割伤, 没什么要紧。 一开头不来帮助肯恩的工作人员, 现在都来怪他麻醉和处置熊猫 不当。传言珍珍被麻醉了三个小时,而事实上它不过睡了半小时。外 传珍珍因割伤而跛行,但营地的外国人都看不出有这回事。中国兽医 被找来,给珍珍的伤口作额外的医治。珍珍被麻醉接受治疗,但它的 雌激素分泌周期可能因而受到干扰。营地人员找不到真凭实据,也要 捕风捉影,谣言满天飞,外国人最易受害。艾伦被豁免在争执之外, 因为竹子不像熊猫那么引人注目。 “你不懂熊猫!” 孔子说:“君子周而不比。”在文化冲突中,这是最难做到的一 点。西方人通常关心事实;在他们眼里,追求真相时必须检验导致歧 见的每一细节——本案中,就是麻醉药的剂量和伤害的严重性。原则 上,西方人士获致结论是籍着检验各独立的成分,不看整体。中国人 却正好相反,他们对事实的看法常带有价值判断,他们会问,某件事 的本质是好是坏。不管多么不相干或误导的事实,都可以用来支持一 个观念。中国大陆把“实事求是”的口号,喊得响彻入云,但它的作 用仅止于口号。不幸的是,两种文化互不了解,西方人可能觉得中国 人撒谎成性,中国人可能指控西方人天性本恶。就像平剧“三岔口”, 一对结拜兄弟在黑夜中相遇,互以为对方是仇人,拼个你死我活。直 到客栈老板拿出灯火,他们才发觉原来是朋友。 不过有一件事不能仅用误会解释。肯恩和艾伦到总部去,重提珍 珍的问题。赖炳辉不在,他们跟施均义、张鹤鸣、秦自生,以及其他 几位卧龙的领导开会。王梦虎已经回北京去了。中国人以一种具有宗 教意味的同仇敌忾情绪,对待两个外国人。总是暗箭伤人的施均义高 声怒斥肯恩,指责他无能、伤害熊猫、“态度不对”。他拿握大量错 误的资讯,肯恩的解释一概以“你不懂熊猫”被否决,艾伦的抱怨也 被说成“想像”。往卧龙的路上,漆在悬崖上的“打倒美帝”字样已 经褪色。一九八○年,总部的扩音机还会传来政治训词和军乐。但到 八四年,已经换上“圣诞铃声”和“红河谷”。可是文革留下以正义 自居的无理性和恶意,成为那场会议幕后的主力;真正可怕的是指控 者的想像力,而非他们实际知道的事情。 我终于得知会议的经过,不禁勃然大怒。肯恩处理得非常高明。 他写信告诉我:“我竟然从头到尾都能保持冷静,我觉得整个情况都 非常幽默,我没有必要为自己辩护,或卷入他们的大吵大闹……”我 写信给赖炳辉,抗议虐待熊猫和世界自然基金会的工作人员,我说: “如果国际间得知五一棚发生的事,中国的国际形象将受到严重损 害……可能必须召集世界自然基金会、北京、成都、卧龙的代表联合 开会,解决各种问题。” 中国人不希望跟世界自然基金会发生正面冲突。王梦虎又到卧龙 去,这次总算有实际行动。缓慢的清算过程中,王鹏彦离开了五一棚。 但是他们没有下令禁止喂珍珍,而是下令把它关进研究中心。六月四 日,珍珍因为不是它犯的错,进入一个恶梦的世界。“它必须吃苦”, 一般人对文革期间受折磨,都是这么说的。至少五一棚再度恢复了研 究的常规。 三个月后,九月我在研究中心看到珍珍。它显得无精打采,胖得 肚子凸出——还是由王鹏彦喂它,顿顿吃粥吃得饱饱的,现在这是王 鹏彦的专责。 珍珍重获自由 这个季节,珍珍本该自由自在,像前一年一样专心照顾它的新生 儿。它的邻居是已经被关九个多月的桦桦。它们的尊严荡然无存,它 们现在的生活表面之下,是一种说不出的痛苦,我心中充满的不是怜 悯,而是愤怒。难道桦桦的未来就是一年被电击射精一次,不能再跟 其他熊猫竞争求爱了吗?难道珍珍这辈子就是不断被麻醉,接受人工 授精吗?脱离固有的文化——它们的社会与生活方式——它们的生 活虽然平静,却是一场空洞的悲剧。