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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君莫饮“鲁迅酒”

杨曾宪 
2001年8月29日中华读书报
 
　　数月前，当得知鲁迅后人将“鲁迅酒”商标注册时，心中便生出一些宽慰和
一份敬意来，对鲁迅先生，对先生后人。尽管已有种种议论，但我却相信先生子
孙这是在保护先生。先生生前命途多舛身后更是谤议不断，若再因一场商标官司
使先生名字在诉讼中屡被轻慢，那实在是一种罪过。 

　　谁知，竟是我错了。据8月8日东方网转发消息，注册后的“鲁迅酒”已“名
花有主”，正式授权某公司生产，将于先生诞辰120周年前夕上市。消息还说，
“鲁迅酒”酒瓶上是先生头像，并刻有“鲁迅”、“1881－1936”等字样。文字
虽短，描述详实，想必这事不假了。 

　　这确实让我震惊，一时竟有失语之感。待沉下心来，思忖再三，却发现我依
然还只能震惊，而无法用其它词汇诸如“愤慨”来公开表达此刻心情。因为既然
已正式注册，便宣告“鲁迅酒”商标合法，相应地，这授权当然也属合法。笔者
不通法学，不知是否可对此提出质疑，只晓得对合法行为表示愤慨，进行谴责，
弄不好便会触及某某名誉的，而“鲁迅酒”恰待上市，这岂不正授人以柄，借诉
讼搞营销、靠官司打广告么！ 

　　退而思之，即便仅仅是表达义愤，或发出强烈呼吁，它又有多大作用呢？先
生毕竟是鲁家先人，或为父，或为祖父，这一血缘身份与鲁迅作为中华民族魂的
社会角色，并不是一回事。鲁迅虽是我们的精神财富，但我们享受这笔财富时并
不付费。现在，既然法律已确认“鲁迅酒”商标权在先生后人，那如何将鲁迅巨
大影响转化为商机便属鲁家私事，别人又能说些什么呢？何况，早有人告诫在先，
先生生前并不嗜酒，以“鲁迅”命名酒类，缺少文化根据；如果“鲁迅酒”可以
命名，接下来会有“鲁迅饼干”、“鲁迅肥皂”等等……。但今天，“鲁迅酒”
依旧被授权，这说明先生后人已决然行事，一般的道德舆论也是无奈其何的。 

　　这也就意味着，不久将来，“鲁迅”两字便可能被镶在巨大酒幌上，挂在
“咸亨酒店”外招徕顾客了。当游客们品着茴香豆，喝着“鲁迅酒”，再联想到
“多乎哉不多也”而哈哈一笑时，先生便和他笔下的孔乙己一样，成为佐酒的谈
资了。当然，更可能会有制作精良的电视广告推出，与XX药XX奶XX减肥膏或丰乳
剂广告挤在一起天天狂轰滥炸。当“鲁迅酒”的广告也让孩子耳朵起茧时，先生
的真实面貌便必然被浸漫，鲁迅的崇高形象也随之被解构。带着这样的印象成长
起来，我们的后代还能理解先生崇敬先生吗？鲁迅精神还能继续支撑我们民族的
脊梁吗？ 

　　近年来，许多人文学者曾拍案而起，抵御着、回击着那些射向先生的明枪暗
箭，捍卫着鲁迅和鲁迅的思想。因为我们确信，鲁迅作为真正的文化昆仑，他对
我们民族精神的意义是无法估量的，更是任何物质财富所无法置换的。而现在，
眼看着这些努力可能顷刻间化为乌有，鲁迅的人文价值即将被转化为商业价值时，
我似乎又体验到早年先生的无力和无奈。难道我们也只能“呜呼呜呼，我不愿意，
我不如彷徨于无地”（《野草·影的告别》）吗？ 

　　当然不是的。走出彷徨，直面现实，这才是先生真精神。我想起一事来。某
特型演员因走穴大赚银两受到批评，他辩解说，领袖是领袖，我是我，别的演员
走穴可赚钱，我为什么不能赚钱呢？细一琢磨，他说得有些道理。观众花钱看他
扮领袖，他扮领袖赚观众的钱，只要不逃税，两相情愿，便无可指责。因此，如
果谁反对他借“伟大领袖”赚钱，最好办法，就是不去捧场；若无观众捧场，他
到哪里赚银两去！ 

　　由此想来，我们便足可应对这“鲁迅酒”上市了。商家看好“鲁迅酒”，无
非是想借鲁迅名气向文化阶层促销，或者送礼，或者宴请。对不知鲁迅何许人也
者，它是没多少价值的。送礼，自然以行贿者为多，既然酒瓶上印有鲁迅像，先
生那一脸正气会使贪官们看着打怵，因此，它肯定不是上选。剩下的便是宴请了。
今日文人或就官职或做教授，宴请或被宴请的机会也是多多的。无论做东还是做
客，只要席间有一人对“鲁迅酒”说“不”，酒店老板再进此酒时便要三思。余
后的话就不需多说了，这市场法则肯定比道德批判有力得多、也简捷得多。 

　　“劝君莫饮‘鲁迅酒’，惟追先生真精神”——这就是我向一切尊崇鲁迅先
生的朋友们发出的呼吁，并愿与大家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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