我决心为它们力争,有必要的话, 不惜大发雷霆、大吼大叫,而在这方面,胡锦矗是我不出声的后盾。 但我们用实际的手段推动理想,认清可行与不可行的界线。我们开了 好几次会,讨论了又讨论——终于将它们开释。 九月二十三日是珍珍的大日子,可惜我无法参与。挑夫用两根长 杆挑着它的笼子,仿佛抬着皇后的轿子似的,抬它越过皮条河,抵达 密生竹林的山坡。它气愤的吼叫,企图抓所有它爪子抓得到的人,一 个粗心的挑夫就被抓得流血。肯恩告诉我,笼门打开时,它先是背对 门而坐,但它终于满不在乎的走开了。它在下游距五一棚十英里外的 地方被释放,只要翻过几座浅谷就可以回家。它并没有因为被俘而失 去地理感,开始慢慢走上回家的路。 五周后,十一月一日,我接到卧龙领导的电报: 珍珍十月三十日抵达臭水沟,三十一日出现在五一棚附近。如果 它重回五一棚,我们该如何处理?请回电。 我回电如下: 对珍珍有以下三点建议。一、绝不可给它食物。二、厨房食物应 储存在它拿不到的地方。三、如果它进入五一棚,工作人员应把它赶 走。这样它或许能重新在老家作一头野生熊猫。祝你们好运。 不过珍珍在旅途中确实又恢复吃竹的习惯,五一棚不再吸引它。 如果它对那儿的美食还有记忆,或许它也忘不了受过的迫害。有次它 真的来到营地,但这次没有人喂它,以后它就不曾再来。它真的又自 由了。 四月间我们曾讨论释放桦桦。但是英国伦敦动物园的兽医耐特 (John Knight),在协助做人工授精时,发现桦桦行动不正常。X光 片显示,它一根大腿骨似乎受重物击打,有三处断裂,可能是运送它 的笼子的铁门所造成。骨头只有部分愈合。烨烨到九月痊愈,一条后 腿变得略短,但它似乎并不觉得不便。珍珍被释放六天后,桦桦也被 带到山中,重新成为它原来社会的一员。它在被囚禁一年后,立刻就 能适应野外生活,使它成为一个成功的先例,我希望其他被关起来的 熊猫也能效法。我们对他回家后的详情一无所知。但是它在访问各地 的气味标竿,散播返乡的消息时,一定会发现龙龙还在当地。由于珍 珍还在回家的路上,从它六月被捕迄今,气味恐怕已经很淡了。桦桦 一直避免跟这一带的霸王貔貔打照面,但貔貔已经近两个月不曾做记 号,这一点桦桦大概也已注意到。只是它无从得知貔貔的死讯。 貔貔也死了 一九八四年九月一日,我住在成都的锦江宾馆,准备回唐家河。 三天前,肯恩和我在这儿见面,他在唐家河过了一个夏天,要经过成 都回卧龙,我则是在西藏高原度过夏天。我们那天早晨趁分手前,交 换彼此的经验,并计划下一季的工作。 傍晚时分,肯恩冲到我房里。他非常激动,一口田纳西腔的英文 几乎句子都说的不连贯,满头金发沾着干掉的汗水根根竖立,衣衫不 整,满身泥泞,闻起来活像个化粪池。 他喊道:“貔貔死了!我把它挖出来的。我亲眼看见它的尸首。” 肯恩从背包里掏出一堆可伯的东西,证明他所言不虚——一根附 有烂肉的大腿骨、三根肋骨和一截腐臭的肠子。 肯恩回到五一棚时,艾伦告诉他,工作人员从八月十七日到十九 四,连续监听熊猫动静,貔貔一直没有移动。张鹤鸣和施均义在八月 二十日组成一个搜索队,第二天就发现了貔貔的尸首。研究中心的两 名兽医来做解剖,不是在实验室里,而是在森林里草草了事。几天后, 他们宣布貔貔是死于肠道堵塞。他们尽一切可能,阻挠世界自然基金 会的人员了解有关貔貔死亡的细节。驻卧龙的英国兽医耐特,不准在 解剖时旁观,成都官员也没有把貔貔的死讯通知我。尸首立刻埋葬。 这明摆着是在掩饰什么。貔貔是怎么死的?艾伦听说,貔貔是中陷阱 而死。 几天后,肯恩、一群中国人和我去检视貔貔的遗骸。林中很阴森, 下着绵绵细雨。我们沿小径经过白崖,下到山谷里。沿河岸向上游走, 通过纠结的灌木丛,来到一小片沙砾地。一只带骨头的前掌和几块黑 色的毛皮露出地面。几根支离的骨头,从仓促铺上的泥土里拱出来; 貔貔的脊柱就架在附近一块岩石上。 我瞪着这堆残骸。这个计划的快乐往往都很短暂,悲伤和失望却 流连不去。但我很少同情熊猫;同情发挥不了作用。骨头不等于熊猫, 貔貔强悍不屈,傲视其他熊猫的威风模样,将长存我心中。 盗猎者不会在这么一个黑暗的小峡谷里设陷阱;我遍地搜索拖曳 的痕迹,查看貔貔是否从别处被拖来的。我找寻新近割断的嫩枝条、 动物的足迹,却没有发现貔貔误中陷阱的证据。为什么那几个中国人 要这么说?是否张鹤鸣和施均义过分自大傲慢,遭人忌恨?人言往往 只是现实的影子。但貔貔的死为何要搞得如此神秘? 我把其他人丢在现场,一个人回五一棚去。过去几个月来,营地 已发展成一个有四幢大木屋的村庄。不久就会有电力。过去那种胼手 胝足的亲密感已荡然无存。田致祥留守。我要他拿八月的无线电定位 纪录给我看,我想确定貔貔是哪一天死的。田致祥说;“管钥匙的人 不在。”数据拿不到。我告诉他,我会等,有必要的话,我可以等几 天。几分钟后,他们很不甘愿的把纪录拿给我。我翻阅每日的纪录卡。 貔貔明明已经死了好几天以后,上面还有它活动的纪录。工作太不小 心了。 肯恩告诉我貔貔的死因非常暧昧后,我盘算该采取什么反应。我 对装聋作哑感到厌倦,忍耐也有个限度。我不想跟凡事漠不关心,在 工作方面欠缺知识与能力的卧龙官员发生冲突,但我决心不让又一次 事故悄无声息的过去。通常当一个问题不能再置之不理时,就会有地 位较低的人挺身认错,藉着“学习”和“觉悟”获得新生。自我批评 或许是追求救赎的途径,但它是否真有吓阻的效果,或真能使人改过 自新,却非常可疑。一九八四年已经有太多错误,仅仅口头谴责是不 够的。 我在中国是作客的身分,不能动手说改革就改革,只能从侧面施 加压力。如何划清坚持与狂妄的界线?正如中国人说的隔重山。我决 定要求召集四川和卧龙的林业官员,开一次联席会议。 死亡之谜 会议室很拥挤,中国人很紧张,不知开放门户政策放进来什么样 的外国苍蝇。赖炳辉首先致词,滔滔不绝的怪罪别人。五一棚人员 “对合作研究抱着错误的观念……年轻人需要严格批评,给予更多教 育……有人对外国人不礼貌。”珍珍被送到研究中心是因为“它身体 不好”。这对所有曾经被它追赶过的人,都是个意外的消息。至于貔 貔,“我无意对中国或外国专家隐瞒任何事”。然后他欢迎我们对他 应该如何改进工作,提出批评和建议。兜来转去,说的全是老套。 轮到我说了,我先道歉,因为我是外国人,不该批评他们。但是 基于帮助熊猫的责任,必须说真话。卧龙领导许多导致不幸后果的决 策,以及对研究工作和熊猫的生活不断滥加干预,令我非常厌烦而愤 怒。桦桦、珍珍以及一头小熊猫,无缘无故被迁出我们的研究区域。 我们的熊猫至少有三头死于盗猎者的陷阱。前一年开始的竹子开花和 死亡现象,已使卧龙以外某些地区的熊猫面临饥饿的威胁,我引用这 个事实,责备他们说:“你们说,竹子开花是紧急状况,但我认为盗 猎的问题更紧急。为什么森林中熊猫那么少?就是因为死于盗猎。但 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巡警或其他防堵盗猎的措施。” 我进一步指出:“昂贵的研究中心里,有大量世界自然基金会捐 赠的精密仪器。但落成一年后,都还没有做任何研究,没有引进高级 研究人员,工作人员成天下棋、喝茶,不照顾熊猫,设备被打破,图 书馆书籍遭窃。访问卧龙的外国记者要求跟基金会的研究人员面谈, 却被告知不可能,只能在总部听错误百出的简报,为什么?” 外国人为什么要来这儿?当然不是负责作大部分的工作。我们必 须重头开始,清理内部;我们必须每个月开会,每次就必须完成的工 作签署一个协议;我们必须释放珍珍。我口若悬河的说了好几个小时, 说明卧龙和其他地区的问题症结所在,举出详尽的例证。艾伦和肯思 再补充他们的意见,还有耐特,他指出,其他问题姑且不论,他抵达 时,研究中心有五头熊猫生病。 没有人反驳我们。主管四川保护事物的宫同阳说:“我们应该打 破铁饭碗。”所有的中国人都点头同意。他又说:“我们应该教育当 地人民,让他们一起来保护大熊猫。”他说完话(礼貌上不能打断别 人),我就指出,不管怎么教育,只要政府出高价向村民购买麝香, 海外对麝香的需求又那么殷切,当地人就会继续设陷阱捕捉麝香鹿, 大熊猫也跟着遭殃。所以一定要有防社盗猎的措施。 赖炳辉说,工作人员要开“改革会”,进行“再教育并提高社会 责任感”。一向精力充沛,有熊猫太太绰号的胡诗秀补充说;“我们 要痛下决心,解决各种问题。”气氛十分热烈。 真是好惩罚! 会开完以后,我觉得自己批评得太强烈,不免有罪恶感。我对很 多人都有好感,我不希望因为卧龙那几个“烂苹果”,而使他们受累。 胡锦矗私下安慰我:“我很感激你仗义执言……工作受到一群不懂科 学的门外汉影响。”几天后,我碰到王梦虎,他说:“中国人说:姑 息养奸。”那天他很沮丧,过去的热忱一扫而空:“我对卧龙很失 望……成绩跟我们投资的努力不成比例。” 要不是一位新华社的记者出席会议,卧龙的改变就可能局限于表 面。这位可敬的女士作了笔记,并很快写成内部报告,在北京的高级 党政官员中间流传。 一个包括林业部副部长董智勇在内来自北京的特别小组,来到卧 龙。四川省副省长也出马监督这项计划。开过自我检讨大会,三个大 祸根受到轻微的申诫,调了工作。张鹤鸣不久就出国深造,回国后就 当上研究中心的代主任。真是好惩罚!我倒宁愿看到中国人所谓的 “斩草除根”。但是这儿的制度就是悔过从宽。只有一名翻译受到惩 处——因为对外国人泄露太多。赖炳辉当然还是稳若泰山作他的官, “刑不上大夫”嘛!铁饭碗终究是打不破的。但卧龙来了一些比较有 能力的研究人员,合作状况暂时有改进,总部的干扰也大为减少。最 重要的是,桦桦和珍珍不久就释放回到野外。 一九八五年四月十八日,珍珍在距五一棚不远的地方死亡。它至 少已活了十三年。送到研究中心后,耐特和邱贤猛解剖尸首: 死因结论:成年熊猫,可能因衰老而自然死亡。脑膜淤血可能是 脑膜炎引起,但无法对致病组织作培养。大量酸液和缺乏脂肪显示长 期体重减轻,死亡时消瘦现象已非常严重。无法确定有其他致死原因。 珍珍为什么减轻那么多体重?如果它死于脑膜炎,死亡的种子是 否在研究中心就已种下?桦桦重获自由的生活后,适应得却很好。 憨憨、宁宁、威威、貔貔都死了,现在又轮到珍珍;只有它们脚 步声的回忆,悲哀的回荡在山坡上。我们曾追踪过的熊猫,现在只有 龙龙还活着。珍珍曾赋与臭水沟特殊的魔力;它自有可爱之处,它也 成为我们计划的象征。虽然它熟悉的世界日渐消失,它仍守着这片山 领,坚忍不拔的看着树木一棵一棵的不见,其他的熊猫一头接一头死 于网罟。最后它自己也落入牢笼,只不过还能重见天日,它的时辰还 没到。现在它也走了,可是我会永远记得它的坚持和勇气,它充满困 顿的生活提出一个讯息,熊猫有希望获胜。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